[入室]
「薩利」這個名字,有智慧與鹽巴的雙重含義,姓則指水與海。總之是和甜美沾不上邊的人,有時還充滿敵意。像海一樣,有平靜沉穩的樣子,也有憤怒與毀滅的一面,沉默時看不見鏡面底下的汩汩暗流。雖然名字如此,完全不是慢悠悠老智者的模樣,更沒有海洋那萬物之源的包容或母性。 那不是讓人不舒服的眼神,做為老師被學生看著自是十分合理,加上就那麼一位老師、那麼一個學生,薩利的目光經常追尋著他。那是種學習的看,察言觀色的看,活擊不知道薩利對他是怎麼想的,不曉得自己在對方墨色無波的眼裡是什麼樣子。 薩利很少發表自己的看法,更少透露他的喜惡。教學上的事,他會盡可能回答活擊拋出的問題,但上課大部分還是由活擊講述,老師說學生聽,這也是薩利習慣的上課模式。他不提私事,也不太問問題,關於課務內容都很少提問,對活擊本人的問題更是一個都沒有。那不是漠不關心,薩利為他許願,為他的生命債負責,不會對他棄之不理。他的眼神是探問卻服從的,問他什麼他就答什麼,給他指示他都不會質疑,活擊也會主動給予解釋。 薩利的表情並不豐富,表情變化相當細微,平穩而沉默。來到時政府,他沒有抱怨過,學習上寧可自己蠻幹也不太求助,直到活擊問他是不是遇到了困難,他才說哪裡不會。薩利不習慣問問題,問的時候一定帶上一句道歉。他思考時習慣別過臉,可能是想避開活擊的目光,只要沒有完美精確的施咒,他會焦慮的繃起身子,然後低聲下氣的道歉。 他的衣服總是燙得平整,穿著洋服,打著一條藍紋領帶,一只俐落的銀夾置於胸口,固定住襯衫與領帶,搭配一般的西褲,穿著皮鞋。和活擊相比,他的衣服簡單許多,沒有層層疊疊也缺乏裝飾,乾淨、整齊、樸素、挺拔。他的眼睛大而狹長,是深不見底的黑色,五官秀氣,神情則稍顯剛硬。他比活擊高了一個頭,是剛好的身高,身材勻稱,稍有肌肉,並沒有威脅性。他的胸口似乎是個適合給狐狸窩著的地方,坦蕩卻自有曲線,恰好的貼著白衫。 他對花丸、局長還是有些戒備,對狐之助則很有禮貌,他對狐之助做的餐食從來只有感謝與讚美。對活擊,每天的課結束必定深深鞠躬,就算是再簡單不過的生活魔法也認真以對,活擊經常接受他的謝語,在此同時也不曉得對方為什麼要道歉,不曉得他為什麼要這樣的保持距離。 也許他根本不想要活擊這個老師,一個魔法核受傷、只能退居幕後,可以演練但不能再打仗的人,說不定薩利才不想和他學習。雖然訣別時說了希望能成為活擊的學生,也許他在真的上過課之後發現活擊其實沒什麼了不起,寧可要別人當他的老師只是不好意思說。不,應該不會的,薩利沒有用追尋著老師的眼神看過花丸或局長,也沒有表現出對老師的任何不滿,所以到目前,他應該不是討厭老師的,也沒有因為父母的事記恨,還感謝他免除了他們尋人之苦。 活擊教導Occlumency(鎖心術),告訴他進行教學時,薩利的記憶都可能被看見,心理活動將無所遁形,薩利要做的是盡可能把活擊推出去,抵抗他在自己的記憶裡翻找。經過那學生點頭同意,活擊便和他對上眼,進入了他。以活擊的實力,可以一聲不響、不著痕跡的進入,不過為了讓初學者知道腦袋裡面有人的感覺,他刻意微微加重力道讓學生感受。他說敵人不是讓人毫無知覺的就把他看光,就是粗暴的進入對方的精神,將之搗毀。 身為青年、不易信任又很少談自己的事情,薩利自然比一般孩童有較強的心理防線,但他總歸沒有真正學過鎖心,活擊當然能輕鬆穿透,進入他的精神與回憶。薩利反應不及,數則回憶湧現,自己想起的同時也被老師看見。 「薩利君,」活擊退出薩利的記憶,扶起受不住衝擊而跪倒的對方,有些小心的道:「其實你思考的時候轉頭,並不是真的在想,而是在等著被打,是這樣嗎?」 那青年有些慌亂,低著頭說:「對不起,習慣沒能改掉,到現在還是……。」 「那些學校老師,是小學校的吧。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他們要打你嗎?」他的聲音低、臉色沉,讓薩利縮得更小了。本田先生,他以前的監護人都不曾打罵過他,總是心平氣和的講道理,活擊知道薩利是用說的就會懂的人,看不出他會做什麼非得被打不可的事。 見薩利有些為難,活擊本想算了,不勉強他說出來,但記憶已經被翻了出來,活擊不介意都難。 「我、」反射動作的開口,卻還沒想好該說什麼,薩利思索一下,決定歸咎於己:「很不會背誦,該背的書沒有背完,記了後面就忘了前面,不管是古文還是白話、有沒有押韻,我都需要背很久,」他語氣有點急,小口的換著氣:「如果花很多時間背下來了,其他作業就來不及寫完,上課也會很想睡覺,是我自己……。被您看見了,真對不起。」 活擊一愣,道:「就因為這樣?」他不覺得作業不完整是什麼需要被毆打矯正的錯,作業缺交補一補就是了,老師也應該拿捏作業量是否得當,或延長能繳交期限內,也該知道只要理解,只要熟練,就沒有背誦的必要。他對薩利的歸因也覺得不可思議。本田先生不太會示愛,遇到喜歡抱抱的美國、義大利等總會害羞,但本田先生總是溫柔和氣,最多喝止兩句,不曾羞辱過他。 「因為我態度不好,不夠積極,太偷懶,我……」頓了頓,看著活擊的眼神黯淡下來,那青年趕緊道:「不會再這樣了。讓您看到我那麼丟臉的樣子,真的很對不起,請、請不要放棄我。」 要是看到了卻不聞不問根本說不過去,但事情已經發生,活擊能做什麼?整理了一下思緒,那師者道:「薩利君受到這樣不合理的對待,我很遺憾。謝謝你說出來,雖然沒辦法改變什麼,也不是叫你要原諒他們的意思,我可以保證我不會打你,不會羞辱你,更不會放棄你。並不是因為你不是小孩子所以不用被打,也不是小孩子就應該挨打,而是因為我知道薩利君說道理是說得通的,也沒有做任何非受罰不可的事。 「薩利君,做錯才需要道歉。學習本身就需要時間,如果你什麼都會了,還需要學習嗎? 「我知道習慣的養成需要時間,幼年時期的記憶更是長久深遠的影響著一個人,但是薩利君,可以嘗試看看嗎?沒有立刻學會也不用擔心,不用道歉,更不用進入準備挨揍的狀態。我們多試幾次就是了,有什麼問題隨時問,直接打斷我也沒關係。其實薩利君的學習速度算快了,也很認真,我沒有任何理由感到不滿。所以不用對不起,也試著原諒自己,好不好?」 「是,」薩利微微一笑,外表平靜,規矩的將雙手收摺在腿上,內心卻波瀾不斷:「謝謝您,老師。」我想做個配得上您的學生,不能讓那麼好的老師給浪費了,薩利想著,不敢說出口。 活擊點頭,化出一對水杯,其中一個遞給薩利。 讓活擊更在意的是對方挨打時沒有閃躲的意思,只是接受,神色空無的趴著,缺乏反應,是因為閃躲或反抗會受到更大的處罰吧。他想和薩利確認,流露出擔心的神情,後者卻說沒關係,還為了緩解活擊的擔憂,笑道:「臀部肉多神經少,是最不痛的,再來是大腿,小腿跟手心手臂都還好,背也還可以,就是手背比較痛,根本握不住筆,啊、不過最痛的是上腹……。」看見活擊越發凝重的臉色,平時並不多話的薩利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了太多,趕緊就此打住。 活擊沒說什麼,忍住了些微扭曲的表情,只是點頭,宣布下課。 *** 「你,任教期間對學生頻頻管教失當,一點小事就動手打人、羞辱學生,有是沒有?」2010年某個晚上的某個普通民宅裡來了個不速之客,屋主聽到了低沉不善的聲音從睡夢中驚醒,燈壞了,眼睛來不急適應,只看得到一團黑影。 那國小教師嚇得說不出話來,動彈不得。那黑影續道:「你雖不記得他,也該記得你做過什麼。今天有三件事救了你:一、法理上我不能對普通人動手,二、你已不記得那位學生,三、我得給學生當個榜樣且歷史不能改變。以後要多注意自己的作為,不得仗勢欺人。」 黑影移動到窗台,縱身躍下:「你那學生就由我接收了,告辭!」 又可以移動了,電燈的開關又好了,房內空蕩蕩的,像是沒有人來過一樣。那國小教師又驚又怕,正想去泡杯牛奶,磕磕碰碰的不是撞到桌角就是撞到流理台。桌椅、櫃子、床等都稍微挪動過,全都往左或往右搬了約五公分,那國小教師不習慣,經常撞到邊角,一次次吃痛的蹲了下來。後來裝的防撞墊都不管用,總是容易脫落,就算習慣了家具的位子,還是很容易撞到,不明所以。 儘管自覺有些幼稚,活擊微微一笑,對薩利其他那些老師的家做了一樣的事後,把自己傳送回2210,時政府。 *** 「老師,歡迎回來。您去了哪裡呢?」大概是被看見了許多回憶,有些羞恥但在此同時覺得舒坦,還是沒有很多很大的表情,但因為老師沒有任何嫌棄的意思,薩利的神情和緩多了,見到老師時更會露出微笑。 「出去走走而已,」活擊笑道:「沒什麼。」去稍微整了一下欺負過你的學校教師,其實根本是便宜了他們,只是活擊作為戰鬥官,再多又勝之不武:「薩利君還好嗎?」 那被關心的學生淺笑道:「是,很好。」強迫自己將些許依戀的目光從活擊身上挪開,過了不久又忍不住和他對上眼。 活擊點頭,稍微放心了些。 「薩利君,今天還好嗎?」活擊後來每天都這麼問。 「是,很好。」薩利總是這麼答。儘管活擊是真的關心,那學生認為這只是普通的招呼,只是客氣,並不是真的想知道他好不好,如果真的說了會讓老師困擾,因此就算心情低落或哪裡不舒服都不會說。一開始活擊並無察覺,後來漸漸能看穿他的假笑,但因為學生不願意透露,他也就不追問,想要讓學生保有個人空間,於是接受他心口不一的答案。他們沒有衝突,卻有著某種程度的隔閡,一個傾囊相授,一個勤學不怠,他們能毫不猶豫的相抵以命,卻不能無話不談,連聊天都不太會。因為老師不會想知道吧。因為會影響薩利君的心情吧。私人的事,情感的事,兩人都避之不提。都住在時政府,除了各自的房間,其他地點同時是生活和辦事的場所,換做別人,公私領域的事好像很難分開,這對師生倒是可以。活擊非人情的態度與薩利的尊敬拘謹把他們分得很開。 薩利的話不多,活擊最常聽到的是他答「是」。活擊也觀察到,同一句「是」,就有許多不一樣的表情。平淡無溫,表示接受,常用於公事。剛冷無情,表示非人情,常用於戰事、公事或表示憤怒。語尾下垂,語氣柔軟,表示服從。語尾上揚,表示疑問、不確定,需要進一步解釋但總之願意照做。語句短促,表示緊張不安。語尾延長,先抑後揚,表示委屈撒嬌。簡短溫暖,表示理解接納、心情愉快,學會了某個招術時常用。微帶氣音、聲音略高,表示欣喜,被活擊稱讚時會出現。 薩利之前在學校養成的習慣,到了時政府還是很難改掉。某次不小心在書庫睡著了,活擊以為他會因為趴睡腰酸背痛,薩利卻習慣趴睡,就算仰躺在床上,也習慣用手臂壓住額頭。他吃得少,速度快,原來是因為以前國中小吃完飯得打掃,所以需要在十分鐘內吃飯洗碗。他習慣沉默,不習慣問問題,習慣在學校盡量隱形,也顯然不習慣在學習環境裡被正向的關注。後來薩利吃飯時會偷看活擊吃到哪裡,以調整自己的進食速度,不會太早吃完讓老師覺得趕,也不會太晚吃完讓老師等。怕被嫌蠢,他不敢主動說自己哪裡不會;怕被覺得愛現,會了也不敢馬上表現出來,猜測著活擊想聽的答案,決定自己的言辭。 他好像時時觀察著活擊的情緒,深怕會像扔狗一樣被丟掉。他非常在乎活擊對他的看法,想要表現完美卻又不敢完美。 他有時害怕犯錯而不敢嘗試,有時又什麼都可以。有時退縮,有時坦然,有時有點畏首畏尾,有時卻大方到有點隨便。 他在大多數時候是沉默的,除了問好不會主動發言。他會替活擊拉椅子,上課提前去擺藺草墊,去廚房幫忙拿餐點,倒茶添水,不是跟在活擊後面,就是跪坐在角落。當然這些服務都是活擊才有,薩利雖然容易龜縮,剛強的性子可不是什麼人都服侍。活擊這種強大的人,薩利哪裡幫得上什麼忙,只能做些這樣的事表示尊師重道而已。 就某方面薩利還很像小孩子,需要活擊協助他建立生活常規。倒不是他不受控制,而是太過拘謹、太過順從,活擊需要慢慢的把他從殼裡叫喚出來。活擊需要鼓勵他問問題,需要提醒他提問不會被罵,不用道歉也不用慌。他需要提醒說這裡是時政府,沒有用餐時間的限制,告訴他可以吃多一點,不必急,要細嚼慢嚥,也不會有人拿走他的碗。活擊也需要提醒他累了就上床去睡,不要趴在桌上避免傷了肌肉脊椎。 每天每天的相處,總會有所進展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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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範]
出身於巫師家庭的學童習慣與魔法相處,學習時難免容易覺得了無新意甚至枯燥煩悶;對好不容易得知魔法存在並得到教育機會的薩利,就算是不怎麼有趣的理論,再平常不過的招術都認真以對,連別人覺得稀鬆平常的清潔魔法,他都覺得新鮮。新鮮終究會消退,習慣之後,他也能沉得住氣,反覆練習,直到能夠隨心所欲、不必思考的使用招術。 待在時政府的日子,與活擊朝夕相處的他有很多時間看著老師,也在意著老師如何看他。 「活擊」是代號,不是他真正的名字。本名早就沒在使用了,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他沒有提起,薩利也不敢問。代號取代了他的名字,時政府已經是他的日常生活。普通人怎麼上班上課,怎麼生活取樂,就像活擊的本名一樣連自己都逐漸淡忘;當然不是真的想不起來,只是如果真的有人喊了他的名字,還真的會無所適從。 那是時政府用的代號,早已變成像是名字一樣的存在。那是個硝煙味十足的稱號,帶有警戒與戰爭的意涵。而他確實如此。總是身先士卒,追著時空扭曲,在各個時代瞬息萬變的戰區裡神采奕奕、英勇靈活的騰躍著。 活擊沒有對他不耐煩過。帶領一個不是在魔法世界長大的學生,自然比帶一個一出生就泡在那樣環境的人還難。其他巫師小孩都會的事,之於被魔法教育體制遺漏的薩利都需要從頭學起、刻意模仿。幸虧青年的思考比兒童成熟,更有耐心,情緒較穩加上魔法核彈性高,自有他的學習優勢。活擊也總是平心靜氣的解說、示範、回饋。 活擊的表情不是很多,端正內斂卻又怡然自得。薩利沒看過他開懷的笑,也不曾見過他發脾氣。活擊不在意稱呼或繁複的禮數,對人們相處間的潛規則不太在乎,畢竟戰鬥官出生入死,很多事都可以不在意。他說上課可以輕鬆一點,但薩利不敢隨便,雖然敬意來自表現而非稱呼,他總是恭敬順從,將對方的話奉為圭臬。 薩利很快的察覺,他的老師,活擊,說話簡短平淡,嚴而不苛,和氣而不親昵。不笑時嚴肅凜然、英氣逼人,微笑則有如潤雨、堪比冬陽。 好相處但難以親近,和善的同時保持距離,活擊給薩利的感覺如此。 不知從何開始,薩利開始在意老師的笑容是表示友善而非真的高興,開始在意老師為什麼要擺著那樣溫和卻像在隱忍著什麼的神情。老師說話好像不輕不重,很難分辨他真實的情緒,看起來情緒穩定,大方俐落,心理波動卻幽微隱藏,難以捉摸。 也許他根本不想要薩利這個學生,也許對生命債的事、被鎖死出戰能力的事耿耿於懷,只是為了不增加知道時政府的人數,也為了讓薩利保有記憶,才不得不成為他的老師,將他教導成審神者。也許活擊是想回到戰場上的,又也許他會想要遊山玩水,卻因為薩利,不得不被綁在時政府培養替代戰力,無論馳騁沙場或遊歷探險,都因為他的學生,活擊什麼都不能做,只能耗費大把時間講述自己老早就會的事,連想要看點符合自己程度的書的時間,都因為學生而被壓縮。 儘管如此,活擊還是沒有表現出討厭薩利的樣子,每天為他上課,結束後一起吃飯,然後各自回房休息。可能是客氣,不好意思表現出討厭的樣子,那老師的笑似乎只是為了方便行事,讓教學更加順暢,為了和平共處,讓師生關係不那麼僵。對此,薩利默不作聲,只能盡量吸收老師教他的招式,然後等待下一步指示。 如果因為活擊的魔法核受傷就認為他的實力低落,可是謬誤一件。他依然保有遠高於一般巫師的能力,連身經百戰的正氣師都無法匹敵,要教導薩利自是綽綽有餘。除了魔法,他們也必須理解歷史朝代的更迭,知道歷史事件的前因後果,重要古戰場的地形地貌也需要認識。 活擊喜歡甜食,吃到甜點會露出真心的笑容。他很節制,一個禮拜只吃一份甜點,就算意猶未盡也堅持不再吃第二份。 他總是衣裝整齊,白色和服顯得柔和,黑袴褶子鋒利,有塊寬大的灰色腰布,打著黑色角帶,上面繫了深紅色的帶締,搭配中跟皮鞋。他越來越少穿著披風,許是收起來了,紅繩繞過背部,在胸口打結,為衣服增添色彩,穿上披風顯得颯爽,脫掉則變得柔美。腰間斜掛著一條深紅的皮帶,繫著的懷錶外面沒有任何雕飾,裡面有他的紋章。整套穿上看來要花上一點時間,換作是薩利,他可能會偷懶的省去諸多配件,只穿衣服、袴和角帶,衣服最好是短的,到膝蓋左右,再由袴裝遮住,方便活動。當然洋服還是比較方便,除了睡覺用的甚平,薩利實在不怎麼會穿和服。 活擊的眼睛是大且懾人心魄的金,五官俊秀,髮型俐落,體格嬌小且勻稱輕盈。 他和狐之助處得都很好,就算對方是動物也非常客氣。狐之助都喜歡他,有幾隻特別喜歡給他抱抱蹭蹭,還會主動翻肚子討摸。 他鼓勵薩利提問,說不管什麼想知道的都可以問,他會盡可能回答。 他翻書的動作很溫柔,頂著書脊,指尖劃過書頁,一頁頁輕輕撥過,發出微乎其微的「啵」。 活擊是習慣戰場的人,自然看過無數屍體,瞳眸閃爍火海,肺裡猶有硝煙。他熟習歷史,卻因為沒有真正參與過普通人的生活,世上的利害都與他無關,出去只是為了打仗、採買,或偶爾出去逛逛,於是對人情事故、勾心鬥角等事似乎並不熟悉,還保有純真。 一開始薩利很不習慣,因為這和他的學校經驗相去太遠。不過時政府本來就不是教育機構,老師自然也不會是他習慣遇到的老師。薩利以為時政府作為軍武單位,有的會是鐵血般的紀律,就算有老師也會相當刻薄嚴厲。他從沒想過一個人可以溫和而堅定,高標卻不刁難,可以在不暴怒不羞辱的情況下,平靜的告訴學生他的施咒哪裡需要修正,還沒有任何不耐煩或激動的樣子。每做一個段落,或察覺到薩利魔法疲勞,活擊會主動讓他休息。沒有馬上學會時,薩利會慣性的別過臉,活擊卻不曾打他,也不曾冷言奚落,這種不慍不火的師者,薩利必須重新適應。 活擊讓他服下「玉兔」,變得和時政府的大家一樣。那是一種副作用頗多的藥劑,好處是只要不被殺就可以無限延長壽命,免除惡疾大病,知覺感官銳化;代價是要拿生育能力來換,性格上的缺點會被放大數倍,受了傷還會格外疼痛。戰鬥官人數少且養成不易,每一位都是一張珍貴的牌,年輕人身強體壯而缺乏經驗,老人經驗豐富卻體力衰退,為了不讓戰鬥官因壽限已至而白白浪費,為了不必在年輕與經驗中取捨,也為了增加成為戰鬥官的誘因,時政府研製了玉兔。 活擊向他說明,一般物種正是因為無法永遠活著,才需要繁殖,在世上留下後代,複製自己的基因;如果個體可以永恆,自然就沒有繁衍的必要。玉兔的藥性會奪走服用者的生育能力,有懷孕的可能,但不可能成功生育,一旦懷孕還會產生例如大量出血等許多問題。 一出生就向死亡走去是生物的共同特性,服下玉兔的人也是如此,雖然差不多是俗稱的長生不老藥了,卻有著讓人去死的陷阱:原有的缺點或個性會因為藥性而擴張放大,引誘他走向死亡:喜歡大魚大肉的人可能被引誘成暴飲暴食,最後撐爆死亡;一般魯莽或喜歡刺激的人可能受到引誘,變得不顧死活,進而去做些找死的事;實際的人可能變得悲觀,輕度憂鬱的人可能變得想要尋死。「明白自己的性格,辨別藥性如何影響自己並不受致死誘惑,必須時刻提醒自己。」活擊解釋,花丸與局長雙雙贊同。 玉兔不是完美的免死金牌,如果受了致命傷,還是很可能會死,因此戰場上絕不可鬆懈。 但玉兔最大的限制,在於只對曾經自主走向死亡、面對過死亡卻不害怕的人有效。光是這個條件,絕大部分的人就無法使用。長生不老這種夢幻的、受盡追求的概念,活在有權有勢的人的腦海裡,活在百姓虛幻的神話當中,他們希望權力與種種享受可以無限持續,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可以登仙,正是因為害怕死亡才歇斯底里的試圖求仙,或將希望寄託在死亡以後;不懼死亡的人從容慷慨,根本想不到那種事。還需要耐得住寂寞,忍得了滄海桑田、看盡了物是人非,需要長存於歷史,見證而不擾亂。時政府的人親上戰線,都明白任何一點閃失就會死,薩利願意為了活擊去死,也算是符合玉兔生效的條件。 薩利只是看老師用了,自己就跟進。出於信任老師,因為找到了敬仰的、想要永遠追隨的人,就跟著使用。他沒什麼好留戀,父母不是巫師,不能一樣服藥,也已經忘了他,在二十一世紀過得非常好。他的朋友也都忘了他,就算聽到了名字或看到照片,也不會想起那是誰。 「你也是老不死了,恭喜加入,新人。」花丸這麼說,被活擊瞪了一眼。 對於玉兔造成的性格變化,薩利不是很理解,說是會放大個性缺點,他卻完全看不出活擊有什麼不好,看不出有什麼壞習慣,性格和善,實在沒有半點受到藥性影響控制的樣子。他大概是個很自制的人,已經摸清了玉兔會如何干擾他,並不受其影響,也可能是根本就沒什麼缺點,讓玉兔拿他奈何。 他們主要在書庫上課,偶爾出門走走,漸漸開始練習戰鬥,將所學的咒法融入其中。 活擊的作業很特別,例如想出使用「黑魔法」幫助別人的方式,以及如何將號稱中性的、好的「白魔法」變成武器。薩利回答AK咒可以用於安樂死或人道宰殺,crucio可以當成AED用,imperio可以讓惡疾患者不感疼痛,也可以用於制止現行犯,切割咒小心使用可以當作手術刀;一記強力的lumos可以弄瞎敵方,懸浮咒可以把人摔出去也可以吊起東西撞人,搔癢咒可以擾亂,化形術的應用更是千變萬化。「因此魔法的好壞,端看巫師如何使用」,是活擊想讓薩利體會的事。 總體上還是以成為審神者為目的,薩利需要學著靈活的應用咒術,並將再普通不過的招術武器化,以戰場可能發生的事作為優先考量。 「薩利君,能告訴我使用無聲魔法的好處嗎?」活擊問。 「是。唸咒的當下就會被敵人看破;比起唸咒,無聲魔法能讓敵人無法預知下一個招式。」薩利答道。 「那麼,遇上敵人時,使用黑魔法有什麼好處呢?」 「時政府收拾的多是時間溯行軍與其他趁機搞鬼的妖怪、人類,他們可能會預期我們使用光明磊落的招式。我們使用黑魔法會讓他們驚訝,並讓他們知道他們擅長的事情我們其實也會。」 活擊頷首,又拋出一個問題:「那麼黑魔法分明就可以用來助人,還可以出其不意的痛打敵人,為什麼會受到所謂光明家族的鄙視?為什麼他們不願意去學習黑魔法呢?」 薩利並不確定,遲疑一下,道:「難道他們完全看不到黑魔法的好?」 活擊道:「一方面是因為作惡多端的巫師喜用,另一方面,許多招術包含了非常殘忍的儀式,這些都算在黑魔法的範疇。 「除此之外,驅動黑魔法需要的是強烈的情緒,人們會為了學習黑魔法而刻意製造憤怒、冷酷或瘋狂的情境,容易一發不可收拾。比如crucio,使用時需要強烈的希望對方感到痛苦,否則不會生效。薩利君剛說可以把它當作心臟復甦的工具,確實,理論上是可以的,但如何在想要救人的情況下成功施咒很困難,因為想要救人是善意,crucio需要的卻是想要造成劇痛的惡意。」 解說了一段,活擊便提醒,黑魔法不得擅自使用,必須有他在場方可練習。他也教誨,能夠使用時政府的書庫、不必顧慮金錢的掃購許多書籍資料,得以服用玉兔、可以在時空之間自由遊走以親身經歷歷史文化,都是時政府官員背負危險任務的福利與特權,絕對不可濫用,不可以此傷人。活擊並不囉唆,但嚴正肅穆,薩利自是同樣認真的答應。 除了在書庫上課,活擊還會帶他出門,他們回到大正時代坐火車、吃便當,前往挪威看冰川、摸北海的水,遠觀美獨戰爭,尋訪英屬印度與比據剛果,參觀大航海時代的西班牙,遊歷日不落時代的英國,造訪柯提斯與哥倫布前後的中南美洲。活擊帶他走訪各個時代的民間小巷,拜訪古蹟當年盛況,觀看歷史事件上演。歷史已經發生,但「History is now」,活擊這麼說。作為時政府的戰鬥官,在時代與地點之間跳轉可是基本能力。他們做的是許多歷史迷夢寐以求的事,練成強大力量、背負著守護歷史任務的他們總該有點特權。他們許多時代都稍作停留,看著活生生的人,活擊想讓他體會,歷史並不是個虛空的概念,不是應該遺忘的、無關緊要的往事,歷史的發生是隨機並彼此牽動,是歷史形成了現在。 活擊學富五車且身正為範,連不喜權威的薩利都由衷敬佩,對他心服口服,敬他為師。就算總有一天要成為審神者,離開時政府、離開老師,那也會是很久以後的事了吧。 接續 薩利向時政府解釋生命債的形成經過,局長原欲殺掉薩利以解開戰鬥官活擊的生命債,後來以活擊和外人有過度私交、行為不檢與洩漏秘密,教唆薩利毒殺活擊。薩利和局長達成協議,只要他和活擊其中一方服毒,活下來的那方時政府不可刁難或傷害之。時政府佯裝對活擊動刑,薩利為救之而自行飲下,後加入時政府,成為學生,向活擊學習,為了成為活擊的替代戰力。和泉守兼定人態形成,正式認薩利為主人。 2-2 見時候不早了,大家各自回房休息,薩利這才有空打開手機,想跟父母道歉,報個遲來的平安。前幾天實在過於混亂,又發生了一連串攸關性命的事,一直沒時間和他們解釋魔法的事,就這麼比預期的歸國時間還慢了數天。一連上網,薩利愣住了,通訊軟體裡的通知突破千萬,一則則的通知湧入疊加,使他錯愕不已。薩利的爸媽並不是緊迫盯人的類型,他出門在外爸媽不會狂發訊息、頻打電話,薩利只要是去比超商還遠的地方,也都會傳條訊息說自己去了哪裡。他不是第一次在外過夜,卻是第一次無預警的、隔了幾日的晚歸,到現在都還沒回去。 像是準備引爆炸彈般他小心翼翼的點開訊息,定睛一看,使他陷入的恐慌的不是訊息的數量,而是日期。從2020年年底,原定回國的那日開始,每天每天,每隔數小時就有一條訊息,先是問是不是想在研討會過後去玩一下,再來問新的班機時間,隔天問是不是發生什麼了、怎麼都未讀未回,三天後見女兒未歸,決定報警,請求外交部的協助等等,每日每日的訊息就這麼持續著。從一般的關心到擔憂,到緊張,到絕望,2020到2060這四十年間,從未斷過。 2020年11月28日 7:00 是今天要回來吧?幾點的飛機,我們去載你。 2020年11月28日 10:00 在飛機上了嗎? 2020年11月28日 13:00 你在哪裡?我們在入境大廳,一起去吃好吃的吧。 2020年11月28日 18:00 在嗎?我們先回去了,你自己搭車回家好不好?你的班機是幾點呢? 2020年11月28日 22:00 你在哪裡? 2020年11月28日 22:10 (您有一通未接來電) 2020年11月28日 24:00 是不是有什麼急事走不開? 2020年11月29日 4:00 我們很擔心你,你在哪裡? 2020年11月29日 5:23 孩子,你不是昨天就要回來了嗎? 2020年11月29日 8:10 發生什麼了嗎?寶貝你平常連去趟文具店都會和我們說的,我們一直都很放心你。 2020年11月29日 10:36 我們和你的指導教授連絡上了,他說你只是陪他去而已,讓你自己回來了,所以沒有和他搭同一班飛機。 2020年11月29日 10:38 (「媽」想和您分享位置。) 2020年11月29日 11:04 (您有一通未接來電) ……。 ……。 2020年11月31日 11:04 我們報警了,28日的旅客名單裡都沒有你。 我們的孩子不見了,誰撿到了這支手機請撥09xx-xxx-xxx。 ……。 2020年12月1日 8:30 我們已經和外交部求救了,再撐一下下,大家都在找你。 2020年12月1日 13:00 搜索隊已經出動了,大家會救你出來的! 2020年12月1日 14:20 (「爸」想和您分享位置。) ……。 2020年12月4日 9:04 我們都知道你不會不告而別,連去買飯都會說,所以格外擔心你。 2020年12月4日 16:26 (「媽」分享了一條連結。https://newsarticle1204/xxxx.com 台生赴日失蹤 全力搜救中) 2020年12月10日 18:40 (「爸」傳送了三張圖片。) 這是你嗎??你在這間藥局、早餐攤買了東西,藥局店員說那可能是你,買了很多繃帶、碘液之類的包紮用品,而且一路用跑的,看起來不像受傷,真是太好了!早餐店老闆說你買了水果和鯛魚口味的三明治,那是你嗎?搜索開始有點進展了,太好了,你是平安的吧?但是那繃帶是怎麼回事,是有人受傷、你在幫助他吧?我知道你有能力,但還是給他們醫院做就好,抽空回個訊息吧!快回來吧! ……。 2020年12月24日 7:04 (「媽」傳送了七張圖片。) 這是不是你?照片有點模糊,但如果是,你旁邊的那個少年是誰?朋友?郵局的人說不太記得了,雖然有拍到你和那少年的影像,但沒有人知道他是誰。總之請盡快聯繫我們!打個電話吧! ……。 2021年1月1日 15:10 孩子,目前搜索沒有新的進度,但我們還在繼續,撐著點,加油! ……。 2022年3月9日 9:10 寶貝,你爸爸媽媽沒有一天不想你。官方搜索宣告失敗,但我們不會放棄的!我們委託的私家偵探也在努力當中!我們知道你是愛家、喜歡回家的人,不喜歡長途旅行,出門很快就想回來了,所以我們知道你不會一聲不響的離開。 ……。 ……。 2023年11月28日 15:25 孩子,距離你失蹤已經兩年了,線索到郵局那邊就斷了,再也沒有新的斬獲,那個跟你一起出現的少年也沒有任何訊息。他是誰?你還好嗎?你一向都是很理智的人,很多人被騙的事你都能辨別真假,更不會隨便聽信別人的花言巧語。是那個人把你騙走了嗎?是不是他強迫你?回來吧,我們不會責怪你的,家就是你的避風港啊。真的很對不起,你爸媽我們總歸不是什麼電影裡的英雄,沒辦法像英雄一樣拯救被綁架的孩子,我們只能希望你平安。 ……。 ……。 ……。 2060年4月8日 12:05 這大概是最後一則訊息了,我們老了,打字手都在抖,但以這個年紀來說還算健康,不用擔心我們。不想接受也得接受了,你果然早就不在人世了吧?我們還是飛了日本很多次,但什麼都沒有。你不見之後,我們才發現你的照片好少,你不喜歡拍照,倒是幫我們拍了許多照片。我們其實早就知道了,你不會再回來。我們不敢太樂觀,因為樂觀的下場只是希望落空的痛苦,但又不想放棄啊。希望你的痛苦是瞬間的,不是長久的。我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也差不多要和你會合了,原諒我們,原諒我們,沒有找到你,原諒我們……。 2060年4月8日 12:09 (您有一通未接來電) 2060年4月8日 12:20 (您有一通語音訊息 ⊳--------------------------- 60:00) 2060年4月8日 13:04 (您有一通未接來電) 訊息只到2060年的春天。除了父母,還有其他親戚、同學的問候與關心。 薩利當初哪知道事態嚴重,以為自己只是會比預期中的晚幾天回去,加上時空跳轉感覺不過是幾秒的事而已,他並不知道自己抓住活擊的手來到2210年的時政府,竟讓被留在原本時代的父母花上餘生找他,尋女未果,再也不見。他的父母是二十世紀中左右出生的人,怎麼可能活到第二十三世紀,薩利所在的地方。驚懼、愧疚與懊悔牢抓心臟,他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踉踉蹌蹌的走出房門,來到活擊的房間。看了薩利遞出的手機,見他悲泣難語,活擊又看不懂中文,只好一條條將訊息複製到翻譯軟體裡,這才知道他把薩利帶到了現在,讓他失去了父母,讓他父母失去了他。 2020已經算是古代的尾巴,現在是西元2210年。 理應是對時空跳轉相當熟稔的活擊也沒想到會造成這樣的事,低聲道:「真的很對不起,薩利君,我真的沒想到會這樣。我之前的監護人,本田先生,非常長壽,他知道我在時政府,他的朋友也都動輒千百歲以上,因此從沒產生過這樣的問題。是我沒有想過就帶了你來,對不起。」 薩利懇求他,活擊只是扶對方起來然後陪著,偶爾遞上面紙。薩利再次跪下,央求挽救的方法,淚水浸濕了老師的鞋襪,儘管感到愧疚與遺憾,那老師只能盡量溫和的解釋,歷史已經形成。 出於愧疚與不忍,活擊還是答應學生,調查了他父母後來如何,並帶他去了父母各自的葬禮,遠遠的看著。一日晴空萬里,一日雲幕低垂。他認出了幾個堂表兄弟姊妹,2060年的他們都從青壯年變成了六、七十歲的老人家,唯獨薩利,從2020直接跳到2210,又跳到2060去,不像家鄉的人,沒有活過中間的那四十年,看起來一日未老。 天空是一片平板而低矮的鉛灰。父母的墓已經有人擺上了花與水果供奉。活擊化出一束鮮花讓薩利擺上,後者長跪不語,一道道水痕洗淨了光滑的黑色石板。最後無力趴在石板上的他心裡響起了遙遠且整齊的誦讀童聲: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他又想起了幼年背的經書: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忠也。他從沒想過子欲養而親不待會是這種狀況,他本也沒打算遠遊,也算是遊之有理,卻一遊遊到二十三世紀去,回頭才發現父母被留在他們原本的時代,後半生尋覓獨女,失敗告終。 「這次,換你來接我們吧。」碑上這麼刻著。 薩利再三向活擊懇求,是不是有方法能改變,讓父母在世時不因他受苦:「求您了,老師,拜託您,讓他們忘記我也好……。」 活擊覺得總歸是自己的責任,於是答應學生想辦法。 他們於是回到2020,薩利前往機場的那天。他提出存款後關閉自己的帳戶。等原本時間軸上的薩利出門、父母外出,他們潛進家裡,移除所有薩利的生活痕跡。明顯不是父母會有的個人物品、書籍、衣服,以及有他在內的照片全部帶走,房間變得像客房,戶口名簿、存簿、保險單等都進行變更,離開時房子變得像是只有一對夫妻所住,沒有孩子。薩利父母回來,活擊便對他們施法,消除他們所有關於薩利的記憶。不再記得薩利的父母自然不像原先時間軸的他們,為了他的失蹤憔悴悲悽。不只如此,那師者還多費了時間,讓這時代的人如果提到薩利,都會突然想起別的要事。薩利在法律上,一樣在2028年可以被宣告死亡,他在認識的人的腦海裡消逝淡去,但他從來不是真的消失,當然也不是真的死了,只是進行時空跳轉,變成二十三世紀的時政府的人了。 薩利再三的叩跪請求之下,活擊偷偷替他覆寫了這段歷史。 2210年1月2日 對不起,我晚回了。 (系統已經停用,訊息無法發送) *** 這對夫妻住在臺灣鄉下的一間平房,那個家稱不上別墅但十分寬敞,有個小院子,裡面隨意的長著草木,還有很多盆花。他們的生活規律平凡,結婚近三十年,沒有孩子,過得恬淡快樂。有天他們在門縫下發現有人塞了個信封,裡面是三張彩票和畫了紅框的兌獎期限,沒有署名,只寫著是來報恩的人所留。這對夫妻半信半疑但姑且一試,真的中了大獎,過了許久發現無人進犯、無人欺騙之後,他們依然沒有張揚,更加優渥的過著兩人的生活。 *** 他們活著,在二十世紀中到二十一世紀中,好好的活著。 見父母原先的歷史已被洗去,儘管還是萬分愧對他們,薩利的狀況逐漸好轉。開始小量進食,也逐漸不需依賴無夢昏睡劑,於是也開始了他的魔法教育。 薩利來到時政府後的第一次敵襲,花丸就帶了和泉守出戰。「根本行不通,」花丸回來後說:「時空跳轉之後和泉守的人態就消失了,只剩刀。」除了變回一把刀讓敵人絆倒,一點用處都沒有,還被踩了好幾下。回到時政府、薩利所在的地方,和泉守就恢復人態。 為了知道是距離上還是時間上的問題,他們進行了一場實驗。活擊帶著薩利與和泉守一同跳轉到另一個時代,和泉守能維持人態。和泉守留在原地,活擊帶著薩利飛往同時空的不同地點,發現和泉守若在離薩利約一公里內的地方才可維持人態。薩利若與和泉守在不同時代的同一地點,人態無法維持,會立即變回刀態。 在不同時空、國家與氣候區反覆實驗多次,得證只有在同時空同地方下,薩利能使和泉守維持人態。薩利是否隨著學習,加強他和和泉守之間的連結,弱化距離上的限制,是他們想知道的事。 後來他魔法核逐漸強化,讓和泉守不受與主人的距離、時空所影響,時時能維持人態,一大躍進讓時政府上下歡欣不已。雖然未來薩利估計還是得親上戰線以維持刀劍時空跳轉的精準度,已比純用人類士兵還有勝算。時政府於是發想,之後若能將刀劍賦予人形,或可不必再使用人類士兵,減少傷亡與歷史改變的程度。做起實驗的他們卻發現絕大部分的刀劍都無法化出人態,目前成功的除了和泉守,只有山姥切長義一位。時政府的人就這麼坐在大廳,圍著成堆的冷兵器使出各式辦法施咒,結果有的維持原樣,有的炸成碎片,有的還熔在地上,他們掀起盾網保護自己,後來還不得不把地板刨起來整修,靠著魔法輔助還要砌一個禮拜的木地板,種種保護與強化也都得重做更新。目前成功的刀劍男士僅只兩位,卻已經讓他們吃足了苦頭。 最倒楣的當然是新人,薩利。他們試圖重製和泉守人態產生的情況。根據這第一位刀劍男士,他受到拉力、從原先的位子移動之後,即感受到一點一點的力量輸入,最後獲得人身。他們於是把一堆刀槍劍戟放著,讓薩利隔一段距離召喚入手、輸入力量,過了一周多動靜全無,他只好劃傷自己,看是否能加快力量的寫入速度。這似乎只在和泉守身上行得通,山姥切長義不需要血即可顯現人態,其他的刀劍不管吃了多少血,不動就是不動,鐵還是鐵。 雖然傷口馬上會治療妥當,不留疤痕,活擊還是非常不喜歡這種讓薩利受傷的實驗,就算後者表示沒關係,還不猶豫的把刀尖往自己戳。作為老師的活擊趕忙擋下,說假如刀刃染血真的是形成刀劍男士的必要條件,古代打打殺殺早就會有刀劍男士存在,那學生才罷手。刀劍男士的事暫時無解,作為當前唯一戰力的花丸也不是特別急──雖然他急著退休,沒有刀劍男士他也無所謂,反正花丸強得像鬼,百個敵人以內都像是在公園散步一般。活擊也需要知道刀劍男士的存在是否會消耗薩利的能量,導致其魔法疲勞甚至受傷、減損壽命,實驗、掃描之後慶幸的發現原來只是使刀劍男士顯現的前一小段時間需要耗力,並解釋一個人的魔法能量基本上是源源不絕的,並不是像礦物一般挖完就沒了的東西,如果一次耗費了龐大的能量,或是單純學了新事物容易魔法疲勞,好好休息後就會恢復。 後來決定如果可能,要把人類士兵全數汰換為刀劍男士。為了與帶人類士兵出征的戰鬥官作出具有時代意義的區別,時政府給要帶領刀劍男士的他起了「審神者」的稱號。假如能順利取得更多刀劍男士,他們會和審神者另立基地,不在時政府作業。最終目標是讓薩利成為審神者,或暱稱戰鬥官2.0,活擊薩利成為師生,從事從零開始、一對一的教學。儘管教學的中心以實戰為主,能進入戰鬥階段前須有一定的基礎,活擊得先為薩利把一般巫師應學的補齊。 雖說要把一般巫師所學的東西也學會,他們還是跳過許多。比如占卜,玄之又玄又不切實際、非常不可靠,花丸直接的說除了千年一遇的少數人才,其他自稱占卜師的基本上都是騙子,活擊比較客氣,只說那很不靠譜,隨意看看就好。又如魔法植栽學,活擊只選擇能作為武器的、經常入藥的、製作毒劑與解毒劑的講解,其他奇花異草多數跳過。活擊帶他去看時政府的農作區,給在那裡負責栽種的狐之助探班,並告訴他大部分的活體動植物無法進行時空跳轉,已經採摘下來的蔬果可以從外面帶、樹苗不行,所有植栽都只能從種子種起云云。觀星學也略過,因為時政府都有監控措施,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也正如花丸所說,「管他隕石還是衛星,一球扒下來就對了」。星球的運行並不是多重要,和占卜的關係也可以直接忽略,因為「火星空前的接近地球代表有巨大災難要發生之類的說法,全是狗屁」。修養很好的活擊不會說得這麼直白,但花丸這麼評論時他也微笑著頻頻點頭。 因為目標終究還是讓薩利成為審神者,從戰場生還作為第一原則,活擊的教學著重的是化形術、符咒、黑魔法防禦之類的知識與實作,後來更是慢慢加入了決鬥練習。他們上課的地點是時政府的書庫,每天八點到下午五點都會在那裡,有時也會在練武場學習。書庫藏書豐富,但因為大部分的書都以日語寫成,薩利多得依賴活擊作為知識來源。 一開始,活擊的解釋時常不知所云;越基礎的事越難講解,畢竟對活擊都過於簡單、過於直觀,早已不記得自己當初如何學會的他,很難向薩利說明該怎麼做。基礎中的基礎招數,活擊使起來自然不必耗費力氣心神,更不必留意自己如何做到。連讓許多傑出巫師節節敗退的戰技,對這位戰鬥官只是蛋糕一塊。如同教導人如何呼吸、如何進食,做起來多容易解釋起來就多困難,活擊心想,在書庫裡困窘的遮起臉。 作為學生的薩利只是安靜坐著,沒有催問,只是等著老師尋找適當的詞彙,組織語句,等待老師把擁有的知識傳達出來。 想著這樣不是辦法,活擊靈機一動,帶著薩利飛往英美歐陸的巫師商店街(「薩利君,英國巫師都會來這裡買東西。」活擊邊敲著特定的磚塊邊說),採購學童的課本與各種背景補充與專科讀物,順便觀光,還買了土產、添了幾件衣服。這麼一來,有書為本的活擊更知道該怎麼引領,薩利也有看得懂的教材,免除了將活擊所有的話給寫下的過程,畢竟時政府既有的書籍都不適合初學者,語言也是個問題。另外,雖然一般巫師都會使用魔杖,活擊沒有讓薩利使用這種輔具,直接教授他無杖魔法(wandless magic)。時政府的巫師也都是無杖魔法的使用者。魔杖只是為了方便巫師學童入門、控制魔法的工具,長期使用反而可能造成過度依賴,減損潛能的發揮。 *** 「……薩利君,雖然我確實說過『以後就跟著我』,洗手間應該不用跟過來吧,除非你要上?」活擊在廁所前停下,回過頭來說道,有些困擾的微笑著。 「沒有、十分抱歉!」只注意老師起身就跟上,沒注意要去哪裡的薩利趕緊迴避,匆匆欠身逃回書庫去。 「薩利君,我想換衣服……。」 白天和活擊上課,晚上與和泉守學劍,休閒時可以去廚房看幾隻狐之助在流理臺上切切剁剁攪攪煮煮,也可以去農作區幫忙。像隻大型雛鳥跟在活擊身後,薩利在時政府的學習生活總算上了軌道。 *** artist: KOEN
接續
第二章 時政府 2-1 不像一開始只是牽握著,進行時空跳轉開始,薩利緊抓著對方的手臂。籠罩兩人的螢藍光柱風聲轟鳴,混雜著如同飛機引擎啟動的聲音。只看得見下衝的光,呼嘯強風穿透衣袖頭髮。原來他們騰空,意識到這點的薩利不由得緊張得繃起肩膀。那代號活擊的戰鬥官不受強光影響,直視前方,以沉穩的聲音道:「怕的話就抓緊,沒關係的。」活擊沒有等到答話,只是感受到上臂上的握力又強了些,整個人挨近了點。 管狀光束與風吼聲消失,薩利眼前產生幾刻視覺暫留,晃暈一下。眼睛還沒調適過來,感覺到活擊身子一軟,趕忙順著蹲跪下去為對方穩住,活擊沉沉的壓在身上,呼吸正常但失去意識。 「呀勒,」一個陌生聲音道:「居然真的回來了。現在,該怎麼處理你們?」 順著那微涼的女聲看去,眼前站個一男一女,那女人戴著一只惡鬼面具,樣子有些駭人。那男人看上去約五十歲年紀,壯碩高大。薩利下意識的用身體擋護懷裡的人,心裡叫苦。如果這兩人是活擊所說、時政府的局長以及戰鬥官,初知魔法的他肯定敵不過,也和一般民眾一樣毫無武功可言,更為了支撐活擊,沒辦法自由活動那隻握著刀的手。 「一個個解決就是。」那男人開口,聲音低沉。 「我帶他下去了。」那戴著惡鬼面具的女人道,大步流星上去輕而易舉的摘下薩利手中的刀拋給男人,強硬的想推開那新手巫師。薩利見惡鬼面具想帶走活擊,哪裡肯從,原先只是支撐遮擋變成緊抱對方想將活擊和兩人隔開,自己雖然背對著那面色不善的兩人,還是同當時面對敵人一樣回過頭盯視。 那惡鬼面具笑道:「你該不會以為你贏得了我吧?讓開,把他給我。」語畢,撢灰塵般毫不費力的撥開薩利使他摔了出去,懸吊起活擊要往裡邊走。作為一個女人,不,作為一名人類,能把緊抱的人隨意彈摔到牆角,使用的肯定不是蠻勁。 看著活擊那反應全無的身子被仰躺著懸吊起來,彷彿有根線拉著他的胸口,手腳下垂,根本無從抵抗,薩利一急,就算只能拖個半刻一秒,一聲像遭到掐扼的聲音從喉嚨撕奪而出:「你想對活擊做什麼!」 那惡鬼面具自然沒被嚇著,但他和男人眼神交會,道:「哦?看來不是閒雜人等,對你也不能置之不理了。」 「好了,花丸,」那男人道:「先帶活擊下去。這小子我來處理,」接著轉向那手無寸鐵的新手巫師,道:「你是要自己跟我來,還是要被弄到動彈不得之後我再帶走?」 別無選擇的薩利只得隨著那男人來到後面的房間,裡面只有一張桌子與三張椅子,牆面與門都是白色的。那男人拿著和泉守,示意薩利坐下。 「除了知道『活擊』這個詞,你還知道什麼?」時政府是個秘密,戰鬥官的代號自然也不會讓人知道,是連巫師都不知道的秘密。對巫師來說麻瓜是普通人;對時政府,連巫師都是普通人。 在別人的地盤又無處可逃,薩利只好道:「不知道什麼。」 「那你可知道我們是誰?知道你在哪裡嗎?」那男人又問。 「戴面具叫花丸,正如你剛所說。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清楚這裡是什麼地方。」 看來這男人就是時政府的局長,花丸同活擊一樣是戰鬥官。活擊說過時政府的事原則上需要保密,是薩利先猜了個大概,加上活擊對被救的事耿耿於懷,不願再瞞才說出時政府的存在,要是被知道是活擊告訴了他,活擊會有麻煩。薩利原來不擅長扯謊,但攸關人命的時候還是能臉不紅氣不喘的信口胡謅。 「你怎麼知道他的代號叫活擊?」局長又問。 「我不清楚為什麼他需要代號,」薩利配合問話的時候完全沒有放鬆警戒的意思,道:「不過會使用代號就是因為不方便用真名吧,我也不知道他名字是什麼,是不是巫師都這樣呢?」 「不,」局長把問題拋了回去:「我要問的是你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得知活擊這個代稱。」 「交談時總需要有個稱呼,」為了避免激怒局長,薩利多說了點:「在PSIA這個建築前第一次見面。」 「他跟你說了什麼一般人不能知道的事情?」局長又問。 這個問題倒是不難答,薩利假裝思索一下,回答事實但避開重點:「啊,好像有的,他說除了直系血親和配偶,不能讓其他普通人知道魔法的存在。」 局長要問的當然不是這個。巫師雖然只佔了總人口數的一丁點,卻也不算非常罕見,日本的魔法學校良莠不齊卻四處林立,世界盃舉行時會場更是擠滿了各國巫師,巫師的數量還是不少的。另一方面,時政府是少少幾名日本巫師的組織,現在的人員更是只剩個位數,從事的活動為了避免遭人利用,需要保持機密。「這裡不是一般人能來的,」搜索真相的眼神彷彿穿透筋骨,局長道:「活擊為什麼帶你來?」 能說到哪裡,局長知道什麼?既然時政府是個秘密,什麼樣的答案都不能讓局長滿意。正焦慮著該如何回答的薩利被一聲叩門打斷思緒,那叩門聲快而俐落,鏗鳴迴響。 「局長。」花丸進來,把局長圍入一圈隱私結界,交談幾句後退出房門。薩利聽不見他們說什麼,他們說的是自己的國語,薩利無法讀唇,但局長越發難看的神色讓他知道事態不妙。 「所以是你害我們損失一位戰鬥官。」局長慍道。局長手裡還握著和泉守,但薩利現在無法像當時一樣將之召喚過來護身,沒有產生那時的熱流,刀也沒有飛進手裡。沒辦法有意識的操縱力量,意外魔法也不是只要遇到危險就會靈。雖然對上時政府的局長他肯定沒有勝算,薩利準備使用卸除武裝的招數躲避攻擊,或是利用懸浮魔法讓人拿不到刀或揮刀落空。 「什麼?」 「不必裝了,」局長冷笑道:「活擊都交代了。你是知道時政府的,你知道戰鬥官是做什麼的,然後你用僥倖得到的生命債自以為是的不許他上戰場,是不是?」 這麼說來活擊醒了,是相信同事才說的,還是被施壓,甚至是遭到動刑?「他──」對方的代稱薩利衝口而出:「他怎麼樣了?」 「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不怕死?」局長不可置信的語氣在薩利聽來有些浮誇:「你知道生命債怎麼解吧?為了讓活擊能夠重回戰場,雖然可憐,你還是去死吧。」局長一點都不急,知道雙方實力懸殊,作為局長的自己當然不會打不過沒有受過任何魔法教育的他,像是緩緩環繞獵物的一尾大鱷。 被殺這個可能果然被活擊說中了,雖然那戰鬥官總體上還是相信時政府的責任是保護,不會殺人。失算了,薩利心裡想著。 「我不曉得那是生命債,」薩利解釋:「只知道可以許一個願望。而且活擊的魔法核受傷了,就算殺了我使生命債失效,活擊回去打仗傷只會越來越嚴重,對時政府也是不利。」 「你不死我們就少了一個戰力,我們戰力嚴重缺乏,傷兵一樣需要上場,」局長盯著他,無光的眼睛深如黑洞:「你最後還有什麼想說的?」 薩利沉默。這就要死了嗎?才剛知道魔法存在就要死了,因為許下一個希望人家安全的願望,自己就要被處死。自己死了活擊的安全也會是很短暫的,一旦敵人出現就要被重新派去出戰。何況活擊在2020年底休養的那幾天若有發生戰鬥大概都是花丸或局長去對付,接下來的戰事恐怕都會叫活擊去。這就要死了嗎?陪同指導教授去開會感覺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其實也不過一週多。學校的事感覺很遠,家更是再也回不去了。想起和同學做作業,埋怨某些事特別麻煩的樣子;想起家,想起曬衣桿上曬著棉被的樣子,旁邊的被盆栽落葉堆得亂糟糟的院子,房間竹製百葉窗與沒有鐵窗遮擋、總是保持乾淨的大面玻璃,以及讓家之所以為家的、現在看來、遠在正常世界的父母親。他不是特別熱愛生命的人,生活不是那麼多采多姿,死了好像也不是多可惜,但不到死他還真的不知道自己原來還是比較喜歡活著。 局長對他本身沒有私人的仇恨,是為了世界、為了時間軸,需要用薩利的死來解開活擊的生命債,讓後者不再被不能上戰場的規定所縛。 對於時政府,重要的是歷史事件的真實性,歷史有沒有按照正確的軌跡發展,時間軸是否不受轉移。為了釋出一名戰鬥官,為了救挽救更多事物,殺掉一個人也沒關係。時政府作為時空的監控者,發現有人要竄改就會出動,所衍生的問題也會由時政府收拾,不只時間溯行軍,其他妖怪和人類都可能趁機作亂,甚至出現骨牌效應。時政府居高臨下的看著世界,每個時代的都只是銜接到下一個時代的歷程,與世隔絕、並不參與時代流動的他們冷眼看著,不該發生的戰爭他們會前去阻止,應該發生的也不會出手制約。他們在乎的只是時空是否受到更動攪擾,根本看不到個體的安全或福祉,就算在乎也無暇顧及。時政府以外的人在他們自己的時代裡活著,他們對時政府小如螻蟻,虛如灶煙,就只是觸控屏幕上需要留意變化的東西。 雖然死了也沒關係,薩利大抵上還是想活的,加上還有個讓他放心不下的人不曉得狀況如何,傷口是不是又裂開了,被怎麼處置都一概未知,使那青年不得不激發了求生欲。運勁卸除對方武裝的同時用懸浮咒拔刀出鞘,這不出一秒的動作旋即遭到遏阻,刀身轉向,當初保護過自己的、和泉守的刀尖已經刺入頸子。那新手都算不上的青年巫師感受到自己的魔法受限,無法再驅動那把刀,也沒有任何能解救自己的招數。 「就這樣?」局長揶揄道:「還有什麼想說的,看你可憐我就給個痛快吧。」 薩利不答,懸吊座椅將刀撞走,飄起桌子做的屏障當然又被局長毫不費力的劈開,和泉守框啷一聲掉在地上。生存的掙扎還沒開始就結束了,做為才剛知道魔法存在的人,他根本拿不出任何像樣的招式自保。 見到那長髮青年招數的貧乏,局長不住笑了出來:「你該不會只會懸浮術吧?你是哪國人?」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問這個,薩利還是順著回答:「……臺灣。」 「這就說得通了,」局長道:「你們國家只有富豪中的富豪的巫師才能受教育,其他巫師連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真是可憐,你才剛摸會一個魔法就要死了,肯定心有不甘吧?」 ……被你殺我才心有不甘,薩利暗幹。局長不是因為私仇要殺他,自然也不會因為可憐他而動搖,雖然他的可憐沒有半點真心。薩利依然懸不起和泉守,去撿也是找死,因為局長出招的速度絕對更快。 「所以活擊他怎麼樣了,魔法核傷得很重嗎?」自己是活不成了,至少一定要問到他的安危:「他說身體的傷都好了,但是之前治好了又裂開過──」 「哼,你不覺得自己倒楣嗎?」局長打斷薩利的話:「要不是活擊把你帶來,我時政府也許還會不去找你,要不是他誤導你,資訊沒給全,你會許下這種生命債害你得死嗎?要是他當初不去找你你還會落得這番境地嗎?好奇心殺死貓,同情心害死人,因為他你就要被處死,你還在擔心他嗎?」 這局長感覺有點陰晴不定,就要殺他了還企圖使他怪罪活擊,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薩利想。「他會怎樣?我死了你就派他出戰嗎?」 對牛彈琴的局長臉扭曲了一下,但還是說:「哪有那麼簡單,當然得接受處罰。」薩利才要開口表達不滿,局長又道:「一、他讓時間溯行軍從上一個戰場追到他下一個去的時代,這是危及普通人的安全;二、身為一名戰鬥官卻讓自己魔法核受傷,這是不負責任;三、身為戰鬥官卻被普通人如你所救,讓自己欠下生命債致使無法出戰,這是拖累;四、他把時政府的事告訴外人,這是洩密。犯了這麼多大錯難道不必接受懲罰嗎!」 那青年實在無法苟同,沉聲道:「一、寡不敵眾不是他的問題,時政府人手不足,戰鬥官分開出戰,一個人要對付一整個戰場本就強人所難,降落在2020年底時更是耗費大把能量將在場人員傳送出去避難,根本沒讓任何人受傷;二、延續第一點,正是因為數量懸殊又為了大範圍保護人民,魔法核才會受傷,不僅不是不負責任,還是護國愛民到自我犧牲的表現;三、戰鬥官也是人,接受幫助為什麼不可以?活擊大可對生命債隻字不提,卻主動讓我許願,這是誠實;沒有一開始就把生命債的性質告訴我是因為他根本不曉得我會不會濫用,這是聰明;四、我已經先猜中了一部分,他不想覺得虧欠於我所以不願再瞞,是我向他施壓。綜合以上,沒有一點是他的錯,加上貴單位人手短缺,難道不該寬厚為懷、慰問嘉賞嗎?」 「你處處護他,根本是私情,」局長又抓到一處把柄,冷冷道:「戰鬥官和外人有這等程度的私交,罪加一等。我們時政府容不下這種東西。」 「就這樣?」薩利不住覺得根本不是規定的問題而是局長在找碴。 「對。」 不管是指容不下私交還是容不下活擊,都糟糕了。那青年巫師無計可施,進退兩難,咬唇蹙眉,相當不甘卻屈居下風,無可奈何:「你打算怎樣?」 「你也可憐,」局長憐憫的語氣十分虛假:「原本想把你殺死解放活擊,但想想沒受過教育的巫師不過就是普通人,也不過是倒楣在不對的時機出現,我要是殺你實在勝之不武、有失公平,而且多虧了你我才發現有戰鬥官犯了嚴重過失、行為不檢,不能出戰也沒必要留著了。把活擊處理掉之後我就送你回家吧!」 對話往另一個更加凶險的方向急轉直下。「你、不是人手短缺,再殺人不就更少了?」薩利自然不希望已經受傷的活擊還要重回戰場以免他的魔法核越裂越大,但比起即刻死亡,他寧可對方保有戰鬥官的位子,至少能活到下次出戰,也許還有機會平安歸來直到再下一次。 「那又怎麼,就算只剩花丸,他以一擋百的樣子不是普通人能想像的,」局長道,手裡摩娑著扇柄:「這樣吧,你去把活擊殺掉,我就好好的放你回去。你什麼都不會記得的,畢竟一般人不能知道時政府的存在,」局長湊在薩利的耳邊說著恐怖的話,讓後者一陣發毛:「你會忘了關於時政府所有的事情,殺人也不會記得,不必背負罪惡。你就幫我這個忙然後好好的回去做你原本的事,豈不甚好?」 從要殺他變成要殺活擊?時政府要殺他這個外人他多少能理解,但對活擊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活擊是戰鬥官,是時政府的自己人,怎能說棄則棄,說捨就捨,遑論殺害?再者,既然已知戰力短缺,還要為了這麼點雞毛蒜皮斤斤計較實在相當不合理。就算洩露了秘密也是因公受傷之後、想要回報已經猜出大半的人才說的,無論是人道立場還是實際層面根本不足以成為殺掉的理由。是什麼讓局長做出完全相反的決定,薩利什麼都想不出來。 儘管很想義憤填膺的暴言一番,戰力全無的青年只能沉默。 時政府與世隔絕,沒有合理的法律,力量就是一切。 局長從手中射出一屢銀煙,道:「花丸,對活擊準備執行死刑。」片刻,花丸便傳訊道:「第一練武場。」 「我們很人道的,畢竟是我們的戰鬥官,連全屍都不給實在過於刻薄,」局長拿走和泉守,不讓薩利有機會搶奪:「我們會先讓他沉睡,你再餵毒給他,」像是落井下石,還故意補了句:「如何?」 「只要我向他投毒,你就會放我走?」薩利的臉上沒有表情,和局長一樣,宛如面具。 「當然,」局長道:「只要你照做,我自當不會傷害你,我會讓你平安回家,絕不拖延,以後也絕不打攪。」 「真的嗎?」那青年問道:「意思是只要我和活擊一人服毒,另一方,比如我,你就會真的永不以任何形式傷害?」 「怎麼,」局長揚眉:「懷疑我,要我發誓嗎?」 「是的。很抱歉呢,局長,畢竟要殺人可是要很大的勇氣,就請用你的魔法起誓,有個約束力,給我定定心神吧。」 「哦,剛護著活擊,現在又回心轉意希望他死嗎?」局長道,擺著看戲一樣的表情。 「我想過了,你說得很對,」薩利切齒道:「要不是活擊那傢伙把我捲入這些事情,我還會弄得這麼混亂甚至差點就要死了嗎?我把他當朋友、擋在那妖怪面前,他卻帶我來送死,還說會保護我?我雖是巫師卻沒有受過魔法教育,和普通人無異,過不慣有魔法的生活,只想回去過普通的日子,我希望盡快解決這件事。所以想請局長答應,我在下毒之後,誰活下來了時政府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直接或間接刁難、傷害、脅迫、欺騙之,非經同意也不能對之施咒。我只想平安。」 反正雙方力量落差過大,那青年無力做甚,局長於是答得爽快:「行,我就照你條件,以我的魔法發誓,只是再加一個條件:你要敢把毒給打翻,你們兩個都得死。」 「我知道了。」局長的誓言已經生效,薩利知道。他從局長手中接過茶盅,看起來對準備下毒的事毫不在乎,更不緊張。從容的去用了洗手間、整理儀表後,微笑著說:「第一練武場在哪裡?快帶我去,快放人自由吧。」 從這房間到行刑的練武場的那段路沒有人說話,薩利的步伐緩而穩。茶盅裡的液體微微晃漾,半點都沒有潑灑出去。 惡鬼面具,戰鬥官花丸,已經等在那了。如局長所說,活擊已陷入沉睡,靠在牆上,跪姿被縛。局長和花丸說會由那青年動手,之後便不得再為難。 「原來如此,」花丸安靜數刻才道:「他應該是第一次,就給他一點時間,今日六點我要看到有人服毒,否則兩個都別想活。」局長頷首:「不要浪費我的好意了。」像是打球一來一往,花丸又道:「順著你的求生本能吧,被逼入絕境的時候每個人都希望是自己活,這應該是很簡單的決定才對。」局長接口:「是啊,反正不記得就不會痛苦,你就動手吧。」「殺人不用負責可是你難得的好機會,」花丸的語氣裡充滿愉悅:「要好好把握呦。」「全部喝下去之後門窗才會開,好好餵食,要確定他每一滴都吞下去。」他們重申只要他做到就會依約放他回去。兩人說了一陣,才離開練武場,把薩活兩人封鎖在內。 不該是這樣的。花丸同為戰鬥官,竟對同袍判死的事毫不在乎,毫不質疑,不僅協助準備還鼓動外人對之動手。難道花丸不擔心活擊死後換他遭殃,難道不知他一旦受到不可恢復的傷,地位就會變得可棄可拋?還是花丸血厚難打、功力精湛、戰功彪炳,覺得永遠不會輪到自己?也可能真的不會輪到花丸;活擊提過,戰鬥官只剩下他們兩人,所以如果花丸變成唯一的戰力,確實不需要擔心會被捨棄。不曉得花丸和局長誰強?花丸跟活擊肯定不睦,才會對後者的命運毫不做爭取。原來是生是死竟如此反覆,不僅要面對沙場明槍,還要被內部暗箭射殺,薩利心想,思緒混亂。 空間裡只剩下薩利與活擊,一個判死轉生,另一個由生判死。還有一個小時。活擊身上的繩子由魔法構成,越是試圖解開便束得越緊。看起來只是睡著,活擊的胸腔穩穩起伏。 頸上的血已經凝固,端著小盅走了一圈,乾淨寬敞的練武場自然沒有任何書寫工具。「抱歉,」那青年巫師走向沉睡中的戰鬥官,跪在他面前:「抱歉了。」薩利想起和眼前的人前幾日的點滴,想起那天他忽地召來刀,被幾名探員帶去,由活擊接手。活擊向他介紹了魔法,向他解釋了他的身分並為他尋找教師,想起那日那只持刀妖怪緊追而來,憶起活擊裂開的傷口,回想他們一起在那個會議室變的小房間的短暫生活,活擊教他幾樣簡單魔法的樣子,一起用餐的情景,互相禮讓著床,還有一起散步的樣子。那天樹影光斑隨風晃漾,悠閒舒適的並肩走著,沒想到已是平靜生活的尾聲。 整理一下思緒,薩利道:「抱歉了,活擊,是我太過弱小。如果局長不想失去魔法,他就不能失約,我在屢行前一半的承諾之後,他就必須約束自己和時政府的其他人不得加害活下來的那方。這樣的條件太吸引人了。 「我不清楚你魔法核的傷現在怎麼樣了,是維持原樣還是正在惡化,一定很痛吧,不過就快自由了,就快解脫了,六點就快到了,就請再等一下下。 「活擊。你是習慣戰場的人吧?不曉得你會不會想要離開,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生活,還是會責任感過於重大不肯離去?為什麼要待在時政府,而不是生活在其他巫師的社群?我對魔法連皮毛都不了解,但我知道魔法核受傷是很嚴重的事。打不過就逃是很自然的,其實只要丟下那些人,只要沒有耗費力氣救人,其實你是可以只受一點身體上的傷、魔法核還是會保持完整吧?那日你送了那麼多人去避難,你平常出戰也是如此吧。 「對不起,也許你就是懷著重大的使命感,做著保護人民、守護歷史的任務,算不上理解的我不該隨便說三道四。但你救了那麼多人,不僅不受感謝還遭要到剿除,連應該是戰友、應該是歸屬的地方都容不下你,不如不留。 「明天會是大太陽吧,外面青草也繁盛的生長。 「抱歉了,活擊,這終究不可避免、不可避免,不可避免。 「時間快到了。活擊,卸下戰鬥官的身分,解除這份責任感吧。」 跪坐在活擊面前,薩利續道:「無法思考的、絕望的人才會將希望投注在下輩子。沒有證據顯示轉世輪迴為真,不能證明為有的事物需要視為沒有。但無法操之在己的我也想要許個願,一個不會成真的願。如果真有來生,」他頓了一下,才道:「要是不嫌棄我,請讓我做你的學生吧。 「是,這個決定再簡單不過了。」像在回應花丸的話,他自語。 「老師再見。」這句話聽起來乖巧,要是不知詳情還真是放學鐘聲響起時會聽到的話。 語畢,那青年走到空間內離活擊最遠的角落坐下,端起茶盅一飲而盡。 嗆刺辛辣的味道充滿口腔,隨著呼吸升至鼻腔。一開始是沒有反應的,還有餘力整理衣裝,那青年將外套脫下,蓋在身上拉至鼻樑,將雙手整齊的收摺在腿上。看來死亡的過程不過太短,薩利胡思亂想著,至少目前還沒疼痛起來,有用洗手間是對的不然死了會失禁,會七竅流血嗎?還是會痙攣而死?希望死狀不會給活擊太大的驚嚇,不過活擊身為戰鬥官,肯定看過屍體的吧。局長會守信的,立了具約束力的誓言所以會依約不再為難活下來的那方的是吧……。思緒瑣碎跳躍,心跳逐漸慢了下來,呼吸漸沉。也許這真的是溫和的毒,也許真的可以無痛到底。他不期待活擊可以得到像樣的解釋,一面遺憾自己沒能留下隻字片語,一面希望對方能盡快甦醒,離開這裡。變得昏昏沉沉,十多分鐘了,上腹開始出現灼燒感,但疲倦感略勝一籌。並不像可怕的毒,反像催人休息的感冒藥。 門應聲開了,從逐漸模糊遠去的視線裡,那兩人進來,颼颼解除活擊身上的繩索。 那青年靠著牆,闔眼等待。 *** 恍惚寤寐,尚未清醒,好像遠遠聽到人聲。「……原則上我贊成寧缺勿濫,但這時也別無他法,總之時政府來了個智障。」「請不要說得那麼過分……。」 身下的觸感柔軟,不是磁磚或木板那般冷硬,身上似乎還蓋了棉被,讓身體裹覆在溫暖之中。是夢嗎,做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長夢,夢到自己觸發意外魔法召來刀劍、做了個有魔法世界,有一個叫時政府的地方的夢,其實自己還在飯店,教授跟其他國家的學者住在同一層樓?做夢時,危險或幸運時刻就會醒來,意識到是夢時也會墜入黑暗,開始甦醒。細節過多,還能清楚回想。若是做夢,還能想起睡前所做的事,但他的記憶線只有一條,睡前的記憶並不是從研討會會場回到飯店,而是服毒自盡── 睜眼。這環境不太像飯店房間,也顯然不是自己的家。看不到燈管燈泡卻有光源,有書桌、椅子、單人沙發,還有書櫃與架子。 床上還有一隻長相奇特卻可愛的狐狸。臉頰與嘴角有紅色印紋,耳朵尖端有黃色的毛,還有一大叢比狸貓還濃密的尾巴。 「醒了的話,要不要先喝點水呢?還有狐之助在準備你的餐食,請再稍等一下。」那只明顯不同於普通狐狸的……狐狸?開口說話,使用的是日本語,透過翻譯結界讓聽者能夠理解。 ……意識到是夢的時候不是就該醒了嗎?想起活擊提過時政府的七隻狐之助,大概就是這種奇妙的生物。沒有做夢的虛幻感,景物清晰,記憶連貫,可以對自己下達指令、活動身體,不像夢裡只能莫名其妙地跟隨著夢境發展,視角只能被牽著走。痛覺切切實實的落在狠捏著自己的手臂,不是夢,更不是從夢中夢裡的第二層夢醒來到達第一層夢。 「不好意思,這裡是……?」 「這裡是已辭職的戰鬥官『琥珀』的房間,我們把這裡整理一下給你用,」那狐狸開口(薩利還沒從狐狸會說話的震驚中恢復,但另一方面,好像又不怎麼奇怪了):「還記得多少呢?」 「都還記得,」果然一切為真:「戰鬥官活擊──請問他怎樣了?」 「還能怎樣,」花丸丟開門,走進房間道:「當然是好好的啊。你居然真的自己喝下去了啊,智障?」 薩利自知不是什麼好人,就算真有天堂也進不去,但才剛醒來就要看到惡鬼面具實在不是他認為自己應得的報應。 看著猛地坐起的黑髮青年,狐之助安慰說:「沒事的,已經做過檢查,身體的傷都好了,只是魔法疲勞、身體疲憊,現在要讓他多休息才能恢復精神。」 倒不是不相信狐之助,只是旁邊慫恿薩利動手的花丸讓他心裡頗有芥蒂:「能去看看他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他應該還在昏睡──」狐之助才說完,門外傳來一聲急促的「薩利君!」,那人以野火蔓延的速度奔至床前,要不是被花丸及時從後面拎住,差點因為一時停不下來直接撞上。 是戰鬥官活擊,臉面乾淨、衣著完好,不像是耐著疼痛的樣子,眼中盡是擔心與慶幸。「薩利君。」 畢竟有充分的理由不信任花丸,那青年很不喜歡活擊和花丸共處一個空間。他沒說什麼,只是敵意的瞅著那惡鬼面具。見狀,花丸嘆氣將面具推至一邊,露出自己的臉,道:「局長給你的哪裡是毒,要殺死活擊什麼的都是裝的,我跟活擊是老戰友了,才不會那麼沒心沒肺。我們一開始是想殺你的沒錯,但你畢竟沒做錯什麼,還照顧了我們家活擊,我們就只是嚇嚇你、騙你一下就打算送你回去,沒想到還反過來被你騙,騙局長發誓導致你們兩個都不會受到時政府的傷害──」花丸雙手一攤:「都做到這種程度了,我看你也不會放棄對時政府、對活擊的記憶,所以你就留下來吧。」 我哪有騙,薩利心裡抗議,雖然這也不是多重要。 「那你們給我喝的是什麼?」戒備未除,他問。活擊不像是有即刻的危險,看起來對花丸也沒有防備的樣子,薩利這才半放下心,問了自己的問題。 「無夢昏睡劑混兩百年前的桑葚蒜頭墨魚汁。」黑暗料理,局長特調。時政府的餐食都由狐之助負責絕對不是沒有道理。 嘔!薩利一陣噁心,狐之助苦笑著把玻璃杯推給他,這次裝的真的是水。活擊驚恐又抱歉,說一定要讓局長和他賠罪。 眼下危機已過,氣氛輕鬆了起來。「好了,活擊好好和笨蛋新人敘舊,等等會狐之助會喊我們吃飯。我先回房了,」花丸的態度與先前判若兩人,一把抄起狐之助走出去前回頭丟下一句:「那個糖果的魔法會用吧?也要記得隔音啊。」 惡鬼面具花丸才剛離開,薩利便問:「花丸指的是什麼呢?原來這裡隔音很差,說話會打擾到別人?糖果的魔法?」薩利不解,想著大概是時政府或魔法的術語,望向活擊,卻見他面色緋紅,雙手摀臉,支吾語碎。 「沒事的,薩利君,別理他,」活擊道,聲音還有些慌亂羞赧:「雖然有隔音魔法沒錯,不過用正常的音量說話是不需要的。」那翻翹短髮的戰鬥官怎麼可能自掘墳墓,告訴對方糖果是他們對普通人用的、某種小工具的暱稱;魔法包山包海,可以上場殺敵,可以打掃清潔,當然也可以作為他用。薩利雖仍然不解,見到活擊平安,心裡高興,其他事都無所謂,就不再追問,微笑著點頭。 確認彼此平安,欣喜安慰的心情幾乎滿溢而出,卻一時說不出話來,安靜了好些時間。 最後還是活擊先開的口,低首致歉:「對不起,薩利君。那個、當初誇下海口說要保護你,結果才剛傳送回時政府就馬上被花丸打昏,害你被刁難,最後還……。」讓你自己去死。要讓語意完整是該這麼說的,但因為愧疚與震驚實在說不出口。 「那麼你那邊發生什麼了,在局長把我帶走、花丸帶走你之後?」薩利並不怪他,活擊連續出戰又受傷,雖然休息了幾天,帶著人進行時空跳轉對如此狀況的他還是十分耗力,和在時政府待機的花丸相比,反應自然會慢些。比起這個,他因為先前花丸和局長的態度,更在乎活擊是不是受了欺侮。 「花丸是為了讓我不再消耗力量才敲昏我的,他把我叫醒後幫我做了檢查,類似我之前給你打的掃描,發現身體沒有傷之後,」活擊不太想再提自己魔法核受損,刻意輕描淡寫:「就給了我精神恢復藥劑、營養劑和無夢昏睡劑。我問你怎麼樣了,他說會先帶你去休息,之後再一起商討戰力不足的問題,也說如果你不願意參與就會送你回去,只是要先抹除關於時政府的所有記憶……。」 出入過大,遇到的跟花丸說的完全不一致,薩利心裡牢騷著。 「我就喝了無夢昏睡劑,」活擊續道,戰鬥官不是每天都需要打仗,但敵人不分天候的出現,出戰回來還有後續工作,常看傷亡慘重的場面加上隨時待機,容易精神緊繃,不是無法入睡就是惡夢連連,有時需要藥劑輔助才能安睡:「他們移動我、故作動刑我事後才知道,當時一點感覺都沒有。醒了之後才讓我看了影片──局長讓我看了他的記憶,練武場的事也被錄了下來,」觀覽記憶時會暫用當事人的視角,影片的聲音也在翻譯結界的運作範圍內,全都聽得懂:「就算局長他們說只是想鬧你,當作是讓我不能出戰的一點報復,不是真的要害你,我看了之後找遍這裡,回到練武場發現沒人還以為晚了,剛剛才找到你。 「總之、真的很抱歉,薩利君,」活擊神態沮喪,氣小語低:「居然讓你歷經這麼大的危險,我卻還在睡,薩利君為我爭取之後真的自己喝下去,如果他們來真的,你就……。」作為一名戰鬥官,活擊自不是沒看過橫屍遍野的慘況,也不是沒有搜索過失聯、殉職的戰鬥官,為他們心痛,為他們雪恨,但薩利是一般巫師、是民眾,屬於應受保護的對象,不需也不該背負守護歷史的重擔,更不該在時政府的算計中犧牲。 「死了。」薩利接口把對方的話說完。「沒關係的。」 怎麼會沒關係!但已經做了,事後表示驚恐或反對也沒有用了。 那代號活擊的戰鬥官看了整個過程,知道薩利沒怎麼掙扎或猶豫,利用局長看似反覆、挑播的態度,從反對變成順著局長的話,假裝痛罵活擊好爭取再見他一面的機會,使用語序混淆,最後相抵以命。 但薩利根本不是他的誰。他們不是親子,也非手足,那黑髮青年的保護行為不是出於慈孝友恭。活擊作為戰鬥官,少與普通人接觸,不太清楚別人如何搭建友誼,但為了認識一週左右的人選擇走向死亡可不是人之常情。就算聽過臺灣人很熱情的說法,熱情這個詞也不能套用在薩利身上。他不是軍警火消之類的人,難道也接受了無論如何都要人先己後這種違反生存本能的灌輸? 道歉似乎無濟於事,只是道謝好像又缺了點什麼。一般情況下,活擊是能夠清楚論述的人,在情勢分析、判讀描述等公事上運詞確切,條理分明,戰鬥官之間互相扶持,社交談話他也沒有問題,只是面對眼前的那人,活擊說不出合乎邏輯、符合情境又能傳達心情的話。總歸他還是道謝了,儘管自己覺得很空虛,薩利也點頭接受,並不介意。 「薩利君打算怎麼做?」活擊擔心道,如果加入時政府就必須放棄原本的生活;如果回去,就必須接受記憶移除,忘掉關於時政府的所有事情。薩利會變得知道魔法但求學無門,也可能記憶移除不乾淨,波及到其他記憶,也許他會意識到記憶裡缺了一塊,又也許不會。 「……其實我還是很混亂,」薩利道,「不過無論如何我都不想放棄記憶。」忘了時政府就必須忘了時政府的人,又怎麼可能想要記憶被人移花接木、戳來剖去。 活擊點頭表示理解,就算有實力抵抗記憶消除,他也不願意離開時政府,回到陌生的普通世界永久生活。 安靜了一陣,不想就這麼走了,好像該說點什麼話才對,活擊道:「薩利君的給我下的生命債,很意外,但想想好像又不是那麼突然。」 不懂巫師文化的薩利自然順著問道:「那麼其他巫師冒著生命危險拯救他人之後,都怎麼要求對方償還生命債呢?」 「因為生命債的運用範圍很廣,欠下生命債很麻煩,就算不是攸關性命的事也會有人情的問題,所以很多巫師寧可死也不肯接受別人的幫助,更不願意讓人冒險救自己。至於生命債通常怎麼解決,這個、以前的話,通常是、是……。」活擊低頭盯著自己的手,一方面覺得應該給予薩利正確的歷史知識,一方面自己也算是當事人,哪裡說得出被救的人可以透過和債主結合,作為平衡生命債的方法。當然這是以債主的利益為優先的事,債主可以要求、接受或拒絕。許多英雄救美、以結婚收場的模板故事,其實多來自於巫師間生命債的性質與習俗,再作改編,最後流入普通人的世界。 薩利沒能知道一般巫師欠下生命債會怎麼償還,也沒時間思考為什麼活擊會這麼難為情,房外傳來吼叫爭吵與打鬥的聲音。見活擊也不知所以,薩利和他雙雙起身,打開房門一探究竟。 門一開,聲音明顯更大了,一個陌生男性的吼聲震動耳膜:「混帳!我的主人呢,你把我主人怎麼了?」一個長髮及腰的高大男子裝束華麗,紅色衣服與灰色的袴,類似武士打扮,刀法凌厲的一招招刺向以魔法擋下的局長。 「我哪知道你主人是誰啊,」局長吼了回去,運著盾網:「我就跟你說了,你莫名其妙出現在我房間,莫名其妙劈頭就指控我害了你主人,我連你是誰、怎麼出現的都不知道,哪會知道你主人是誰啦!」 「老子是和泉守兼定!」那男武士喝道:「你恐嚇了我主人,現在還裝不知道,你這王八混球,我要殺了你──」這自稱和泉守兼定的男人發現自己被盾網隔著,揮砍不到局長,心裡很是氣憤卻無可奈何,只能拚命突刺,試圖找到任何一絲弱點。 「花丸你倒是和他說啊!」局長維持著盾網抵禦攻擊,一面向唯二的戰鬥官喊道。花丸見局長沒有生命危險,只用簡單的魔法就能擋下便沒有出手幫忙,涼涼的說:「這人不是時政府的人吧,不僅跑到時政府還跑進你房間,安全漏洞那麼大,你被嚇也是剛好。」 和泉守兼定。看著他的裝束、他手上的武士刀,散發著的氣息與揮刀的模樣,薩利意外卻直覺的知道那人正是刀的化身,是他當初觸發意外魔法、從土方歲三資料館隔空挪動過來、引導他揮刀自保,又投擲出去抵抗那時間溯行軍的同樣一把。 「如果能告訴我們你的主人是誰,是不是會更有幫忙呢?」開口的是活擊,一片混亂下還能語氣平和,和風風火火的和泉守截然不同。 暫時擱下局長,和泉守順著活擊的聲音看去也見到了薩利,喜道:「哦哦,主人,狀況很好嘛!還以為您被那個黑心局長給弄死了,沒事真是太好了!我是和泉守兼定,以前是土方歲三的愛刀,又帥又強的我現在是您的了喔!」 「……初次見到人態的您,和泉守先生,當時真是受照顧了,非常謝謝。」雖然不清楚為什麼刀會變成人,並在此同時持有刀體,好像什麼都不奇怪了,薩利幾乎以自動駕駛模式回應。 見到有了人態的和泉守有人認領,他們離開走廊,移動到大廳,他們剛傳送來時政府時來到的地方。 時政府的大廳偌大寬敞,嚴肅安靜,沒有燈泡卻有充足的光源;看不見投影機也沒有實體的板狀螢幕,也沒有電腦,大廳的一半卻被環繞以顯現在空氣中的巨大屏幕,上面是日本地圖,上面有著迴繞著跑馬燈,有地名與類似靶心的標記,屏幕下方寫著一字頭的四位數,估計是指西元年,旁邊還有數個小屏幕,都微微散發著螢藍色的光。正對著屏幕的是一張長橢圓的桌子,擺放一起的卻只有少少三張椅子。活擊擺擺手,多變出兩把椅子給和泉守與薩利,他們坐下,開始敘述發生的事情,交換比對各方訊息。 新得人體的和泉守表示他在刀態時就擁有記憶,但不是被擱在桌上、拿在手中就是被繫在腰間,視野自然不如現在良好,擁有人態的他更能清晰的看見與感受。與主人的相遇完全是個意外,日復一日被放在資料館的他某那天突然感受到一股奇異而強大的拉力,分毫不差的落入千里之外的主人手中,還短暫的產生了熱流,有了行動能力般的引導主人揮刀。斷斷續續的,他感受到主人的能量輸入刀體,當初主人收刀入鞘時不慎扎到手,在時政府又染過主人的血,使力量寫入的速度增加,最後「大概就像人類吃飽就有精神,睡飽就會起床一樣,發現自己得到了人體」,以他的話來說。 和泉守說他很肯定力量是來自於他稱呼為主人的薩利,也表示雖然不是很懂其中原理,「能得到像人類一樣的身體,能憑自己的意志行動,感覺很奇怪但也挺好」。 聽完和泉守的話,他們總算知道原來不是時政府的缺漏讓人悄然潛入,而是活擊帶回的人的東西,放心了些。他們的話題轉回活擊。他在2020便將自己魔法核受傷的事知會時政府,花丸與局長於是已有心理準備作最壞打算,現在見人平安歸來,雖然活擊實力仍在但已無法出戰,寬慰的心情還是比不滿大多了。 儘管為活擊的生還高興,他們還是缺了一名戰鬥官。以前的戰鬥官死的死辭的辭,又因戰鬥官短缺,時政府剩下的人都十分頭疼。觀測到時空變化時,戰鬥官會前往普通人的世界,領一批什麼都不知道的士兵前去。使用機械作戰或許是能減少傷亡的方法,但擅長操縱機械的只有花丸,加上戰爭用途的機械極為精密,因為運作原理的差異,通常無法和魔法濃度甚高的時政府或戰鬥官配合。 戰鬥官越發減少,為了保護戰鬥官而增加帶領的士兵人數,是時政府的對策。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那些士兵都是普通人,受不了時間壓,不出多久便痙攣死去,更不曉得時政府、不曉得那些妖怪究竟是為何物。那些士兵不明究理,一落地就必須攻擊,就算沒被砍死也因時間壓而死亡。 為了使歷史的改變最小化,時政府不會固定使用同一個時代的士兵,其中又偏好更古早、沒有人口普查、資訊較不發達的時代的人。使用他們比使用進入科技時代的人,較不會引起注意與追查。 率先反對這種作戰方針的戰鬥官是活擊,他認為那些人雖然都是士兵,卻也都是無關的人,不僅不該被迫參與保護歷史的任務,那些連要和什麼作戰都不知道的士兵,死得比浮游生物還快。活擊認為理想上應該增加戰鬥官的人數,但現實面是培養一位戰鬥官耗日費時,先天資質、後天學習與人格特質都是決定一名戰鬥官能生存多久的條件。挑選戰鬥官本身就需要耗費時間去各個時代搜索爬梳,養成更是不簡單,需要撥出戰鬥官做為老師,這在人力吃緊的狀況下幾乎不可能。 花丸認為使用普通士兵是必要之惡,表示在戰鬥官嚴重短缺的情況下只能用那些低端人口稍作抵擋。相比於普通人,巫師人數較少也較珍貴,那種普通人與巫師都是平等的說法,只有在太平盛世行得通。越稀有的東西越珍貴;什麼東西一旦多了,就會顯得卑賤。局長也這麼認為,說巫師有一個算一個,要是太多巫師死了,魔法也會跟著死亡。 形成歷史的是普通人,守護歷史的是巫師裡的戰鬥官,戰鬥官又刻畫著不為人知的歷史。 時政府大抵上是和平的,他們知道自己沒有本錢內鬨,意見不合時會盡量討論,無法達成共識就按照自己的方式做事。出於人道,他們逐次減少士兵人數,活擊更是,後來連半個兵都不帶,獨赴戰場。 時政府是存續的,在歷史的長河裡屹立不搖。各個時代像是流水造景一樣,回收著一樣的水,出現異樣就需要維修。各時代又像是一個個的生態瓶,人們活在各自的瓶子裡,偶爾窺探,偶爾瞻矚,卻總歸是活在容器裡的叢林山石之中,連自己的時代發生過什麼、正在發生什麼,都不清楚。對時政府,或許偶爾有不完全明瞭的地方,歷史總體上還是可以觀察的、是通透的。 因為不願再葬送巫師的血脈,時政府不再像以前搜索招攬,只用現有的人手支撐。後來兩位戰鬥官主動求去之後,剩下的僅有戰鬥官花丸與活擊,以及作為最後一道防線的局長。花丸活擊兩人輪流出戰,局長處理金錢與其他事務,戰力上比從前吃緊,但正是因為人數少組織小,經營容易,總體上倒也還應付得來。 可是現在活擊受了傷,還有限制他不能出戰的生命債在身,剩下的戰鬥官只有花丸。 為了有人接替活擊,花丸提議:「讓那傢伙成為戰鬥官吧!」 那傢伙只可能是薩利,一個基礎全無、從沒上過魔法學校的人。花丸說他會在薩利的學習期間繼續出戰,出戰時會借用和泉守,等到薩利學成,花丸就要退休。 不願失去記憶的薩利同意接下戰鬥官一職,前提是要先接受充足的訓練,避免學習不足導致變成無謂的犧牲。 活擊並不喜歡這個方法,認為未經訓練的素人進行守護歷史的任務非常危險,將薩利進一步捲入其中也相當不公平。但眼下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自告奮勇表示願意擔任他的老師。直到他正式接任、親上活擊不能跟的戰場,都會盡可能的給予他教導與保護。 「這整件事都是我造成的,」活擊道:「如果真的要讓薩利君成為戰鬥官,就由我來擔任他的老師吧。薩利君願意嗎?」 「是,老師。」薩利微笑,未來學習的日子會很辛苦,但也會是扎實而快樂的吧。 A.N.: 註:薩利的訣別辭「明天會是大太陽吧,外面青草也繁盛的生長」影射Shirley Jackson之作The Lottery:某村子每年抽籤,所有人都必須參與,被抽到的人會被其他人亂石砸死,毫無理由。那次抽籤日是大晴天,青草過多繁盛(profusely),生意盎然卻以悲劇與死亡收場,情節發展使人措不及防,像局長與花丸的決定讓人措手不及。連小孩都在為砸死人收集石頭,暗指花丸作為幫兇還樂在其中。村子已有農耕機器、銀行等設施,並非遠古時代,指射時政府明在西元2210年卻作法野蠻,荒謬殘忍。
「不可避免、不可避免、不可避免」來自D.H. Lawrence的The Prussian Officer,內容以行軍起頭,倒敘年長軍官長期虐待侍候的年輕小兵,小兵忍受已久終於把軍官壓在枝幹上殺死,自己也因重傷、過勞與缺水產生幻覺,最後死亡。文風沉鬱滄桑,緩慢推移,用了許多「不可避免」(inevitable)以預示死亡。
1-2 是聽覺先醒的。先是無聲,才聽到一絲絲輕到幾乎聽不見的、睡著的呼吸聲。意識逐漸清晰後,聽出了那呼吸聲的沉穩規律,緊接著想起方才:連續出戰結束,身受重傷,無法一次跳轉回到2210年,於是在2020年稍作停歇,順路找那鄰國被遺漏的青年巫師,好給他推薦的教師名單。時間溯行軍竟從上個戰場追來了2020,還精確的降落在活擊所在的建築裡。戰場上草草治療的傷根本還沒好,魔法核更是受了傷,拖延外傷的癒合速度。進行時空跳轉已經費上許多力氣,回到2020的PSIA建物時因為那大太刀追來,迅速把所有人員送去避難,這種需要高專注、高能量的咒數對帶傷又疲憊的身體實在吃不消,勉強一把導致傷口裂開,劇痛暈眩下對那時間溯行軍力不從心的發了幾招都被輕鬆揮開,最後是……是那巫師,應該是什麼基礎都沒有的、被遺棄的青年巫師,用他剛學會的也是唯一所會的魔法把敵人貫穿搗毀。活擊想起來了,溯行軍持刀砍下的瞬間,那看似平穩理智的青年竟違反生存本能,衝動的護住他貼在地上,為什麼?他肯定也受傷了,他是不是也……?死去兵士驚駭而絕望的臉、扭曲抽搐的身體與慘烈斷肢的畫面從記憶裡嚙咬著他的睡夢。活擊的思緒越見清晰,意識像是從深海中浮湧而上,距離醒來更靠近了。 活擊睜開眼時首先感受到了床與被褥的溫暖。右手腕被一隻微涼的手扣著,是那個青年巫師,跨坐在椅子上,枕著手,靠在椅背上睡著。活擊的傷雖然還沒完全復原,鮮明尖刺的痛楚變得鈍沉,至少不像遭到撕開或焚燒那樣疼痛,已經好多了。那巫師做到了,治好了活擊的外傷,讓他能保留力量替自己治療內傷,並暫且穩住裂開的魔法核。活擊早就知道了那巫師的名字。他叫薩利,拉丁文名字的音譯,還有著代表水與海的姓;不像自己,因為是時政府的戰鬥官,因為與歷史修正主義者打仗的無限期任務,取了活擊這個缺乏個人溫度的代號。 魔法核受傷是不可逆的,他知道自己就算再上沙場也會戰力大減。 那來自亞洲之心的青年巫師睡著時一樣眉頭緊蹙,作為枕藉的手臂把一邊的腮頰擠了上去,一個板著臉沉睡的倉鼠想像閃過活擊的腦海,讓他不禁小笑出來。儘管只是一點氣音,那鄰國巫師還是跟著醒了,與活擊對上眼。 「你醒了,」薩利一知覺活擊醒來,立即坐正,從椅背上拔起壓著額頭的手,把腿上橫置的刀擺到桌上,遞水給劫後餘生的活擊:「太好了。」 看來他也沒事。「感謝你,幫大忙了。抱歉,讓你捲入這種事,」活擊道:「你沒事吧?」雖然掛著微笑,心裡很是感謝,這位落難的時政戰鬥官既愧疚又忐忑。就算不是故意,他已經讓無辜無關的人暴露在危險之中,身為戰鬥官,他不僅沒保護民眾,還被民眾給冒死保護了。這不只是丟不丟臉,還有責任與後續出戰的問題,以及善後工作。就算薩利不怪他,他還是必須向局長報告所發生的事。雖然局長不能真的拿他怎樣,時政人員含他只剩三位,還是讓責任心重的活擊一陣頭痛。 「沒事。」那青年巫師微微一笑,同時回答說自己平安,並揮開對方的道歉。儘管互稱平安,他們還是注視著對方,確認對方是否真的無事,又因被發現正看著彼此,雙雙將臉別開。活擊沉默一會後施咒,使時間浮現在面前後消失。果然是在2020沒錯,身為經常進行時空跳轉的戰鬥官必須明確知道自己所要前往的日期,跳轉後也都會顯示時間以確認。他想,原來已經距離那大太刀的襲擊三天,照這個時程薩利應該已經試上完畢,選好適合的老師了。 「那麼,」活擊開口:「那三位老師,誰最適合你?確定的話等我再好點就一起去確認吧。」就算遇到了敵襲,他在前一刻還是順利的將配對好的教師名單交到薩利手中,上面也有聯繫方式和交通路線,加上那三位都是語言上能通的人,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對這個問題薩利十分茫然,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啊。抱歉,我一個都沒去。」想想因為自己的關係,讓活擊還特別去為他接洽,結果自己不僅一個都沒去,還連通知一聲都沒有,一次放了那三位巫師鴿子。就算不是故意,完全是因為那隻帶著特別長的刀的妖怪搗亂,活擊又重傷,但那三個巫師並不知道,想想覺得不管是對活擊還是對那幾個好不容易願意收外國人當學生的巫師很抱歉。 「該不會、你這些日子都待在這裡吧?」得到了這個結論的探員有些震驚,這個人居然不是在把他的傷治得差不多後就去一個個赴約,而是從頭到尾待在他身邊。除了訝異,活擊無法不覺得被感動與內疚。不過也是,才認識幾個小時就搏命護之的人,守著自己直到醒來好像也不是什麼不符對方性格的事。 「……是。」儘管完全不後悔那樣的選擇,薩利對活擊和那三位家教感到十分抱歉。好像應該跟他們好好道歉才是,可是如果真要如此就得說明原由,而活擊的工作恐怕需要維持秘密。兀自煩惱該如何是好時,活擊內心正想著完全不一樣的事情,對自己醒來時居然有人在旁邊顧著感到不可思議。 平常只要出戰受傷都會盡可能自己治療,自己無法應付的才會在回到時政府之際,由其他待命的戰鬥官治傷。治療完畢,做完檢查無礙後就各自去忙,根本不會有陪伴床邊時時照顧的事。就算是重傷、沉睡,也是在生命跡象穩定下來、脫離危機時就會被放置,只由設給傷患用的,生理狀態的結界網看著,有什麼重大變化才會發出要求支援的警報。這並不是人情淡薄的問題,只是時政府人手少敵人多,除了領兵打仗,也需要有人時時盯著大廳裡顯示時空狀態的大型屏幕,以在顯示時間溯行軍與其他相關現象出現時能立即反應。而且每個時空,特別是重要的、有特殊事件發生的年代,都有各自的、較小的螢幕要監看。如果任何時空有敵人出沒,必須馬上由一位一定是巫師的時政府戰鬥官來到現世,點閱一批全是普通人的士兵前往戰場。除了帶兵出戰以及監控時空是否有所異常,出戰後要收拾不符時代戰場的物件,例如彈殼,回來還得撰寫出戰報告,紀錄折損的人力器物。 而雪上加霜的是,時政府只剩三個人,如果扣掉活擊,兩個。 於是有人刻刻陪伴身旁可是連局長都沒有的待遇,雖然局長無法長時間離開時政府,不會出戰就是。不過這裡不是時政府,薩利也不是時政府的人,就這麼被照顧頗陌生卻溫暖,偷偷當作辛苦出戰的意外慰勞好像也可以。薩利出去覓食時活擊聯繫了時政府,說自己魔法核受傷,會在2020年多停留一陣,等狀況更穩定了才回去,十分抱歉但先請花丸撐著云云。 兩人用餐時多是靜默的,除了我開動了、吃飽了,幾乎沒有交談。 「好些了嗎?」見到對方吃下飯盒裡的最後一片水果,擺下筷子,他問。 「多虧薩利君,已經脫離險境了,」活擊微微一笑道:「治療可是需要一定程度的魔法,一般至少要到學習的第五年才會開始接觸,你卻完成了,往後的表現非常讓人期待呢。」實在很難想像一個求學無門、毫無基礎,且一直身處普通人世界的巫師能有如此表現。 確實活擊在掃描對方的魔法核時就知道對方的原能量(raw power)甚高,這樣的人並不是前所未有,例如梅林,像是鄧老校長,都能在歷史上刻畫下後世皆知的名字。但就算有著令人稱羨的原能量,也都需要透過適合其程度的學習才能最大的開發潛質,進而達到魔法界的新高。而眼前這個鄰國巫師,雖然人生距離悲慘還遠,就魔法教育而言他的環境條件非常不理想。換作是別人,父母其中一方是巫師的話,就會自幼在充滿魔法的環境下耳濡目染,更可能在入學前被刻意教導,就算是麻生子女,歐美巫師也會在青春前期到學校教接受各科權威的教育,日本麻生女性也會被後來接下搜索工作的巫師找到,但他沒有。過了九到十二歲那最適合開始塑造魔法核、正式開始學習的年齡,對魔法和那樣的世界一無所知,沒有父母製造環境,沒有老師搭建鷹架,還沒有任何可以自行摸索的材料,他的環境資源實在爛得可以。然而儘管如此,他還是做到了。 正想著薩利如果從現在開始接受魔法教育,急起直追,究竟能達到怎樣的境界,佔據活擊思緒的他開口道:「其實我有些事還不明白。活擊並不是你真正到名字,你的職業是和那種妖怪戰鬥,還有你是這個世代的人嗎?如果真的有有未來、在時空之間跳轉的事,會是這樣的嗎?如果真的有這種事,你的戰場應該在古代吧。」 作為一位作戰經驗豐富的戰鬥官,魔法程度爐火純青的巫師,能讓活擊瞠目結舌、無法立即應對的事不多,就連那隻追來的大太刀也不能讓他遲疑。但薩利突如其來且正中紅心的發問,讓他差點把剛吃下去的蘋果咳出來。他到底從哪裡得到這樣的結論,是什麼讓他問出這樣的問題?就算在魔法的世界,時空穿越都還是文獻稀少、未知甚多的領域,一般巫師只知道進行時空跳轉是高風險的事,任何一個不小心都可能造成一連串的災難,例如導致自己未出生,或不慎殺死自己之類的事。先不論真正做到需要耗費的資材與能量,大家都知道,壞事會降臨在試圖改變操控時間的人身上。能無礙的在時空間穿梭的只有時政府的人,進行時空旅行,就算在巫師的世界,這也不是人們具備的技能。穿越時空,進行保護歷史免於竄改的任務,可是成員量少質精且低調行事的時政府秘密,就算是巫師、就算是魔法部的人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個組織,不曉得人竟然可以在時空間自在遊走,更不知道時間溯行軍是什麼東西。而薩利這個在麻瓜環境中長大,從來沒有受過魔法教育,直到前幾天才知道魔法存在的人,怎麼才看著活擊昏睡就得出這個結論?他是不是知道什麼? 大概是活擊臉上藏不住震驚,薩利道:「其實我很意外,更不敢擅自覺得自己是對的,特別是這種那麼荒謬的事,不過,」他頓了頓,試圖在活擊的神情裡尋求認可或駁斥的微小變化:「你是參與反恐計畫的人,握有的資訊肯定比一般人多,因為知道我有遭受攻擊的可能,於是讓我持有這樣鋒利的、根本不屬於我的武器。那隻妖怪現身時,你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對之出招,說明你多次與這樣的妖怪戰鬥。除此之外,你直覺一樣的感受到了那妖怪的存在,就樣是四天前,我什麼都沒察覺,你卻突然說有工作了,感覺十分類似。綜合以上,我很難不把這件事和你的工作聯想在一起。」 「時空穿越的事情其實我知道自己是錯的,連證據都沒有於是非常薄弱,可是,」薩利掙扎著要不要繼續,畢竟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太過遷強,加上他不習慣直接說出未經深思熟慮的假設,通常都是先做了實驗、把能想到的可能性先在腦中跑過一遍,或至少翻翻相關專家的論述,再決定自己被哪方說服。現在他不僅沒有證據相佐,連線索都弱得可以,就要說出這麼荒謬的事,感覺相當不安,也擔心被覺得思想過於幼稚,但既然已經衝口而出也收不回來了:「你的髮色與瞳色,都不是一般人類在自然情況下會有的樣子,當然,也許對巫師來說這樣沒什麼,但說不定人類未來的基因表現有這樣的特徵。不過,其實主要是因為你剛施了能顯示時間的魔法吧?一般人應該會看的是今天的日期或是時刻,你的視線在卻是年分上停留最久。還有,你身上有新有舊的傷疤,都是刀劍留下的痕跡,和使用槍砲彈藥的時代不一樣,所以也許你主要的戰場是在古代。可是,那種帶著武士刀的妖怪跑來現在的話,就會推翻你是時空旅行者、戰場在從前的假設……。」黑髮巫師的思索著的聲音漸弱,因為懷疑自己加上真的很不好意思再繼續說這些沒頭沒腦的話,停下語串。 原則上,時政府這種獨立運作的組織的存在以及任務都需要對外界保密;就連巫師都不知道存在著這麼一個單位。除非是為了日常採買,時政的戰鬥官不怎麼會與普通民眾接觸,出戰時也盡可能將敵方引到人少的地方。如果被民眾看見了時間溯行軍或戰鬥官和牠們打鬥的樣子,戰後也會在空氣中投放薄而廣的微粒,消除民眾剛才的記憶。 那來自日出之地的戰鬥官實在不怎麼喜歡巫師玩弄一般人的記憶,對他們的東西施法,看著他們納悶然後回過頭來嘲笑他們笨的樣子。他理解巫師和麻瓜切割的必要性,畢竟接觸越多,摩擦越大,加上如果真的釀成戰爭,巫師寡不敵眾,所以還是分開比較好。時政府和一般巫師也是這樣的關係,為了避免遭到有心人士利用,為了減少時間軸遭到轉移的風險,也為了效率以及任務順利,時政府的事只有時政府的人可以知道。 縱然如此,活擊不是那種喜歡隨便改動他人記憶的人,儘管他理解保密的重要性。基本上他不能透露關於時政府、關於溯行軍的事,但對方都猜得差不多了,還一連救了他兩次,如果再隱瞞、再欺騙,甚至更動他的記憶實在是欺人太甚。反正薩利都大致說中了,只是肯定的話,也不算洩漏。對方連命都能給,活擊至少能給個真相。 澱了澱情緒,想著時政的秘密就此曝光,還是因為自己,真相哽在喉頭,卻還是坦誠的說:「嗯。是的。我是一個叫做時政府的機構的戰鬥官,來自2210年。那隻怪物是時間溯行軍,或稱歷史修正主義者,一種會不明原因的自動生成,隨機闖入我國的各個時代,動機不明的試圖改變歷史,並從中殺人無數,造成戰爭混亂的妖怪。我們戰鬥官的工作就是在觀測到有時空扭曲,也就是有敵人的前兆時,離開時政府,來到現世,一般人所居住的世界,帶一批士兵與之對抗。 「那些士兵不同於我們巫師,都是沒有魔法的人,不僅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打什麼仗,還因為是普通人,承受時間壓的能力不好,就算沒被敵人殺死也通常會難以承受時間壓的死去。 「一般而言,時間是直線前進的,打從出生,人基本上會隨著時間的前進而長大、老去。穿越時空回到過去,就算是對巫師,其實還是種違反自然的行為。所回到的年代假如越接近自己的原生年代、所停留的時間越久,承受的時間壓越大。可以這麼想:一個人如果回到了距離自己出生年份越近的年代,甚至回到他已經存在的時空,他的所作所為就越有機會影響到和他有關的事物;而假如他回到了一千年前,因為離出發年代太遠,他的行為對時間軸的影響越小,也越不容易對自己的存在造成威脅。時間壓的概念非常類似,所去的年代離原先年代越近,間隔年數越少,停留越久,承受的時間壓越大,越容易造成身體不適。 「我是巫師,又是時政府的人,不怎麼受到時間壓的影響,但士兵可不同。因為每次帶兵都損失慘重,我們逐漸減少每次帶去的士兵數量,而我自己已經不帶任何人去了,不然他們必死無疑啊。 「你說的沒錯,時間溯行軍數量變多,出現頻率變高,所以早就沒辦法繼續搜索女性麻生巫師了。而且我可以預測自己所待的時空的扭曲,如果是在時政府會有監控各個時代的儀器可用,人在外面的時候,如果哪個不同的時空又出現了溯行軍,其他待機的戰鬥官會通知我,不過其實接近的時空我也能自行感測。 「至於活擊,那確實不是我的真名,而是在時政府使用的代號。我的真名已經沒在使用了,名字比代號還要陌生了呢,」說到這裡,那戰鬥官的聲音漸輕,彷彿在回憶什麼,卻又即刻回神道:道:「有解決薩利君的疑問嗎?」 緩緩點頭,薩利消化著資訊。這不是預料之中的事,聽起來荒謬無稽,但他親眼瞧見了那溯行軍,親自和之交手,第一手體驗敵人緊逼的急迫。實在很難想像有這麼一群妖怪在隨機出現於各個時代為非作歹,都是由一個叫做時政府的機關的戰鬥官護衛著正確的歷史,一般民眾卻一概不知。也許作為巫師的他,能夠學習其他巫師都是怎麼使用魔法,並學著和他們一樣,並不突兀的活在常人社群之中。 如果,他沒搞砸的話。 但既然已經放了那三位巫師鴿子,他在日本找到老師的機會微乎其微,也正如活擊所說,臺灣也不是什麼好的魔法學習環境,其他國家的魔法學校也多有國籍與年齡上的限制。 對了,活擊教了他懸浮與治療,那是不是……?不,對方現在可是病人,應該好好養傷才是,怎麼可以希望他擔任自己的老師、加重他的負擔呢。比起自己究竟能不能學習魔法、向誰學、如何學,這些和他的傷比,根本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累的話就去睡吧,多睡點才能讓身體恢復。」雖然還有很多問題,讓活擊睡飽恢復比較重要,剩下的都可以等。 「嗯,」才正要躺下,突然想到一件事的活擊從床上彈起,道:「啊!薩利君,真是抱歉,這幾天都是我霸佔了床,害你都沒睡好吧。」然後移動到床的內側,騰出空間。 「沒事,你那時陷入昏迷,現在也需要休養,床給你用我無所謂。」想著反正事情結束之後就可以回臺灣大爆睡了,現在應該讓身為傷患的活擊躺床才對。包包可以充當枕頭,衣服當做被子,席地而眠就可以了。雖然不會太舒服,也只能如此。 「如果不介意的話,」活擊低頭,草粉色的頭髮遮住大半邊臉,小小聲的說:「薩利君可以睡這裡。」 儘管有床可睡非常吸引人,那畢竟還是單人床,他還是因為「怕翻身壓到你,弄到傷口就糟了,翻身也會干擾你」婉拒。就算對方是可以信任的人,也就算對方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要是共寢,薩利怕自己會把人家當成抱枕,把出戰歸來還在休養的他弄痛。 還沒到晚上,為了讓活擊休息,薩利就早早關燈。黑暗中,隱隱覺得哪裡不對。他不記得自己和對方說過,為什麼活擊會知道?薩利的記憶還沒差到忘了有沒有和對方提過這樣的事:「那個,活擊你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利用黑暗之便,活擊沒有回應,讓薩利的問題懸在空中。 薩利幾乎沒睡,天剛亮就出門買了早點(多虧了導航)。PSIA的大樓除了他們依然空無一人,那些上班族都像是消失了一樣,只留下被時間溯行軍那種妖怪搗毀的辦公室。他們的房間在最後頭,想著出門採買時花了好些時間,加緊腳步,叩門而入。 活擊已經醒了,在床上坐著。活擊昨天已把血汙清理乾淨,味道也一併淨除。薩利在枕邊留了字條,說自己去買早餐,沒有交通工具所以會比較久,餓的話可以先吃餅乾,然後是一些關心的話等等。 「早安,」薩利提起手上的幾個袋子:「醒很久了嗎?早餐吃鯛魚飯糰跟水果三明治可不可以?」 非常可以!起床就有東西吃,那麼好?雖然在時政府從來不會餓著,狐之助會打理餐食,想吃東西就去廚房點,但流落在外被根本不算認識他的人照顧,十分溫暖。「謝謝你。」見對方面色紅潤,一身薄汗還微微喘氣,估計是小跑回來的,這附近沒什麼店,沒有交通工具的情況下,大概花了不少時間往返。雖然時政府官員的他覺得「很久」這個詞太過籠統,對方肯定耗費了比一般人買早餐還多的時間。「辛苦你了,好像跑了很遠呢,薩利君。」 你還沒有回答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薩利心道。儘管很想問明白,他還是願意暫時把這件是擱置一邊,聚焦於當下的事:「還好,正好太久沒運動了。」除了早餐還跑去超商和藥局,買了碘液、生理食鹽水、紗布、冰敷袋與繃帶等備用。雖然活擊的傷看起來好了,要是像那時傷口裂開還能應急。畢竟底子不足,力量有限,薩利可不認為自己有辦法再幫對方治療一次。 活擊接過袋子,發現除了食物還有一支牙刷和一顆肥皂。裝有繃帶、止痛藥等的袋子放在桌上,擺在刀旁。 「我們看起來像是會在這邊待一陣子,這些給你。」想著反正還可以停留八十幾天,活擊又需要照顧,多待一下自然沒有問題。 「啊啊,感謝你,」活擊摸出現金,從哪裡變出來的薩利也不曉得,畢竟換過衣服,身上理論上不會有錢:「這樣夠不夠?」 「……太多了,我也沒那麼多可以找。」天,哪裡需要那麼多福澤諭吉?來自二十三世紀的活擊是對這個時代的幣別不熟嗎?還是想要加倍奉還? 「就算不太足夠,可以當作是初步的謝禮。這幾日的事,感謝你了。」 日幣是比較小,但這些也太多了。打倒那隻時間妖怪、幫忙治療只是運氣,本來就不是他本身的實力,做這些也不是為了酬勞,自己生活也沒有太大的困難。就算是活擊主動給,薩利不好拿那麼多。 見到活擊遞出的鈔票沒有要收回的意思,薩利道:「那麼這樣,」他從中抽了一張:「日用品、食物之類的,就用這個買,謝謝了。」 「不用不好意思的,這是謝禮,是謝禮……。」薩利不是有錢人,而是來自普通小型的工薪中產核心家庭,就讀的也是學費便宜的國立學校,確實不會因為沒這些錢就活不下去,但他的家境也沒有真的好到發生任何事情都有雄厚財產作為墊背因此能完全安心的地步。錢不是長在樹上,既然可以為什麼不拿多一點?其實活擊也不認為他自己給的是什麼鉅額,就是一小本紙鈔而已。 沉默了下,薩利道:「真的不必。我要是快餓死再和你借吧。」太貪心不行,但能留條後路也很重要。 也可以請我吃飯喔。雖然有點想這麼說,但想想好像有點輕浮就沒有說出口。利用吃飯的機會把時政府、魔法、溯行軍等事問個清楚也許可行,不過這些事活擊覺得可以更詳細的告訴他的時候,自己就會說了吧。 「薩利君不吃嗎?」見薩利沒有要動食物的樣子,活擊放下才剛拿起的飯糰道。 「你先吃,我想沖個澡。」也很想睡覺。還不至於汗流浹背,只是擦乾就好的輕微出汗,一個人的時候不會一回家馬上洗澡,但現下有別人在,還是有點在意的人,房間又有點小,要是被聞到汗味就太不好意思了。抄起衣服毛巾,閃進浴室。 其實那代號活擊的戰鬥官哪裡在乎什麼汗味。他這種出生入死的人看著繁榮城市變得滿目瘡痍,看著好好的人染得滿身血汙,他每次出戰都有死亡的可能,於是對許多事都十分通達,認為許多規則與潛規則都沒有存在的必要,更覺得過度拘泥於小節是完全不必要的事。正因為和其他時政府的戰鬥官一樣,雖然受了致命傷一樣會死,他服藥得以克服壽限,又是能夠穿越時空的人,活擊可以用更高的視角觀覽世界,知道除了當下,除了從自己延伸出去的圈圈,還有許多規模宏大的事情正在(已經)發生。 不過薩利愛乾淨總是好事,於是活擊點頭,沒說什麼。 淋浴出來後的薩利實在忍不住睡意,在歷經了那麼驚心動魄的事之後。活擊還需要休養,但目前來看傷勢已無大礙,於是薩利想著應該可以睡一下沒關係。 見到薩利眼皮漸沉,連眨眼的速度都慢了下來,活擊知道對方前幾日為了照顧他一直沒睡,治療時更是耗費大把能量,再不休息可是會不支倒地。 「睡一下吧,薩利君,」活擊挪動身子下床:「床被我霸佔了好幾天,你昨天也沒睡好吧,真是抱歉。」 「你怎麼辦?」有床可睡真的非常誘人,但他也不想讓對方躺地板。 「我躺夠久了,」活擊笑道:「想起來活動一下。」其實要一起睡也不是不行,就算會有點擠。但薩利並不算真的認識他,即便一起歷經死劫,對活擊的認識非常有限。昨晚薩利體貼他,婉拒了床鋪,活擊陷入自我修復昏迷時也只是坐著稍作休息。今天一定要讓他睡床,活擊心想。 「嗯,那麼先晚安了,」拖著疲憊的身子上床,讓被褥的溫暖與床鋪的柔軟包覆,想了想活擊會沒地方睡,總不能讓對方躺地板,於是將自己緊貼牆邊,讓出足以再容納一個人的位置:「如果想睡的話……。」他沒把話說完,就把被子拉上半邊臉,閉上眼睛。 睡眠債累積起果然可怕,薩利睡得像根木頭。活擊坐在床沿,想著下一步該怎麼做。 活擊清楚自己在連續出戰時魔法核受了傷,那和身體的傷不一樣,是不可逆的。斷了手腳、碎了骨頭都可以復原,但魔法核這種不易受傷的東西一旦受傷就不可恢復,也會依受傷程度造成力量的減損,甚至越傷越重。重傷也可能會造成劇痛,可能不能再使用魔法,也可能死亡。魔法核任何傷害都是嚴重的事,但活擊告訴自己,他只是輕傷,他還能打。 時政府的戰鬥官只剩他和花丸兩位,還有一個鎮守的局長。時政府從來沒有戰力充足的時候,但現在更是人手短缺。若是以前,他還能考慮辭職,接受記憶移除,忘記關於時政府所有的事。他會記得如何戰鬥,會記得怎麼使用魔法,但不會記得為什麼。可他在時政府的生活已經佔了記憶的大部分,如果忘記,他會是個來路不明的人,以前在做什麼,未來有什麼打算,他一個都答不出來。習慣戰鬥的他在戰場上戒慎緊繃,點最少的兵打最成功的仗,回到時政府就能放鬆。沒有戰事的時候他可以在房間休息,可以在書庫泡一整天,嚕嚕狐之助進入毛茸茸天堂,也可以到各個國家與時代,自由的走訪遊玩。 這樣的他會無法適應普通人的生活,不管是學校還是企業文化。他沒有普通人的學歷,也沒有從巫師學校畢業,都是靠著以前的監護人兼老師教導一切。日本先生已經有一票吵死人的奇妙朋友,最吵的是美國,某次還拔光了他們家浴室的欄杆,還會破窗而入,實在不需要活擊回去添亂。 況且記憶移除也不是銀子彈,他缺漏的記憶,會怎麼被腦部自動填補?腦部會用還在的記憶試圖解釋缺漏的那一塊。如果只是幾分鐘、幾小時也許會解釋成迷路或忘了拿東西,這月月年年的記憶要是全沒了,後果不堪設想。 以前的他大概不會辭職,現在的他更不會。比起記憶缺損,不明所以但平安的活著,他會選擇待在時政府,繼續輪流出戰。活擊如果繼續出戰,就會在不久的將來死去。對魔法核受傷的他,如此命運不可避免。 每次出戰都有死亡的可能,活擊自然不是沒有鮮血濺飛、陳屍荒野的覺悟,不僅客死異鄉,還是死在根本不屬於自己的時代。他無論辭職或出戰到死,都會留下花丸作為剩餘的唯一戰力。就算花丸是個經驗豐富的勇猛老將,沒人輪替著出戰也會吃不消。 而且那個讓他無法不牽掛的人還躺在眼前。 活擊知道薩利為了他,把三個願意收他當學生的巫師全放了鴿子。活擊認為自己應該負起責任,於是他提筆寫信分別給那三位巫師,寫道自己遇到緊急狀況,是薩利為了救他才沒有赴約,十分抱歉但絕非故意等等。巫師都是高自尊的一群,願意收不通他母語的外國人當學生的更是少之又少,如果沒有一位願意接受道歉並既往不咎,恐怕薩利就近求學的機會就毀了,如果日本算近的話。台灣就不列入考慮了,那國家的魔法社會封閉又汙穢,那種故意不發給入學邀請的國家要是知道他開始接受教育也可能麻煩。如果真的沒辦法,活擊打算往西方找,就算厚著臉皮也要拜託英國或挪威這樣的魔法強國,他實在不敢把薩利託付給那個熱情暴衝吵死人的美國,因此還是找英國或挪威比較合適。總之既然答應薩利要為他找到老師,就必須做到,不能失信,自己捅出來的更得自己收拾。 等對方醒了再說吧,那時政府的戰鬥官想著。就算對方把被子拉起來蓋過半邊臉,胸腔隨著呼吸起伏的韻律感依然可見。不由自主的對上他的呼吸,活擊也沉入睡眠。 薩利醒來時發現對方的氣色好一點了,才放下心,倒是自己還有些疲憊,又睡了一回才恢復精神。活擊說想出去走走,薩利自然跟著去,暫時離開了他們的落難小窩。 活擊的傷勢看起來是好了,薩利從對方走路的自在姿態觀察,應該是不痛了,該好的都好了。出門前活擊把髮色變黑,為了避免引人注目。覺察到薩利正在看他,活擊和他對上眼笑了笑,薩利卻沒有同樣以笑容回應。他還有很多疑問,正好活擊恢復狀況看起來不錯,心情應該也還可以,要把事情弄清楚的時機就是現在。 他們走在人行道上,馬路一側綠樹成蔭。「活擊,其實我還是有很多不理解的事。那建築裡的上班族都到哪裡去了?」那些把他和兩個教授請過去的探員、以及他們的同事在敵襲時刻沒有一個在建築裡,確是大幸,但那個時段不但應該有人,還應該有不少人才對,根本不該空空如也。「你原本好好的,卻在敵人攻過來之前卻自己出現了傷口,為什麼?而且你也受了內傷吧,才會說外傷交給我處理,是這樣的對嗎?」 「嗯,感知到敵人的時候我就把他們都送去避難,等全部收拾好再讓他們回來,也會請魔法部移除普通職員的那一段記憶。我在過來之前其實還打了兩場仗,受了傷還來不及完全治好就強行時空跳轉,還一次鎖定,移動了那麼多人,用力過猛所以傷口裂開了,跟魔法核受傷有不小的關係,那是好不了的,」那短髮巫師微微一笑道:「不過已經沒事了,薩利君,沒事了。等我們回去,我一定給你找個老師,別擔心,我沒有忘記對你的承諾。」 其實薩利已經快忘了魔法學習這回事,心中疑問太多,加上擔心活擊的傷口再度裂開,差不多把自己的事遺忘:「其實我都有點不記得了……。你真的好了再說,我不急的。」反正自己的教育被銃康,起步都比人慢了好幾年,晚個幾週找到老師好像也沒關係。 活擊說要去趟郵局,並解釋郵局裡有假扮成一般工作人員的巫師負責把寄給巫師的信件挑出來投遞。薩利以為巫師通訊會有比跑郵局更酷炫的方法,活擊笑說因為自己沒有貓頭鷹,說那不是能承受時空跳轉的動物,也沒有能和收件人通用的聯絡工具,才使用郵政服務。 也許是一起歷經了敵襲,就算對方是個謎團,薩利對魔法這個聽起來玄之又玄的領域也尚不了解,他還是認為對方可信可靠,於是和與別人相處不同,心裡沒什麼戒備的和他並肩走著。 「對了薩利君,」活擊轉頭道:「還沒有正式向你道謝,謝謝你,薩利君,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呢?」 薩利不解。薩利自己不過是僥倖救人,留下來照顧幾天也不覺得有什麼,對方也已經謝過了,根本不覺得需要拿什麼報酬:「真的不必客氣,不過為什麼呢?」 活擊思考了一下,揀選著用詞:「薩利君救了我的時候賭上性命,所以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都可以。薩利君,可以對我許願哦。」見到對方沒有反應,他又說:「不用現在就決定沒關係,可以好好思考你想要什麼。」 「那麼其他人都許什麼願呢?」突然被說可以許願,對象還是個巫師而不是神棍,薩利有些茫然,於是想知道別人都許些什麼願望做為參考。 「薩利君,到目前為止,只有你得到對我許願的機會哦。」活擊淺笑著說。 活擊遇險時薩利搏命護之,他便欠了對方一個生命債(life debt),債主是薩利,可以要求他做一件能力能及的事。假如債主的要求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他就必須遵守;如果超出能力,債主可以做一個新的要求。如果故意不從,欠下生命債的人可能失去魔法,可能死亡。他不想說得那麼沉重,選擇輕描淡寫,把自己比擬成童話裡的神燈。 「石油或稀土之類的有點麻煩,不過金錢是沒問題的,」活擊道:「薩利君原本是來參加學術會議的吧?想要什麼絕版的書都可以幫你找,也可以買資料庫給你,如果想要有自己的別墅、自己的圖書館,需要一點時間,但我都可以做到。」 見那黑髮巫師默不作聲,那時政府的戰鬥官再次說道:「薩利君可以想想自己想要什麼東西喔。」活擊故意把話題引導到贈送物品上,只要是提出想要實物的、一次性的要求,活擊給了就算是償還了生命債,不會有後續的問題。 「這樣啊,」那亞洲之心的新人巫師思索道:「感覺很多東西都可以的樣子。」 那來自日出之地的巫師贊同,說不必馬上決定,畢竟是一生一次的大好機會,可要多多思考,好好把握。 他沒有特別缺什麼,不是多富裕,但對物質生活也沒有什麼太大的不滿;永遠買不起房子但還是有乾淨舒適的地方住;沒有自己的車子,都是搭大眾運輸或騎單車,但要搭計程車或高鐵也不是問題。他不曉得未來的自己或社會將會如何改變,如果趁此機會讓生活高枕無憂應是頗實際的選項。 薩利不記得自己上次不希望和某個人分開是什麼時後。有點、有那麼一點,想和對方相處更多。 當下就許了願會如何?活擊完成承諾後就會回到那個叫時政府的地方,回到二十三世紀去。當然他終究得回去,現在的時空對他是過去,並不是薩利不許願就可以把活擊留在這裡,也不能蠻橫的許下什麼希望對方不要回去、留在這個不屬於對方時空的願望。薩利決定他還是會許願的,只是不會馬上。他不會許願要錢,因為就活擊的話語,錢聽起來是最容易做到的選項。如果是容易做到的事,活擊肯定馬上完成,然後就和他分開。 至於為什麼不希望對方走,肯定是因為一起面對過敵人,就算只有一下子,還是產生了放不太下的情感,沒有別的。 「那麼,能讓我考慮幾天嗎?」他問。活擊看起來沒有急著要回去的樣子,也在這裡待了快一週,薩利於是擅自想著,如果再讓他多留三五日應該也還可以。 「當然可以。」這個問題活擊沒有任何為難,用他一貫的淺笑回應。 薩利其實有點想刁難,指定一個能力上做得到但很麻煩、需要很久才能完成的願望。他不想明著讓對方麻煩,不是真的需要自己的私人別墅或圖書館,用石油或其他名目一夕暴富也不能選,因為他不想在自己頭上畫個標靶。要求一個吻這種噁男行為當然完全不可以,說想要抱一下又太過羞恥。就這麼放棄願望也不行,因為如果棄權,對方可能會馬上回去覆命。 他想知道對方的名字。活擊只是代號,不是姓名,看起來都是以這個身份展開殺敵活動,但薩利想知道的是活擊這個代號底下更多的訊息,更多的層面。不過也許不方便說,就算能,薩利不想把願望耗在一個三秒就能完成的事上。 想想自己不是真的想要什麼實物報酬,而是想要和對方相處更多、知道更多,薩利決定四五日之後,再提出想知道對方名字的願望,而實際的酬勞就是假裝還沒想到願望的、和對方多相處的那幾天。 如果有什麼除了知道對方名字以外的東西,大概就是想要和對方通信了,奢侈一點的話,還想要再次見面。這麼想是不是太過得寸進尺?就正常情況而言,間隔了一個世紀的人無法互通,但如果魔法為真、時空跳轉可行,也許有能通訊的方法。其實他還想要相約見面,但他不擅長聊天,見面的話沒辦法像打字一樣有時間思考。現在想想,自己想要的還真多。 活擊收拾了遭受那隻叫時間溯行軍的妖怪弄亂的大樓,讓人員避難結束回來,並在後頭的那房間下了個不注意咒令(notice-me-not charm),在那裡繼續暫時待著。由活擊出資,薩利跑很遠的去購買餐食,那附近實在沒什麼店家,他也不敢讓傷剛好的活擊長途步行。那幾天活擊向他大致介紹了魔法世界,見他的懸浮咒已經運用自如,相當高興,又教了他一些初學者都要會的招術:火柴變銀針、筷子變鉛筆、基本解鎖、石化令與各招的解法等等。部分的練習看似不太有實用功能,其實都是為了讓魔法核與身體習慣施展魔法,也是為了之後的學習搭建基礎。到了第四天,活擊已將卸除武裝的咒法教授給他。 就算活擊的英語非常不錯,教學時自然還是說母語最方便。為了更順暢的進行教學,他在房間內搭設英日漢三方互通的翻譯結界(「我們時政府也有這個,之前有戰鬥官是法國人,前幾年辭職了,但翻譯結界還在」),讓他們聽到彼此的原話時,都能像母語一樣理解。不過翻譯結界有其限制,包含只對語音有效,無法對書面文字產生作用,也需依附在某個實體邊界上,牆壁、圍牆等都可以,到了廣大空曠的地方則無法使用。 活擊打仗落難,在這裡暫時休養,手邊自然沒有任何書籍資料,教給薩利的東西都是想到幾個教幾個。活擊作為戰鬥官,魔法自然是在一般正氣師(auror,類似魔法世界的警察)的百倍之上,爐火純青,出神入化,難免不記得什麼都不會的人最初是如何起步,回想著要教什麼的時候也需要停下來思索。不過想起了一項之後就陸續想起了許多基本招數,示範並作了簡單的解釋之後(他實在得回去翻書,太簡單太直覺的東西他實在解釋不出什麼),讓薩利嘗試實作。 因為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正式的找到老師,又因為起步比一般正常入學接受教育的巫師(十至十三歲左右,各國各校不一)慢了許多,薩利自知有太多東西要補,太多咒法要學才能追上別人,於是格外認真的練習。 活擊說他真的得回去了,已經在這裡待得太久,儘管知會了時政府他會在這個年分多停幾日,他不能在這裡一留再留。給薩利找老師的事情還沒解決,寫了信過去的有一個沒有回信,一個表示不介意並約好時間見面,第三個說計畫改變,想要去周遊列國。活擊帶著薩利過去,信上說不介意的那個卻讓他們吃了閉門羹。想著老師等等再找,先解決了對薩利是願望、對活擊是生命債的事。 「想許什麼願,薩利君想好了嗎?」活擊問道。作為要實現願望、償還生命債的人,活擊自然在意對方想要什麼。薩利應該考慮很多,這種難得的機會他會他究竟會要什麼呢? 回想著前幾日的相處情形,薩利除了想要對方的名字、通信方式與未來見面,其實還想要對方擔任自己的老師。在找到正式的老師前的空窗期,就是由活擊為他教學,這段時間活擊在理論解釋上雖然有些不拿手,經常忘了該怎麼說,卻能給予精確完美的示範,整個人都和和氣氣的,沒有因為自己是戰鬥官、對方基礎全無就顯得不耐煩。只要能真正成為活擊的學生,就會時常在一起,名字之後有的是機會,通訊方式也可以找時機再要。可是活擊終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還在一個時政府的單位服務,他怎麼可能留在這裡。想起那天遇襲,那隻妖怪的長刀、活擊從上一場戰役帶回來的、裂開的傷口,薩利做好決定,許下願望:「我的願望是── 「請你不要再回到戰場去。」 看到活擊驚愕的眼神,薩利趕緊補充:「當然不是要你遇到敵人不能抵抗,有危險時不能自保,也不是不可以為了禦敵提前作準備,而是希望你不再打仗。只要沒有直接的危險,都請待在安全的地方,就算真的非要和敵人對抗,都要待在幕後。我要的是你不再前往戰場。沒有期限。以上。」 望著活擊的臉色越發蒼白,薩利問:「不上戰場不是行動,而是非行動,隨便都能做到吧?」這個要求很過分嗎? 聽了對方的願望,活擊等到他的魔法反應(心口上的一股燒燙感)之後才回過神來,一愣一愣的說:「完了。」生命債生效了,也正如薩利所說,不上戰場不是行動而是非行動,在活擊的能力範圍之內,因此必須遵守。 「難道不可以嗎?」 「不可以也得可以,我完蛋了,薩利君,」活擊把臉埋在手裡哀號:「抱歉呢,薩利君,是我沒有和你說明白。你救我的時候賭上了自己的性命,你的性命確實受到了威脅,沒有你的行動我很可能就死了,所以我欠你一個生命債。我只和你說可以對我許一個願,那個願其實是生命債,債主是你。你可以用那個生命債要求我做任何我能力可及的事,那就會是束縛我的契約,如果我違反了就會失去所有魔法,或者死掉。很抱歉,我是因為不想造成你的壓力才沒有和你說……。」 薩利相當意外,只被告知可以許願的他哪裡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但為什麼活擊不僅不高興,還說出了完蛋這個連遭逢敵襲時都沒說出來的詞?「那麼為什麼會完蛋呢?」他多少理解為什麼活擊沒有據實以告,畢竟債主要是心懷不軌,還可以操控人家一輩子。活擊接著解釋魔法所認定的能力範圍是怎麼回事:要一個不會飛的巫師飛,或要一個藥劑學白癡成功精準的製藥,就是超出了能力範圍;但要那巫師成為對方的奴僕,不需要特殊的力量或技能,身體和智能都可以做到,因此這樣的生命債會是有效的。薩利只覺得邪門。 做出要活擊不再打仗這個看起來挺好的要求為什麼讓他臉色發白,恐怕是難以和時政府這個他所服務的單位交代:「是因為那個叫時政府的地方嗎?」 「嗯,」活擊無力的趴在桌上:「完蛋了,薩利君,生命債已經生效了,我完蛋你也完蛋。時政府絕對會要求知道我為什麼不能再出戰,我就算不說,他們知道我在這裡停留,也可以透過能量源的大幅波動找到你。就算你也是巫師,也不能知道時政府的存在,我是因為你救了我而且問起才說的。而且時政府的戰力只剩下我跟花丸兩位,我們兩個交替著出戰就是極限了,扣掉我的話,就真的只有花丸要打所有的仗……。」 除了戰力短缺,活擊赫然想到一件更緊急的事:「薩利君,你逃吧。時政府是保護歷史不受竄改的組織,理論上不會殺人,但保護的是歷史,而不是個人的福祉。他們可能會為了解開生命債、讓我繼續打仗,而殺掉你──欠債的我不可能故意加害於你,但別人可以──債主死了生命債就會失效。我可以用我所有的力量給你弄一個受到重重保護的地方,基本生活不必擔心,但原來的生活恐怕沒辦法繼續了。就算不殺,最少最少也會抹掉你關於時政府、關於我的記憶。把你的生活弄成這樣,真的很對不起。」 「那你呢?」薩利問:「如果他們殺了我,解開生命債的約束,他們還會刁難你嗎?我一點都不希望你回到戰場上去,生命債還在的話,你出戰了就會失去魔法或死掉,不去又會被時政府為難吧。可是如果解開生命債,就可以繼續出戰,你就得繼續到那個一樣容易死掉的地方去……。」左右是死,該怎麼辦才好?薩利先死的話,活擊會出戰到死;薩利要是不死,根本不知道不能再出戰的活擊會遭受怎樣的對待。滅口?囚禁?記憶消除?那黑髮巫師一陣頭疼:「他們會對你怎樣?」 那時政府的戰鬥官一時不曉得該如何回答,無論是對薩利的提問、他只在乎活擊而不太緊張自己會如何的樣子、還是兩人同樣陷入的困境。他絕對不能讓薩利死的,也不願意他被更動記憶,光是更動記憶也無法使生命債失效。他們究竟會怎樣?一個戰鬥官魔法核受傷,還被生命債鎖死導致不能上戰場;一個是在資訊不全的情況下許了除非是死,無法解開的願望,還因為牽扯到時政府的秘密性,以及禦敵的重要性,事情更加複雜。 定了定神,活擊道:「雖然沒有像這樣的先例,我想他們應該不會真的對我怎樣。戰鬥官雖然都是獨立帶兵,為了分散風險也不會一起前往同一個戰場,我還是時政府的自己人,除了打仗,生活都在一起,」有各自的房間,共用一座書庫,有兩個演練場,也有男女分開的浴池:「因為有共同的敵人,我們獨立作業但一致對外,也沒發生過戰鬥官傷害其他戰鬥官的事,局長跟花丸不會傷害我。可是薩利君不同,」他話鋒一轉,憂心忡忡:「我不知道他們究竟會對你怎樣,但總之不會對你客氣的吧。」 「那麼你呢?你也要逃走嗎?」薩利問道。 「不,我一定要回去。」就算不能重回戰場,活擊還是能做其他的事,舉凡時空檢測、魔法研究、資料整理、採買等也都是戰鬥官互相支援,輪流進行的工作。而且他不能就這麼丟下花丸、局長跟那七隻狐之助,不能就這麼不告而別。 「那麼我也一起去。」 「那怎麼行?」活擊否決道:「你留在這個時代,找個安全的地方藏好,也許他們會出於人力不足就不去找你,但你要是自動送上門去,我怕他們會為了讓我回去打仗而殺你。」 「如果不是我許了這樣的願⋯⋯生命債,也不會造成這樣的情況。你也需要解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吧,帶我一起回去,我去和他們說清楚。」見活擊遲遲不允,薩利又道:「我也想看看這個時政府是什麼樣的地方。你一定要回去的話,我也一起。」 「敵人追來時就讓你遇險,把薩利君你捲入這種事,我怎麼可以再讓你涉險?」活擊道,語氣並不激動,身體前傾的模樣卻顯出焦慮。 「你是和我介紹魔法的人,」薩利答道:「我陪著去開研討會的指導教授的記憶都被更動過,就算回國,或者躲起來,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辦。沒辦法向任何人解釋,除了你也沒有人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我不希望記憶遭受更動,也不想要只剩下我記得這樣的事。而且沒有我,你也很難跟時政府交代為什麼不能繼續出戰,所以帶上我吧,他們要是怪罪你至少還會有我作為轉移注意力的方法,讓他們不會只聚焦於你。」 「可是⋯⋯。」 「要是把我放在這裡,我才更不知道怎麼辦。我也很在意這個時政府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你說時政府是保護歷史的組織,理論上不會殺人,那麼只要我一起過去好好說明,應該就不會有事的吧。」儘管怕死,自投羅網最好的結果也會被消除記憶,薩利還是放不下心讓活擊一個人回去。當然,還有不想和對方分開的那麼一點私心。 那戰鬥官遲疑再三,最後終於點頭,指示道:「貴重物品跟刀帶著,抓住我,落地前都別放。到了就待在我身後。」 那兩名巫師消失在一陣螢藍光柱與風吼之中。 忙碌大樓後頭的房間又變回了小會議室,沒有生活過的痕跡。 Whom My Heart Beats For 警語:捏造審神者中心。 與官方劇情與歷史不符(故事線無法搭配)。 單一本丸論,和遊戲設定不同,每把刀只有一把,死掉就沒了,也無鍛刀、鏈結、刀劍掉落、練LV等情形,也沒有萬屋。 HP元素貫串全文,將許多作品視為同一世界舞台的不同地方。 擅自將活擊審神者定為女性,只是把角色拖出來用,與原作幾無關聯,只是擅自把角色拖出來用。大量私設,ooc可能, 因有日本同好將活擊審神者稱為活擊さん、活擊 くん,或活擊審神者くん,這邊直接用「活擊」稱呼之。設定「活擊」為時政用代號,有捏造本名。 寫作世界觀僅有單一本丸單一審。 但現實上理解並認同有著許多不同本丸與審神者,大家都有自己的本丸。 與現實事件、單位無關。 薩活。♀♀️ * 第一章 1-1 學生與巫師 The Student and the Wizard 對他稍微認識的人都不會誤將他沉默寡言當成本性懦弱或缺乏主見。平和與思索時端正靜歛,不快時的靜則如同高山峭壁,連憤怒都高亢不起來,薄唇一揚即牽動暴雪,讓對方回家就寢才赫然發現自己被狠刮一頓,只好悶著氣輾轉難眠。濃密短硬的睫毛框住鋼冷的眼睛似乎在衡量世事後轉回書卷。 以理性自我監督的他將人生切割成數階段,擬定步驟與目標,適時調整計畫並盡可能完成之,中間是有些小小的起伏,不過總體而言目前為止都還順利地走在預期的道路上。推想做出各種選擇時可能衍生的問題,估量成本,試擬潛在挑戰發生的解決方式,迴避高風險的選項。原先以為能發生最重大的事件就是至親或自己傷病或死亡,成為審神者完全是個始料未及的轉捩點。跟著指導教授登機前往辦在日本的研討會時從沒想過會這麼突然的轉換跑道,還與研究領域天差地遠。 儘管不是自己要接受檢驗的場合,會場強度放送的空調、麥克風後淺色半綻的鮮花以及嚴謹的氛圍還是讓一年級的他不由得緊張起來。還沒正式開始,與會人員都還沒坐定,跟在教授的影子裡試圖同時納入周圍發生的所有事情。大家穿得相當正式,門口、走廊以及場內聚集著各個種族的學者,有些明顯是認識的,連寒暄都夾雜術語的趣梗。跟著老師打了幾輪招呼,大概是蒼白的臉色被瞧見了,教授回過頭來:「你以後就是獨當一面的學者了,這種場合要習慣才行。」 「是。」 「今天只是見習而已,」教授放緩語氣:「你也知道你不用說任何話吧?居然比我緊張。」 「……您是教授啊。」他忍不住吐槽。 待眾人坐定,由他發派紙本資料時身體一陣晃動。原以為是自己貧血而暫時失去平衡,他瞬即望向桌上的杯水,果不其然的正在搖動,百葉窗的邊角撞擊窗框嘎嘎作響,講臺上的植栽花枝亂顫。地震逐漸加劇,人們都被驚動起來。先是杯水翻倒,桌上的文件滑落,幾個歐美人驚惶失措,日本人倒相當淡定的按照自小習慣的演習指揮應對措施,指導教授也相當冷靜,完全是個在地震帶長大見怪不怪的老人家。事情急轉直下,吊燈搖晃的幅度、翻滾拉扯電線的電腦設備,天花板開始碎裂剝落,能做的只有爬到相對安全的地方等它過去,此時要維持平衡的站立已舉步維艱。花太多時間觀察搖晃的水與大家的反應,不及避難,牆上的音響連帶一塊水泥倏然砸下,理應該是蹲低護頭,他卻跳開,眼睛追焦著下墜的物件,龐然大物掉到面前時體內一股陌生脈衝,熱感從心臟延流到全身,直覺的抽刀揮劃,削鐵如泥的利刃讓音響水泥與隨後墜下的磚頭鋼骨像是熱奶油般一刀即斷。 然而帥不過三秒,危機已解,熱流消散,收刀入鞘戳到左手。 地震歇止。不至殘骸瓦礫的會場也已混亂狼藉,與會人員一個個從桌底下心有餘悸的探出頭來,接著在主辦方的引導下移動到樓下,安排他們先到旅館休息,研討會則改租飯店的會議室。樓梯的損傷尚且不大,只要跨越散落的塊狀的建築組成就能平安下樓。以地震的強度來說這建物尚算強壯,沒有傾塌已是萬幸。因為路況,叫的車會晚到,大家在路邊客氣的小聊起來。 首先和他說話的是美國教授:「所以你那把漂亮的武士刀是從哪來的啊?我剛看你突然拿在手上砍斷瓦礫和音響呢!」 大嗓門美國人惹來大家的注意,一對對眼睛的焦點挪移到他們身上。 「我也很困惑,」他在跟著大家下樓前就意識到他們都悄悄的盯著他與那憑空出現的刀:「完全無法解釋呢。」 「不過完全是瞬間的事呢,看到你還沒避難還很擔心,沒想到你手上突然多出一把刀,而且還很俐落的斬斷威脅。」 其他人逐漸圍了過來:「你們也沒事吧?那把刀是……?」 「Yo,我們很好!對吧武士君?」 ……武士君?「是的,我們沒事。」 「話說,那兩台車就是來帶我們的嗎?」冰島教授望向從塵泥中駛來,減速並一前一後停靠路邊的兩輛黑色轎車:「似乎會是擁擠的一段路呢。」 「不,」工作人員表示:「我們預約的是巴士,那兩台要載送所有人太小了,他們大約再二十分鐘到,不好意思讓您們等待。」 「但他們好像要過來的樣子,」當地的教授道:「今天的大樓應該只有我們才是,看起來也不像是來載大樓本身的職員。」 第一輛轎車停妥,西裝筆挺的三個人開門出來往他們的方向走去,他忍不住覺得他們是為了這事而來。直覺再一次無誤。 「我們是PSIA,情報指出這裡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情,請配合調查。」其中一人亮出證件,另一個看到現場的外國人於是進行翻譯。 不確定而微帶憂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就算不是所有的與會者則都瞧見那個瞬間,他們都確定沒有人攜帶那麼長的武器,美國人和他的對話也都聽見了。 「是指這個嗎?」稍微舉起手中已經入鞘的刀,有些猶豫的,他答。PSIA可是類似FBI的單位,他可不想被以為闖了什麼禍。這可不是廚用刀或無法傷人的藝品刀,攜帶刀械是違法的,他還真的說不清前因後果,不管是熱流、刀劍、以及前來調查的人員讓他覺得事情才剛開始。他只相信證據,對鬼神之說吃之鼻,事到如今也是,對無法解釋還無法控制的突發事件,他開始回想,對記憶抽絲剝繭,但還是毫無斬獲可能的原因。 「剛才發生地震時這裡發生事件了吧,可以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嗎?」那就事論事認真公務員般的聲音打斷思緒。 ……被套話了嗎?對方原來並不知道刀劍的事,不過就算是不知,刀還是得交出去的,如果還想平安脫身。猶豫片刻,想著就算對方不信還是實話實說:「原本要被東西砸到了,忽然手上出現了一把刀,而且是很鋒利的東西。」 「對啊!我也看到了喔,他啊突然不知道從哪裡拔刀然後像是反射動作一樣砍掉掉下來的音響跟瓦礫喔。」 儘管美國人說的是事實,事主還是不由得覺得有些尷尬不安:「是,差不多是這樣。」 那三位情資人員對看一眼,像是確認了什麼一樣一致點頭,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向他伸手索要:「那麼,可以請兩位跟我們來一趟嗎?」 交出長刀,忽覺虛無的手握緊衣角。 「等著!為什麼我學生要跟你走?」他的指導教授一個揚眉,不滿的用雨傘敲敲地板。究竟發生什麼他沒看見,不過他確定他的學生從沒帶來過武器,依他謹慎的個性,平常放在筆袋裡的筆刀都不會忘記拿起來,怎麼可能帶著裝不進行李的開鋒武士刀闖關入境。 「這位是您的學生嗎?可以的話也請一起過來吧。」雖然情資人員很努力地擺出友善的微笑,壯漢如他笑起來還是有點威脅感。 「老師,沒關係的,」儘管有點緊張,他還是想讓老師安心:「如果能知道發生了什麼,我想跟他們走沒關係,您不用先回去休息嗎?」 最後指導教授和美國教授同車,他則和第一輛轎車下來的人員走。原先以為是某種隔離措施,打開車門才發現是因為人數限制,車上已經坐有一位睜著睿智大眼的小朋友。 不,不是小朋友。也許是氣味或某種和剛才一樣難以解釋的原因,他知道這人有著超越一般孩子的智力與年歲。被小朋友與人員夾在中間的他略感放心,那個小學生大概也是捲入了什麼,但坐在車裡完全沒有緊張的樣子,似乎是對奇怪事件相對熟悉。 「抱歉,我們知道的也不多,不過上面說這裡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說要調查才行。」開車的PSIA人員表示,副駕的人翻譯。 「如果能知道發生了什麼,我當盡量配合調查。」他答。 「那個,發生什麼事了嗎?」那名不是孩子的孩子問,表面好奇,實際上大概有什麼顧慮,聲音約略有些高亢緊繃。 只要稍微瞇起眼睛就能看出這孩子呈半透明的、青少年般的體型,表面無辜實則精明,放鬆眼部肌肉後,又只能看到對方孩子般的表貌。又試了一次,一樣產生了這樣不可思議的視覺效果。是累了嗎? 「還好嗎?」 正斟酌如何回答的他道:「嗯,沒事的,只是有點困惑於這把刀的事情,以及我為什麼會持有它。不過,您真的是孩子嗎?」 往後仰靠在椅背上,他看見那孩子,不,那名青少年領口的稍有厚度的蝴蝶結其實是某種精緻的小型機械,想著那應該不是對方唯一的配件,於是藉對話之便觀察對方。從內收的天線看來,他的眼鏡似乎也裝有通訊功用,口袋裡的徽章應該也不是裝飾用的而已。滑板的輪子磨損甚劇,應該經常使用。是特務嗎?孩童的外表能讓人輕敵,小巧的體型能鑽進狹窄的地方,機動力高又不會引起懷疑,作為情資人員相當合適。 「呃哈哈哈……」小朋友露出傻笑,加快的心跳造成的衣服微震卻被看得一清二楚:「佐藤警官跟高木警官抽不出空,這兩位大哥哥等等會載我回家,你呢?」 「我是薩利……但到底調查會是怎麼樣的我不知道。」回給對方一個淺笑,他開始喜歡和他對話,看得出來他是個隱藏實力的人,至於前因後果,從這同車的前幾分鐘他無從得知。 輾轉到了目的地,他下車,教授與美國人也從後面的公務車裡出來,跟著人員進入大樓。空氣門一陣沖刷,內外溫差讓他們哆嗦,他卻因為冷氣而頭腦一陣清明,身體變得不那麼疲倦。 「謝謝,辛苦了,」從裡頭走來的另一位探員示出證件,證件究竟寫了什麼他不曉得,但對於那三位帶他們來的人明顯是有意義的,從他們恭敬的行禮看來:「再來就交給我吧。」 「是!」 那位指示壯年下屬的新探員看起來(事主決定再也不相信外表)是個清麗的少年,有著俐落翻翹的頭髮與纖細的軀幹:「剛才的地震,大家都沒事吧?」接過刀,說著一口帶有日本口音而不失漂亮的英文,他問候。 「我們很好,謝謝,」事主下意識的瞇起眼,想著是否能跟看著柯南一樣看到對方隱藏的樣貌,然而並沒有,探員就是探員,他代表回答:「您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調查?」 「沒錯,」探員的語氣和善但不容反駁:「請跟我來。」 他們被帶到一間會議室,少年探員把手放在感應器前替他們開門:「要喝點什麼嗎?」 三人對望一言,一致搖頭:「不,我們還是趕快開始吧。」 說是調查,其實也只是由那探員輪流詢問地震時發生的事。儘管還是相當緊張,他自認為目前的發展還不算壞。 「所以先生你看到他,」探員對美國教授比向他:「手上突然出現一把刀,把音響跟石瓦砍斷自救對吧?」 「對,就是這樣。」 「還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探員追問。 「除了這個以外嗎?沒有了,再來我們就到樓下去等車載我們回旅館,但你們先來了。」美國人一頭霧水的同時也有些興奮,好像目擊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於是被帶到了很酷的地方。 「你呢?」探員轉向他的指導教授:「也是看到一樣的事嗎?」 「不,我躲的位置看不到他,不過我們是一起出入境的,從沒看過這刀,也不知道它怎麼來的。可以知道為什麼您會知道這件事嗎?」指導教授些許的不悅終究無法勝過好奇心。 「不,」探員答道:「我不清楚確切發生了什麼,只觀測到有不可思議的事發生在那個位子。您兩位還好嗎?」 回頭一看,指導教授和美國教授看起來都有些不適,一個按著嘴像是快吐了,另一個眼神失焦、呼吸急促。 「我知道了,感謝配合。這裡空氣很悶,實在很抱歉,我讓人帶兩位回去吧。」探員站起身,按了房裡的呼叫鈕,吩咐剛才的人員開車載他們回到旅館,他們倆連反駁或提問都沒有,配合的樣子完全顯出狀況的迫切性。 認為事情還沒結束的直覺果然正確,他正要跟上,馬上被探員叫住:「不好意思,還沒聽到你的說法,而且,可能有些事要麻煩待一下。」 「確實就像美國教授說的那樣,他只是把我自保的過程誇大了點,我其實快被砸到了,而且對刀劍一點也不拿手,剛才還戳到自己,蠢得很。」他答道,左手上被自己戳到的傷口早已止血,痕跡尚在,微疼的感覺彷彿提醒著他現實如此,並非幻夢。 問題未解,疑雲又起,眼前的探員儘管擁有足以讓許多人放鬆戒備的俊麗外型,還是無法消除學生的懷疑:「兩位教授同時不舒服,真是奇怪,」微揚的眼像準備起飛的獵鷹:「這也是不可思議事件的一種嗎?」 如同要安撫要兇起來的小動物一般,探員不改溫和的口吻與不急不徐的語速:「他們不會有事的,只要離開這裡,馬上就會恢復正常,」稍頓一下,又道:「至於原因會一起回答。首先,你對魔法有什麼認識?」 他所有的預測裡完全不包含這個突如其來的引導式發問。魔法,對方想用魔法解釋這件事?他的第一反應是抗拒,因為他相信證據。科學發展只佔了人類發展的一小部分,存在於地球史上的時間更是短促,一路跌跌撞撞,不斷推翻舊聞,就算科學發現受到各式偏見的干擾,不乏喪心病狂的試驗,也不一定能完全反映真相,但不管出了什麼誤差,實驗結果再多次的不符假說,求知求證總是可敬的,承認人類並不握有所有答案本身就是一種突破。科學不能解釋與解決所有事,但魔法只是不具備殺傷力的鬼神,無法像宗教一樣透過故事凝聚人群,什麼都做不了。 抬眼見到探員定定的看著他,入微的觀察他的姿態,學生最後決定了這個答案:「魔法是演出家巧妙利用物理或化學原理讓事件看起來神奇的才能,不過您想說的應該不是這個……吧?」心抵著胸腔強烈的跳動,身為一位喜聞新知以及喜歡把迷信撕得七零八落的知識分子,他期待探員會如何解釋。 「確實,」探員微微一笑:「對於麻生子女魔法是陌生並需要示範存在的事物。魔法確實存在,而且不是你說的那種魔術表演。 「看,」探員指示,髮色瞬間由黑變成奇異的草粉並彈出兩根呆毛,眼睛也變成不戴瞳片不可能存在的琥珀色:「魔法是存在的哦。」 見到如此變化的他的第一反應是看向天花板,檢查是否有投影設備或光源改變,低頭看,自己的膚色也沒有改變,同樣的燈光下自己的手一樣是透著靜脈的淺色,探員其他身體部位的顏色也一切正常。天花板上就是很普通的LED燈,牆上除了冷氣口什麼都沒有。探員沒時間配戴隱形眼鏡,也不可能在少於一秒的時間內染了新髮色。如果沒有色燈或投影設備,也不是自己視覺疲勞,探員使用了什麼原理?「我、我不明白。」 「沒關係的,我們慢慢來,」探員自在的頂著新髮色,金瞳裡的和善絲毫不減:「你認為魔法是只存在於兒童繪本的元素,或是神棍騙人的東西的話完全可以理解的,不過你看,」探員張手,一團藍白色的火焰坐在掌中,然後伸向他:「來,感受一下吧。」 驚異遲疑的,他伸手靠近探員手心的火焰,溫柔而微帶水氣的烘暖感從指尖流遍全身,臉頰也熱了起來:「這是……?」 探員微笑,中性的少女聲像在撫順動物毛一般,道:「沒錯,是魔法,」輕輕握拳熄滅火焰的樣子讓他想起了蓋熄酒精燈的動作,草粉色頭髮的探員接著和和氣氣的說出爆炸性的語言:「你也是巫師哦。手借我,」探員看了一眼學生被自己戳到的手傷,竟就此恢復原狀,痕跡全無:「好了,還痛嗎?」 雖然懷疑自己是不是精神疲弱或作夢,那遠到而來的學生已經開始相信魔法的存在,對方此話一出又讓他在桌底下捏了自己一把:「您……弄錯了吧,」抬頭望向探員(還是應該稱他為巫師?)試圖尋找一絲尋他開心的惡整成分,卻只看到他認真並鼓勵的眼神。「就算魔法真的存在、您是巫師,我也……我也不可能是。」那學生盡可能的忽略那段隔空抓物熟練揮刀的記憶在腦中不斷浮現的樣子。 「麻瓜,muggles,相對於巫師,是指沒有魔法的人。巫師父母生出的都是巫師子女,但要是近親繁殖過了幾代,魔法也會跟著死亡,像我們科學說的基因缺陷一樣。而少部分的麻瓜會生出巫師孩子,父母是麻瓜的巫師我們稱為麻生子女,muggleborns,比如你。 你情緒激動時是不是有神奇的事情發生過?傷心、生氣或害怕的時候?」 探員一句話使他開始回溯自己的記憶,一幕幕自幼的事件串聯起來,抬頭望向探員時,對方正肯定的微笑著看著自己。 「如果不介意,我想知道發生過什麼事。」似乎是要進一步確認,探員道。 「……四歲時去動物園和爸媽走散,我在企鵝區很慌張的時候,覺得肚肚臍下有股強大的拉力,回過神來已經站在爸媽旁邊,那是獅子區。可是獅子區和企鵝區距離很遠的,至少小時候的我這麼覺得。 「有一次看到可愛的鳥,想要看牠時感覺飛了起來,突然的跑到樹枝上,卻不知道為什麼。 「還有,」他猶豫了一下,決定信任探員:「十歲時……有位同學像是被什麼衝撞了一樣掉進烏龜池,十八歲時我的字典突然射出去把某個人敲昏,可是我很確定的字典是留在位子上沒有拿出來,還有很多……果然不是幻覺或做夢吧?」 探員頷首:「的確不是幻覺或夢境,這是意外魔法,因為強烈情緒而偶然觸發。幼童受到威脅時,他的魔法隨機出現反應,是防衛機制的一種。幼童的意外魔法,accidental magic,在接受魔法教育後,絕大部分會消失,遇到危險或任何需要魔法的狀況都能有意識的應付。」神色凝重起來的探員讓初識魔法的他再度不安。 「十八歲不算幼童了吧,那時還有意外魔法的我是不是……?」有問題?很奇怪?發展遲緩?智障? 探員捏了一下鼻樑:「那是因為你被惡意阻擋了學習的機會,連魔法的存在都不知道的你沒有機會認識並運用自己的能力,魔法核一直無法穩定,才會到現在都還有意外魔法的產生,」像是被什麼打敗了一樣,他往椅背一靠:「貴國的台北巫師學校知道你是巫師,但沒有給你入學邀請,就這麼罔顧安全的擺爛放著。」探員的聲音很低,無奈而彷彿有所遺憾的說著。 原則上他不會那麼輕易相信這種片面之詞,何況還是魔法那樣的無稽之談。但他信任探員,即使認識不到幾小時。探員提供了證明,給了他解答,還對他很有耐心。這巫師探員看久了連草粉色的頭髮都不覺得奇怪了。不僅會魔法,刀也在他手邊,探員明顯能輕易的讓他死得不明不白,但他像個學生一直很想要的老師,溫柔的為他解惑。 「台北巫師學校……真的有這所學校,是因為我程度太糟才拒收我的嗎?因為那是很好的學校?」因為資質太差被學校拒於門外的感覺實在挫折,也許會有適合初學者的學校能去的,他打算等等詢問。 「那學校非常挑學生,」探員看起來有些挫敗:「不是因為你程度不好,是他們排除非富人,只要不是鉅富者的巫師都不會收到入學邀請,」面對學生的不解,又到:「這在國際上的巫師世界已經不是秘密了,行之有年也被詬病已久,但他們沒有任何要改變的意思,如果遇到其他巫師都可以跟他們確認的。換言之,家庭年收不滿億的孩子會被刷掉。而不管幾歲,只要家庭年收到了那個門檻,就過了一般的入學年齡、不再是孩子也可以入學的。 「日本的魔法學校非常多間,但辦學品質良莠不齊,糟的居多,大多是為了營利,實在不怎麼可靠。比較像樣的那間不收外國人跟女性,女孩和居日的外國人只能請家教或移民,或屈就於比較差的本國學校。但那也只限有資源而且本身就知道魔法的家庭。麻生女孩如果沒人發現,一點機會都沒有,甚至終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法國和羅馬尼亞的魔法學校只招收歐盟生,蘇格蘭那間在國際上大受好評,但如果不是英蘇、北愛爾蘭那邊的孩子是收不到入學邀請的。一言以蔽之你和大部分的台灣巫師和一半的日本巫師一樣被奪走學習的權利。同時,有些學校會故意不收資質太好的孩子,因為正是這些孩子可能會撼動腐敗的社會。」說完的探員長呼一口氣,兩杯茶水出現在他們面前,把一個杯子推給對方。 「剛說……罔顧安全?不讓我們入學是危險的嗎?還有,地區上的限制我理解,但是阻擋富人以外的人是因為學費?還有女人為什麼……?」他實在不明白。學校不是都要最優秀的學生嗎?身為一路過關斬將考到大的學生對刷掉資賦優異生的舉動相當匪夷所思。 「這說起來會花點時間,」探員道:「要吃點什麼嗎?」 「不了、您吃就好。」 「那麼開始吧,」探員雙手一拍,展開一連串解釋:「巫師孩子如果沒有機會接受魔法教育便會無法控制並穩定自己的魔法,不知道意外魔法從何而來,也沒有人和他們解釋他們的不同,對自己的意外魔法感到害怕,可能導致更多的意外魔法的危害。 「要是成長過程長期遭受欺凌、個體壓抑自己的魔法,則有發展成obscurus,一種黑暗生物,隨機到處肆虐造成大範圍災害的可能。是因此拒絕巫師孩子入學不但違反他們就學權益,還是罔顧社會安全的舉動。 「至於後兩個問題,他們……想把魔法留在自己篩選過的圈子內。一方面是極端資本主義、階級主義與仇女,覺得有錢人和男人才是有能力、才配使用魔法的人,另一方面,越少人知道魔法的存在對維持魔法世界的隱秘越安全。少一個人知道能被濫用的東西自然就少一個威脅,少一個競爭。學校多半喜歡資質好的孩子,但太好的孩子會被不要,最好讓他自生自滅,當權者才不會被輕鬆超越。」 他消化了下,心情不由得暗沉下來。原先以為是痴人說夢的魔法世界竟隱藏於普羅大眾之中,他也確認了自己周圍發生的奇怪事件不是幻想做夢或記錯,又知道一門門學問、一座座寶庫切實存在著卻沒有半點方法進入,實在惋惜,加上未經訓練的巫師可能造成的危險讓他放心不下:「那麼,我能怎麼做呢?如果不能上魔法學校,照您說身邊的人會有危險的?」 探員抿唇,手肘撐桌:「我們以前會尋找女孩巫師,並協助她們跟家教搭上線,或提供移民方法,但是近年搜索任務已經交由那些家教老師進行,我和同事的其他工作劇增,沒辦法再搜索了。和我們的做法一樣,我給你推薦家教老師,」他頓了頓,直起身子:「介意讓我掃描你的魔法核嗎?這是為了初步理解你的基底,方便配對屬性接近的家教老師。」 「我該怎麼做?」 「幫我站著不動就好。」 探員跟著起身,驅動一個個帶有無數符碼閃爍繞行的螢藍光環,等距離的圍套受檢者,從他腳邊一圈圈的垂直上升,跑到頭頂上後消失。 他本想提出原先學業的事,但他忍住了。作業主題以及指導教授都通過了,也已經蒐集了好一些資料,校系在國內名列前茅,如果真的開始學習魔法是不是得放棄從國小以來的努力?為了學問甲放棄學問乙值不值?他不曉得自己魔法資質到底好是不好,適不適合投資。就算值,就算他生活習慣並不奢侈,魔法家教這種聽起來華麗昂貴的東西他不確定付不付得起。除此之外,無論是他留在日本還是家教老師前往台灣都會有簽證住宿相關的問題,讓他略微卻步。 可是,魔法是少數人才有的天賦,是個深似海的領域,既然自己帶有顯性魔法基因,拒絕開發潛在的能力豈不暴殄天物?如果探員所說為真,自己已被母國學校拒於門外,又無法進入他國學校就讀,現在有人願意給他介紹老師,怎麼可以放過得來不易的機會? 這也可能是人口走私或至少是騙財的計畫,編一個魔法的故事引人上鉤。 以前騙小孩的招數有糖果、寵物和遊戲點數,而一個從沒信過聖誕老人的讀書人還被魔法騙走也過於荒唐。 一圈圈藍色光環行經面前時他伸手觸碰,被干擾的局部淡化,飛出更多符碼,隨後凝聚起來回到光環裡面,繼續向上行進,在經過頭頂後消失。 「不要動喔,會影響檢測結果的,」探員的聲音介入他的思緒:「三、二、一,完成,可以了!」 確定可以活動後,他稍微扭扭肩膀,調整成不那麼僵硬的站姿,心中惴惴不安:「結果、還好嗎?」 「請坐,這是初步的檢驗結果,」探員從桌後推出兩張紀錄詳實的紙,拿筆在上面的圖表比劃:「你的魔法核密度高、摺紋深,可塑性過人,屬性偏亮,浮動不定,但因為性格沉穩於是沒有發生具毀滅性的意外魔法。雖然性格能夠到目前還能穩住意外魔法,欠缺對魔法的認識與練習還是會讓你的魔法不穩易爆,因此最好還是要進行學習。觸發過的意外魔法包含apparition、遠距召喚以及飛行,這些能力和高能量、高彈性的魔法核特徵相符。唯一不利的地方在於起步慢,但是沒關係的,只要努力一把,要追趕上同齡人士的程度不會太難。總之,恭喜。分析報告就給你,可以慢慢看,不懂都可以再問我。」 聽起來好像自己不至於是塊朽木,他是稍微安心了一丁點,但他還是對於相信這一切感到困難:「那個、可是,我還什麼都不會,我真的有辦法學會魔法嗎?」 探員微微一笑,彷彿早已預測到這個問題:「你還不會的是如何有意識的運用魔法,這就是現在要掌握的事,」他從懷中摸出一根羽毛:「你會英語,那就教你一個拉丁系的魔法吧,比如,漂浮的咒語是Wingardium leviosa,手勢是swish and flick。」 在探員的示範與鼓勵下,他(一面覺得有點愚蠢又一面感到緊張的)全神貫注的照辦,那根羽毛與其說是飄起來,更確切的描述是火箭般的衝上去貼在天花板上。 「很有活力呢,」探員笑道:「下次再放輕一點,就會用飄的飄浮上去囉。所以你看,魔法存在的,你是巫師,很有潛力的。現在就是要給你找老師了。」 不能給你教嗎……他垂頭抿唇不敢給探員看到有些失落的表情,又暗自大罵自己的失落情緒到底從何而來。不,探員已經為他做很多了,他的工作量讓他沒辦法再繼續尋找女性巫師,尋找的工作都已經交到家教們的手裡,那麼親自找上他是因為剛好有空?剛好在附近? 這位魔法初學者有些動搖了,對於原先的課業。急切的想要嘗試更多魔法的心情在第一次操作成功後油然而生。如果能像探員一樣成為優秀的巫師,麻瓜學業到此為止好像也沒關係。 「給你找老師可能有點不容易,能應付高能量又沒有語言隔閡的老師真的屈指可數,」探員謹慎的斟酌字句,似乎是為了照顧他的感受:「他們恐怕很難長期帶領你,經常更換老師對學生也不好,成效難以評量,還要常常重新適應教學風格。而且日本巫師幾乎不學外語,也根本不學翻譯咒……」 「這樣啊。」他早該知道學魔法什麼的都是天方夜譚,那個心中囁嚅著好失望好失望的聲音他給硬生生的碾了下去。 探員突然起身,一改溫和端莊的神貌,眼睛銳利起來:「有工作了。你的事我會想辦法,我回來前請在這裡休息,不要離開這棟大樓。如果我趕不回來,我同事會來接你。記住,不能讓直系血親以及配偶以外的人知道魔法的存在。 「另外,原則上不能隨便讓人攜刀帶劍的,但情況特殊,你暫時拿著護身。我叫『活擊』,告辭。」話音未落,消失在一束上衝的螢藍光柱與風吼中。 「活擊」將自己傳送走後,房間只剩下自己一人。要消化的訊息量還不小,他想,起來伸展一番,在房間裡走動,發現了先前沒注意到的衛浴間。房內的桌椅已被移動到邊角,多了一張床,上頭還留有那根羽毛。門旁的架上有兩包餅乾、一組茶杯、盤子和熱水壺。除了這裡是情資單位,單就房間看起來還挺像很小的飯店客房。 略掉魔法的事,他敲了訊息給父母報平安。給教授的那封私訊還在思考怎麼輸入,教授就先打了訊息來:「反正不是你要發表,研討會就別來了,想自己回去的話都行,你安排好就好。」 他愣了,直覺和剛才的事件脫不了關係,教授可是堅持要他跟著出國聽研討會的,說要增廣國內沒有的見聞,現在突然要他不去,怎麼想都不對勁。 有些忐忑的摘起手機,難得的撥打電話,教授接起時他先是鬆了口氣,可是對話內容實在與他的認知相差太多,讓他再次慌了起來。教授正確的記憶只維持到地震、研討會改到隔天的另一個場地那裡。他以為自己跟著大家坐上主辦方訂的車前往飯店,而對刀劍、黑色轎車以及探員們不僅一無所知,還覺得他是不是長期熬夜神經錯亂。教授認為地震後就跟著大家來到飯店休息,只是協助辦理出國相關事物,確認教授一個老人家無事抵達後就要回去,完全不記得要他出來見識國際級學術會議的事。教授自己坐了PSIA的車,在室內和美國教授同時不舒服後才一樣由人員送他們回飯店的事一點概念都沒有。 如果魔法能讓靜物移動,能召來刀劍,變出火焰,還能搬來枕頭床鋪,人的記憶是否也可能被更動?活擊離開前交代他不能讓直系血親與配偶以外的麻瓜知道魔法,也說過學校拒收一些族群一部分是為了減少知道魔法世界存在的人,也許目睹魔法的麻瓜的記憶會被微調更動。 是活擊做的?他實在不想相信那個給他進行了諸多解釋、教他第一次使用魔法的溫和探員會為了方便行事抹掉別人的記憶。如果活擊為了隱瞞魔法的存在而修改教授的記憶,為什麼還要特意把他坐下來,介紹他魔法,而非一併消除他的記憶?是因為教授是麻瓜還是另有原因?抑或不是活擊做的,而是另有其人? 他開始擔心自己的記憶是否也被竄改。儘管相處上活擊沒有對他任何不好,還溫柔有加,和教授通訊後他心裡還是一陣發毛。他從包袋裡拿出紙筆,寫下今天的時間軸,回想發生的事。十三點半抵達會場,十四點零八分地震發生,十三分PSIA的轎車來到,十五點五十分抵達,現在則是十九點零二分。他的記憶前後相合,問題是教授也不覺得自己記憶上有什麼出入,因此自己認為記憶連貫不代表一定沒有問題。話說回來,他也還沒得到為什麼那兩位教授同時感到不適,活擊和自己卻無恙。 不安於室。確實沒人不准他離開房間,也能自由打開房門,他還是不由得有種被關起來的感覺。從研討會會場到PSIA要約兩小時的車程,他不認為自己有辦法從這裡徒步跑回教授們所在飯店,也不敢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己叫車走人。至少房內網路便捷、通訊無礙,也能從地圖上顯示目前位置,配備插座也代表不必擔心電源流失,他開啟定位,坐到床上。 那巫師探員,活擊,為什麼把刀留下?為什麼會放任他拿著鋒利刀劍,獨自一人待在房間?是因為槍枝能輕鬆解決刀劍,看出他沒有反抗的體力因此不管?他說情況特殊,原來這裡有需要帶刀護身的必要?或正是因為有刀,才不能隨意出門?另一個可能是他一旦出去就沒法進房,因為需要活擊的指紋才能開門?不知道他們的計畫為何,刀沉沉的壓在肩上,還是帶來一層莫名的安全感。 「Wingardium leviosa。」他再次懸起羽毛,這次控制了力道,羽毛不再衝射上天,而按照了心意緩緩飄懸。接著,抱持實驗心態將浮在空中的羽毛上下挪移,左右推行,懸了數分才控制降落。 為嘗試能否懸起比羽毛重的物件,練習一陣,約過三小時後,傳來一陣叩門聲。 「是!」以為是活擊的趕去開門,一陣鹹食香氣撲面,結果是載送他的那兩位探員而有些驚訝:「請問……?」 「這是今天的晚餐,希望還合口味,」其中一人遞上托盤:「吃完幫我們放外面就好,請慢用。明天早餐會在八點送來,祝您用餐愉快。」 「這個,」另一位稍稍舉起一個包裹:「也是K大人給您準備的。您早點休息,要是需要什麼隨時叫我們。」 「這是……?」雖然知道了魔法存在的他也該對生活不會再如以前平凡稍微有所自覺,被帶來情資機構的房間還被送了餐和不知名的東西還是讓他緊張惶恐。 「我也不知道,不過是K大人交代要給的,就請收下吧。」 「K大人就是……?」是某個高層? 兩名人員像是他長了第三隻眼睛般的看著他:「就是和您跟那兩位後來不舒服先離開的老人家談了好一陣子的大人呀,就那個美少年啊。」 所以K大人就是活擊,他想。接著馬上因為自己產生了這樣的認知而想一頭撞死,在這之後又想再死一次,人家都提了K大人做了什麼,他卻只注意到後半句。K,Katsugeki,活擊就是K大人。冷靜下來自忖,這兩人的記憶和他的一致,他們都記得兩個教授和他一起來到PSIA後被活擊帶進去的事。他們的記憶沒有被更動是因為他們也是巫師?還是因為他們沒看到意外魔法召來刀劍的過程,沒有目擊魔法事件發生於是不用被修編記憶?不,美國教授告訴過他們那把刀的事,因此他們是知情的。所以他們也是巫師吧?因為同為巫師,才被活擊委託去載他?另一位人員呢?給他送餐與包裹的是駕駛與副駕,第三位是載了兩位教授的人員,大概在別處忙著吧。 「還是您跟他已經是直呼名字的關係了?」大概是接近下班時間,那遞包裹的人員明顯的自在起來,一手撐在牆壁上,笑得有些調皮。 「啊、不是的,」學生接過托盤擺到桌上,想著就算被恥笑還是要問,因為活擊實在太讓人在意:「請問,K大人是做什麼的?他是這裡的上司……嗎?就叫K大人?」 「我們只知道K大人是這裡的高層之一,很少看到人,也不清楚他究竟做的是什麼,可是奇怪的、棘手的案子都會到他那裡去,只知道他有參與國家反恐。至於細節,我們就算知道也不一定能說。」人員認真的思考,戴著手套的食指抵著下巴。 「我也這麼覺得,」第二位人員道:「我只知道他有點神秘,像是過來或離開的時候半點徵兆都沒有,停車場沒有他的車,從最近的地鐵站走來起碼也會走出一身汗,可是他來總是從從容容乾淨清爽,走的時候也是徒步,走到下個轉角就看不到了,可是既然是上司就應該會有車才對,問了他他只說想運動,是我想太多了吧。」 ……活擊一定是跑到沒人的地方把自己傳送走,跟剛才一樣。 「K大人真的很神秘,來去無蹤的,確切在做什麼我們也不知道,我們都喊他K大人,他的代號是K,」人員一接口,「嘛,反正我們本來就是情資單位,越上面的人機密越多也是正常的,但是,」人員忽然的轉折讓學生不禁再度繃起神經:「想知道這些是想做什麼?」 「唔、那個……」正為掰不出藉口而暗自焦急,那開車載他的人員一語霹靂,讓他眉毛衝上髮際線:「該不會,是對K大人有興趣?」 「不!您誤會了!」他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否認的那麼用力:「只是、他、」不擅長臨危胡謅的耿直個性果然讓他吃了說不出的苦頭,只能掩面,埋住氣音:「啊啊……」 「真好,」人員一笑了起來,似乎打定主意要他羞憤而死:「都沒有人對我有興趣呢,好可憐的,是不是啊和田?」 「什麼呀,阪本你不是很受歡迎的嗎,那個姓有澤的不是對你特別熱情嗎?總之,」和田轉向他:「K大人交代說您會在這邊待上幾天,需要什麼就叫我們吧。」 和氣逗鬧一番,眼見危機稍過,他趕緊欠身進房,合掌美滋滋的享用拉麵、海菜與蛋。雖然有些不安,也嗅了好幾下才開動,他擔心的並不包含食物裡有毒。活擊早有可乘之機,根本不用大費周章的準備餐點。 用餐完畢把碗筷拿去浴室洗淨,再度些許緊張的拆了包裹,裡面是衣服還有手帕,連衛生用品都有。一件件取出,是三套外出服,包含一套西裝、一件襯衫和一件棉T,搭上卡其褲和運動褲,兩套睡衣,甚至連襪子、內衣褲都一應俱全。既有三套外出服與內褲襪子,就代表活擊要他至少在這待三天。估計是活擊忙完工作後要給他介紹魔法老師,在這之前要他在這裡等著。阪本說東西是活擊給的這件事讓他一陣暈熱,拿起摺疊整齊的衣物時。決定不再想是不是活擊碰過的,他默謝了對方,淋浴去了。 不,該做的是重整計畫,而不是被奇怪的反應牽著鼻子走。原先打定升學研究路線現在因為認識了魔法而產生變化,不管活擊給他找了哪位家教,留在日本或回到台灣,未來的生活肯定和之前大不相同。就算有老師願意接受他,或就算他不是塊朽木,學雜費與簽證等都是必然出現的問題。還有家庭。他該怎麼和在家引頸期盼的父母親介紹另一個世界,或至少,在自己還不會魔法的時候不要顯得自己像某種科學怪人。 沖完澡很快的發現自己居然忘了帶換洗衣物進去,只好縮縮脖子快手快腳的到床上拿了趕緊穿上。 他不習慣早睡,又無心讀書,便坐在床上用他學會的第一個魔法懸浮各種物品,不出一會,已能同時懸起多樣物件,整個房間儼然是座飄浮屋,除了自己與床,幾乎所有東西都像是無重力的浮在空中。 凌晨兩點,捧著那只長刃謹慎的置放桌上,恭敬的對它鞠躬道謝後才熄燈就寢。 在陌生的地方不易入睡,遇上了足以改變生活的事件更是輾轉難眠,只好躺著休息。手機一連網,一串新聞標題接連浮現,一道標題的刀劍附圖搶住他的目光。 忍住沿著喉嚨嗶剝上爬的不安,他點擊文章,手機的偏好設定進行語言轉換。 離奇失蹤,幕末名刀不翼而飛! 幕末志士新選組土方歲三生前的愛刀,和泉守兼定,今天被發現不可思議的消失。無論是展示櫃或倉庫,都沒有被人破壞或闖入的痕跡,監視器畫面也一切正常,館方與警方一頭霧水,苦惱不已。自從撤展的到上週都確認並無異狀,今日例行檢查時,箱盒內卻已空無一物。到調查告一段落之前,館方宣佈暫時關閉,尚未訂定重啟時間,請有意前往的訪客注意。 此次奇案引發眾歷史迷的矚目,向來關心文史保存的鈴木財團表示將三方合作,挹注人力協守土方歲三資料館,並更新其防盜措施。財團顧問鈴木次郎吉認為恐怕又是怪盜作祟,但警視廳搜查二課的中森警官表示現場並無此人作案前必留的預警卡片,喜歡公開演出的他一聲不響的偷走目標相當不符他浮誇的性格,因此否決這個可能性,作案者應另有其人。 失蹤名刀究竟下落如何尚未得知,現在只能希望鎮館之寶能平安尋回,否則下次展示甚至開館都將遙遙無期。 同樣的訊息被多次轉推,附帶和泉守兼定的照片,推特上還有人發起「找回歲三的生命吧」集氣,照片裡還有他們參訪時遇到的很大隻的土方娃娃。 他看看手機,再看看桌上的刀,比對一番,再想逃避還是得到了不願面對的現實。 「和泉守兼定啊……。」掩面嘆氣,他苦惱的看著眼前的刀。 他從沒捅過這麼大的簍子。他做過最糟糕的事頂多是把討厭的同學推進烏龜池,那還是沒人能證明是他做的的情況,現在不同,這次意外魔法可是召來人家的東西,還跟他同一塊在房間,要是來個人贓俱獲先別說學魔法了,連法律上都有麻煩。 ……為什麼不是召來某把普通的菜刀就好,一弄就弄到大尾的。 不過,這是意外魔法觸發的事件,如果目睹魔法發生的麻瓜的記憶會被修改,也許這件事還有補救的機會。但最快也得等活擊回來,因為只有他才真正知道發生了些什麼,而且活擊曾從事搜索女性麻生巫師的工作,和她們與家長解釋魔法的存在,肯定熟悉意外魔法與相應的處理方式。 他理應把和泉守還回去,但他沒辦法突破守衛,也不知道監視器的位置,人臉辨識在機場早被看光了,出入境也按了指紋,不管是被抓還是正大光明的走進去都無法交代他究竟怎麼從館內把它拿出來。 默然再看了它一眼,他出於某種補救心態連刀帶鞘細細擦拭一遍,然後裹著被子放在內側床緣,一個深深的鞠躬:「不好意思,今天非常感謝您。我沒有工具,沒辦法給您保養,非常抱歉。」 就算對方是無機物還是要保持禮貌。 略大的訊息量加上本身有些淺眠的體質,兩個半小時就醒了,正要起身時發現已把長刀,和泉守兼定按壓在胸膛上,上面包的被子早掉了。突然覺得再把指紋擦掉也沒意義了,刀就在房間,賴不掉,乾脆不藏了,直接放在摺疊妥當的被子上。 原來日本人會給武器取名字,他想。也是,如果美國有小男孩胖男人,中國有干將莫邪,船艦也有自己的名號,人類給武士刀取名字也不那麼奇怪。和泉守兼定這個名字聽起來比什麼胖男好聽多了。 睡意消去,他把挪移加入懸浮魔法練習一陣,控制小型物件在空中移動。一開始有些費力,並只能直線挪移,幾次後已能隨心所欲的讓物體移動,繞環、蛇行都能自由操控。他懸起筆袋,使之飛繞房內的物品,從床上開始,穿過桌底,繞椅腳三圈,飄過熱水壺又繞行門把,回收到手前還讓它做了幾個後空翻。似乎能開始體會使用魔法的感覺了。也許和別的一樣,練習久了魔法也會有手感在。 接著攤開筆記本,開始思索懸浮咒的應用場合。如果是昨天,可以阻止落石,日常上也可用於搬運重物,減輕負重。活擊所說需要他拿刀護身的特殊情況如果真的到來,也能用懸浮魔法舉起物體自衛或攻擊。如果是室內戰,桌子能作為屏障,考慮到物體大小輕重影響操控的難易度,椅子與掛畫會是比桌子更管用的攻擊用具,瓷盤與杯子打破後會是尖銳的武器,也可高速驅使筷子穿刺敵人要害。 想到這裡,他不禁暗自搖頭,覺得自己有些庸人自擾。日本是相對安全的國家,他沒有樹立敵人、結黨結仇,也沒有令人垂涎的身家財產,殺掉他無利可圖。然而有些歹徒隨機鎖定目標,和之無冤無仇的人也可能成為受害者。活擊的話也非常令人在意。反恐官員握有的治安資訊自然比普通人多,高層比基層多,不顧法規讓他持有刀械並出聲提醒,代表現在確實有著遭受攻擊的可能。 他把椅子抵在門上,氣窗前擺了茶杯,和泉守放在左手邊,熄燈。 醒來時是七點,左手臂和腰側有些不適,原來是睡夢中抱著刀壓在下面。稍微揉了下壓出紅印的部位抬眼看看房間陳設,再度確認了昨天所遇為真。輕起啟房門,偌大的辦公室與幾位人員已經開始工作,有關魔法、刀、活擊、巫師身份等新穎回憶沉沉澱澱的駐紮在心中。八點多,他的行李也被送到房間。 * 待在PSIA的時間都是一個人過,除了送餐會與人接觸。第四天晚飯後,一陣敲門聲,想著是那叫做活擊的巫師探員的他跳下椅子應門。果然是他,翻翹的草粉頭髮、金瞳與一貫的溫和笑容頓時讓他安心許多。 考慮到活擊平常用黑髮黑眼的普通面貌示人,加上看見對方很是欣喜,趕緊請他進來,關上房門。 「久等了。找了三個會英文或中文而且能力上可以帶你的人,」活擊開門見山,毫無廢話:「這是他們的資料,你按上面排的時間先去各試上一堂,決定誰比較合適再告訴我。」 「是,非常感謝您。」才接過檔案,正想確認聯絡方式,活擊忽然一聲喝斥,把他拉到身後道:「來了,是大太刀!房間後面地板敲兩下會出現地道可以出去,快!」 儘管還不清楚狀況,也沒聽到敵人來襲的聲音,他信任他,正要拉著對方一起來到後面,活擊突然「唔」的一聲,鮮血滲出衣服,在布料上漫染開來。毫無警訊的出現多處創傷讓學生嚇壞了,搶上一步接住,活擊卻一把推開,眼中銳氣不因受傷而減弱,自己飛奔應敵時不忘指示:「危險,你快走!」而探員和學生都沒有要逃的意思,前者要留下來與之對抗,後者則不放心對方,提起和泉守待命。 偌大寬敞的大樓裡,黑暗瘴氣包圍流竄的中心是一尊身穿甲冑、手持長刀,只能被歸類於妖魔的龐然大物,壯碩肥大,肌紋分明,還有骷髏般的頭部與尖長的腳。此時此刻僅是環視四周便能讓人望而生畏,而就算是沒看過這個妖怪的他也知道此非善類。 那叫活擊的神秘巫師將他擋在身後,朝那妖怪發動攻勢。儘管帶傷活擊絕不坐以待斃。那巫師探員接連發動一波波能量讓自己如同置身暴風央,整座建築從地基震盪,連耳裡、腳下都有嗡嗡的震麻感。確實,祭出的招數使敵方慢了下來,但無論他的攻勢為何都因為身帶重傷而明顯力不從心的被一一斬開。妖怪步步緊逼,高舉長刀,烏黑惡臭的氣息讓他不禁秉氣。對於突如如其來的狀況不知所措、才剛知道有魔法存在著的學生見敵人一閃金弧,灌入此生不曾出現的絕望祈願,搶上前去用身體護住對方趴下,縱使背對敵人還是扭著頭視線半點不離目標,驅動一組辦公桌向那妖怪倏然砸去並拔刀擲射,煙飛灰滅。完全出於新手運的,他打敗了妖怪。 一個危機解決了,另一個卻還在進行;漫染濡濕衣服的鮮血顯示活擊的傷勢毫無減緩。那學生還護在懷裡的探員平時和善聰穎的眼神逐漸渙散暗沉,用像是冷風吹過殘林的微弱聲音,活擊道:「治重傷的咒語是vulnera sanentur。想著需要的效果,這是要意念驅使的魔法。像是伸手一樣,探入你的魔法核,呼叫之,並感受它流動而上。外傷就拜託了。」 學生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活擊原本好端端的沒事,卻在敵人出招前突然迸出嚴重的傷口。他更不知道為什麼比起送醫,探員寧可讓昨天傍晚才知道魔法存在又什麼都不會的新手施咒。但他還是聽從的凝聚精神,謹記活擊的指示,反覆誦念咒文。 起初半點效果都沒有,幾處駭人的刀傷深入肌膚,零星交錯,雜亂術區泡著血水,看得到各種組織,對咒術無動於衷。對治療這種需要專注、經驗、能量與實力,頗有深度的魔法實在完全不適合連底都沒有的初學者,更不應該直接上陣面對傷患,而該從修復單根骨頭開始練習。但他不能見死不救,加上手機在國外只有網路沒有電話服務(還安全感過度,不知道緊急門號是什麼),只好謹慎而賣力的向自己的核探取摸索。那感覺像從一口剛開挖的、無底的井裡,小心翼翼的汲取並澆灌。地震觸發意外魔法的那股熱流又回來了,但這次是有意識的、刻意操控的動作,讓核內不斷生成的魔法流引向雙手,導出指尖,集中灌注在傷口之上。若說魔法的生成部位是核,而身體的每個細胞裡都印有顯性的魔法基因,輸出的地方大概就是手部了,像某種熱點一樣,因此得雙手懸空在傷處上移動。 漸漸的,螢藍色的光流洩,那必定是治癒咒生效了,他試圖將光引向活擊身上的幾道傷口,但那光並不能隨他凹折改向,加上傷口深且範圍大,於是他逼迫自己尚不適應、遲未開發的核持續供給能量,讓治療範圍擴大,直到兩人都被光籠罩其中。身為施咒者,學生並不覺得光線刺目,還能清楚的看到術區。活擊像是從戰場歸來,他的身體也是一片戰區。一點一點、緩慢而的確在癒合。可是在此同時,那探員的意識已經滑入黑暗,閉著眼,呼吸淺。 他第一手體認到越級施咒是多麼耗費精神體力的事。魔法並不是嘴裡唸唸有詞,揮舞一根星星棒就行得通;沒有循序漸進、沒有鷹架,就催逼、榨取魔法使人非常疲倦。深傷的恢復果然比只是懸吊、移動物件困難太多。他想他的治癒還是做得不夠徹底,雖然不再出血,傷口癒合,與其說是真正的復原,實情是原本被割劃處像是被織補一樣,還很脆弱,只是一層新生的、薄薄的膜把切口接合在一起。於是學生反覆施咒,直到探員的傷口復原得更好。總算是癒合了,剩下憤怒的紅色的疤。 想著不該讓傷者繼續躺在地上,他將活擊飄起來帶到房間,輕置於床。儘管目前看到的傷口已經閉合,還是不敢隨便翻動對方。肩膀、胸腹、背部與大腿上痕跡交橫。給對方換上乾淨衣物,並見他呼吸沉穩,才敢稍微歇息。說是休息,也只是坐在椅子上盯著,為了任何突發狀況待命而已。 攻擊發生的時候大樓裡除了他們已經空無一人。今天並不是假日,就算是,這種性質的工作場所也總會有人值班。中午一樣有人為他送餐,一樣有人在上班。儘管不知道為什麼會全部淨空,這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他的疑惑還不只這些:活擊如何在看到那妖怪之前就出聲警示,他是如何感應到怪物入侵?為什麼在妖怪攻擊前突然出現傷口,而非之後?活擊稱那妖怪為大太刀,那又是何物?妖怪使用的武器是把極長的彎刀,看起來不好使,不是一般人能輕易揮舞進攻的長度,活擊大概是以武器的類型作為妖怪的代稱。那天暫別前活擊毫無跡像、忽然起身說有工作了,這和今日回來時彷彿直覺知道有敵人的樣子相當類似。這自然引出下一個問題:活擊的工作。身有刀傷,大太刀出現時不見恐懼,還馬上應戰,似乎習慣與這種持有武士刀的超自然敵人戰鬥。現在的日本、臺灣等國家可並未處於交戰的狀態,沒有貫穿人民軀體的砲火,沒有瀰漫灰色天空的硝煙。他有從沒看過,也未曾聽聞那大太刀一樣的怪物存在。這東西是未曾見過,未被解釋的現象,如果民眾瞧見了,甚至攻擊民眾,肯定引起前所未有的恐慌。活擊的職業很可能就是和這樣的妖怪戰鬥,哪裡有妖怪就往哪裡去。至於他的傷,可能是在上一波戰鬥中遭受攻擊,尚未癒合就因為出招而迸裂。 當然這只是學生自己的猜測。以前會搜索女性巫師的活擊,工作量暴增而無法再進行搜索,實在無法不和因為敵人增加,戰友減少連結。是因此活擊要他拿著刀防身,是因此身上才有這般的砍痕。 還有名字。雖然很失禮,活擊這個名字真的很奇怪。他不會假裝對日本人取名的文化多瞭解,但活擊不像一般的名字,而也許只是個代號。如果參與反恐,又被認為是個來去無蹤的神秘上級,不用真名,使用代稱活動也是可能的事。 活擊的呼吸均勻,還沉沉的睡著。也許正是因為工作的秘密性,才不方便去一般醫療院所就醫。不曉得那種妖刀造成的傷口跟普通刀傷是否有所差異,不過治療魔法夠好,復原力確實比普通的消毒包藥強多了。要是再有其他妖刀出現,活擊跟他都完了。他能打敗那大太刀不過是幸運,又憑蠻力做了超過能力範圍的咒術,已經使不上力氣。別說桌椅,現在的他連筆都懸不起來。如果所會的唯一招數都無法驅動,敵人再來可是吾命休矣。幸好他的無力只是暫時的;人的魔法不像現金卡,並不是儲有一定額度的力量、需要省著用而且遲早會花用完畢;魔法是長存於巫師體內的內建機能,類似人可以重複並無限次數的使用手部肌肉抓握拉提一樣,而且用進廢退,越常使用將越趨發達,但連續、激烈且勉強的使用容易造成疲勞虛脫。學習新咒術時用力過度也會如此,初學者更不適合練習過度,壓榨自己的魔法核,以免受傷。所幸現在沒有力氣只是暫時的、魔法方面的,不用魔法的話身體還是有點力的。就算知道現在的自己完全無法與敵人抗衡,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 於是他提起刀,到房門外,寬敞而凌亂的辦公室裡開始練習揮刀。那是他第一次揮刀,如果前幾日觸發的意外魔法和剛剛投擲不算的話。一邊看著教學影片與解說學習如何持刀、揮刀,因為缺乏武術基礎,也沒有老師指導,只能看著放慢的影片,重複剛剛的動作。資質、經驗與起步年齡之類的事現已無暇考慮。不管是魔法還是刀法,他無論如何都不是那類妖刀的對手,但至少在活擊醒來並恢復戰鬥力前,能在這裡挺著的只有他。 即使明白盡速學會禦敵的重要性,他終究無法專心。正常情況下他的專注力沒那麼短暫,但現在他實在沒法心無旁鶩的揮刀,頻頻回去確認活擊的狀況(幾乎變成折返跑,雖然這麼滑稽的形容在這不太合適),直到雙臂痠軟,才回房迅速盥洗,坐到那草粉色頭髮的探員身邊。 A.N.: 因為和泉守先生是離薩利原生時代最近的,最後活躍的一把、有靈性的刀,於是初始刀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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