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續
第二章 時政府 2-1 不像一開始只是牽握著,進行時空跳轉開始,薩利緊抓著對方的手臂。籠罩兩人的螢藍光柱風聲轟鳴,混雜著如同飛機引擎啟動的聲音。只看得見下衝的光,呼嘯強風穿透衣袖頭髮。原來他們騰空,意識到這點的薩利不由得緊張得繃起肩膀。那代號活擊的戰鬥官不受強光影響,直視前方,以沉穩的聲音道:「怕的話就抓緊,沒關係的。」活擊沒有等到答話,只是感受到上臂上的握力又強了些,整個人挨近了點。 管狀光束與風吼聲消失,薩利眼前產生幾刻視覺暫留,晃暈一下。眼睛還沒調適過來,感覺到活擊身子一軟,趕忙順著蹲跪下去為對方穩住,活擊沉沉的壓在身上,呼吸正常但失去意識。 「呀勒,」一個陌生聲音道:「居然真的回來了。現在,該怎麼處理你們?」 順著那微涼的女聲看去,眼前站個一男一女,那女人戴著一只惡鬼面具,樣子有些駭人。那男人看上去約五十歲年紀,壯碩高大。薩利下意識的用身體擋護懷裡的人,心裡叫苦。如果這兩人是活擊所說、時政府的局長以及戰鬥官,初知魔法的他肯定敵不過,也和一般民眾一樣毫無武功可言,更為了支撐活擊,沒辦法自由活動那隻握著刀的手。 「一個個解決就是。」那男人開口,聲音低沉。 「我帶他下去了。」那戴著惡鬼面具的女人道,大步流星上去輕而易舉的摘下薩利手中的刀拋給男人,強硬的想推開那新手巫師。薩利見惡鬼面具想帶走活擊,哪裡肯從,原先只是支撐遮擋變成緊抱對方想將活擊和兩人隔開,自己雖然背對著那面色不善的兩人,還是同當時面對敵人一樣回過頭盯視。 那惡鬼面具笑道:「你該不會以為你贏得了我吧?讓開,把他給我。」語畢,撢灰塵般毫不費力的撥開薩利使他摔了出去,懸吊起活擊要往裡邊走。作為一個女人,不,作為一名人類,能把緊抱的人隨意彈摔到牆角,使用的肯定不是蠻勁。 看著活擊那反應全無的身子被仰躺著懸吊起來,彷彿有根線拉著他的胸口,手腳下垂,根本無從抵抗,薩利一急,就算只能拖個半刻一秒,一聲像遭到掐扼的聲音從喉嚨撕奪而出:「你想對活擊做什麼!」 那惡鬼面具自然沒被嚇著,但他和男人眼神交會,道:「哦?看來不是閒雜人等,對你也不能置之不理了。」 「好了,花丸,」那男人道:「先帶活擊下去。這小子我來處理,」接著轉向那手無寸鐵的新手巫師,道:「你是要自己跟我來,還是要被弄到動彈不得之後我再帶走?」 別無選擇的薩利只得隨著那男人來到後面的房間,裡面只有一張桌子與三張椅子,牆面與門都是白色的。那男人拿著和泉守,示意薩利坐下。 「除了知道『活擊』這個詞,你還知道什麼?」時政府是個秘密,戰鬥官的代號自然也不會讓人知道,是連巫師都不知道的秘密。對巫師來說麻瓜是普通人;對時政府,連巫師都是普通人。 在別人的地盤又無處可逃,薩利只好道:「不知道什麼。」 「那你可知道我們是誰?知道你在哪裡嗎?」那男人又問。 「戴面具叫花丸,正如你剛所說。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清楚這裡是什麼地方。」 看來這男人就是時政府的局長,花丸同活擊一樣是戰鬥官。活擊說過時政府的事原則上需要保密,是薩利先猜了個大概,加上活擊對被救的事耿耿於懷,不願再瞞才說出時政府的存在,要是被知道是活擊告訴了他,活擊會有麻煩。薩利原來不擅長扯謊,但攸關人命的時候還是能臉不紅氣不喘的信口胡謅。 「你怎麼知道他的代號叫活擊?」局長又問。 「我不清楚為什麼他需要代號,」薩利配合問話的時候完全沒有放鬆警戒的意思,道:「不過會使用代號就是因為不方便用真名吧,我也不知道他名字是什麼,是不是巫師都這樣呢?」 「不,」局長把問題拋了回去:「我要問的是你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得知活擊這個代稱。」 「交談時總需要有個稱呼,」為了避免激怒局長,薩利多說了點:「在PSIA這個建築前第一次見面。」 「他跟你說了什麼一般人不能知道的事情?」局長又問。 這個問題倒是不難答,薩利假裝思索一下,回答事實但避開重點:「啊,好像有的,他說除了直系血親和配偶,不能讓其他普通人知道魔法的存在。」 局長要問的當然不是這個。巫師雖然只佔了總人口數的一丁點,卻也不算非常罕見,日本的魔法學校良莠不齊卻四處林立,世界盃舉行時會場更是擠滿了各國巫師,巫師的數量還是不少的。另一方面,時政府是少少幾名日本巫師的組織,現在的人員更是只剩個位數,從事的活動為了避免遭人利用,需要保持機密。「這裡不是一般人能來的,」搜索真相的眼神彷彿穿透筋骨,局長道:「活擊為什麼帶你來?」 能說到哪裡,局長知道什麼?既然時政府是個秘密,什麼樣的答案都不能讓局長滿意。正焦慮著該如何回答的薩利被一聲叩門打斷思緒,那叩門聲快而俐落,鏗鳴迴響。 「局長。」花丸進來,把局長圍入一圈隱私結界,交談幾句後退出房門。薩利聽不見他們說什麼,他們說的是自己的國語,薩利無法讀唇,但局長越發難看的神色讓他知道事態不妙。 「所以是你害我們損失一位戰鬥官。」局長慍道。局長手裡還握著和泉守,但薩利現在無法像當時一樣將之召喚過來護身,沒有產生那時的熱流,刀也沒有飛進手裡。沒辦法有意識的操縱力量,意外魔法也不是只要遇到危險就會靈。雖然對上時政府的局長他肯定沒有勝算,薩利準備使用卸除武裝的招數躲避攻擊,或是利用懸浮魔法讓人拿不到刀或揮刀落空。 「什麼?」 「不必裝了,」局長冷笑道:「活擊都交代了。你是知道時政府的,你知道戰鬥官是做什麼的,然後你用僥倖得到的生命債自以為是的不許他上戰場,是不是?」 這麼說來活擊醒了,是相信同事才說的,還是被施壓,甚至是遭到動刑?「他──」對方的代稱薩利衝口而出:「他怎麼樣了?」 「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不怕死?」局長不可置信的語氣在薩利聽來有些浮誇:「你知道生命債怎麼解吧?為了讓活擊能夠重回戰場,雖然可憐,你還是去死吧。」局長一點都不急,知道雙方實力懸殊,作為局長的自己當然不會打不過沒有受過任何魔法教育的他,像是緩緩環繞獵物的一尾大鱷。 被殺這個可能果然被活擊說中了,雖然那戰鬥官總體上還是相信時政府的責任是保護,不會殺人。失算了,薩利心裡想著。 「我不曉得那是生命債,」薩利解釋:「只知道可以許一個願望。而且活擊的魔法核受傷了,就算殺了我使生命債失效,活擊回去打仗傷只會越來越嚴重,對時政府也是不利。」 「你不死我們就少了一個戰力,我們戰力嚴重缺乏,傷兵一樣需要上場,」局長盯著他,無光的眼睛深如黑洞:「你最後還有什麼想說的?」 薩利沉默。這就要死了嗎?才剛知道魔法存在就要死了,因為許下一個希望人家安全的願望,自己就要被處死。自己死了活擊的安全也會是很短暫的,一旦敵人出現就要被重新派去出戰。何況活擊在2020年底休養的那幾天若有發生戰鬥大概都是花丸或局長去對付,接下來的戰事恐怕都會叫活擊去。這就要死了嗎?陪同指導教授去開會感覺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其實也不過一週多。學校的事感覺很遠,家更是再也回不去了。想起和同學做作業,埋怨某些事特別麻煩的樣子;想起家,想起曬衣桿上曬著棉被的樣子,旁邊的被盆栽落葉堆得亂糟糟的院子,房間竹製百葉窗與沒有鐵窗遮擋、總是保持乾淨的大面玻璃,以及讓家之所以為家的、現在看來、遠在正常世界的父母親。他不是特別熱愛生命的人,生活不是那麼多采多姿,死了好像也不是多可惜,但不到死他還真的不知道自己原來還是比較喜歡活著。 局長對他本身沒有私人的仇恨,是為了世界、為了時間軸,需要用薩利的死來解開活擊的生命債,讓後者不再被不能上戰場的規定所縛。 對於時政府,重要的是歷史事件的真實性,歷史有沒有按照正確的軌跡發展,時間軸是否不受轉移。為了釋出一名戰鬥官,為了救挽救更多事物,殺掉一個人也沒關係。時政府作為時空的監控者,發現有人要竄改就會出動,所衍生的問題也會由時政府收拾,不只時間溯行軍,其他妖怪和人類都可能趁機作亂,甚至出現骨牌效應。時政府居高臨下的看著世界,每個時代的都只是銜接到下一個時代的歷程,與世隔絕、並不參與時代流動的他們冷眼看著,不該發生的戰爭他們會前去阻止,應該發生的也不會出手制約。他們在乎的只是時空是否受到更動攪擾,根本看不到個體的安全或福祉,就算在乎也無暇顧及。時政府以外的人在他們自己的時代裡活著,他們對時政府小如螻蟻,虛如灶煙,就只是觸控屏幕上需要留意變化的東西。 雖然死了也沒關係,薩利大抵上還是想活的,加上還有個讓他放心不下的人不曉得狀況如何,傷口是不是又裂開了,被怎麼處置都一概未知,使那青年不得不激發了求生欲。運勁卸除對方武裝的同時用懸浮咒拔刀出鞘,這不出一秒的動作旋即遭到遏阻,刀身轉向,當初保護過自己的、和泉守的刀尖已經刺入頸子。那新手都算不上的青年巫師感受到自己的魔法受限,無法再驅動那把刀,也沒有任何能解救自己的招數。 「就這樣?」局長揶揄道:「還有什麼想說的,看你可憐我就給個痛快吧。」 薩利不答,懸吊座椅將刀撞走,飄起桌子做的屏障當然又被局長毫不費力的劈開,和泉守框啷一聲掉在地上。生存的掙扎還沒開始就結束了,做為才剛知道魔法存在的人,他根本拿不出任何像樣的招式自保。 見到那長髮青年招數的貧乏,局長不住笑了出來:「你該不會只會懸浮術吧?你是哪國人?」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問這個,薩利還是順著回答:「……臺灣。」 「這就說得通了,」局長道:「你們國家只有富豪中的富豪的巫師才能受教育,其他巫師連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真是可憐,你才剛摸會一個魔法就要死了,肯定心有不甘吧?」 ……被你殺我才心有不甘,薩利暗幹。局長不是因為私仇要殺他,自然也不會因為可憐他而動搖,雖然他的可憐沒有半點真心。薩利依然懸不起和泉守,去撿也是找死,因為局長出招的速度絕對更快。 「所以活擊他怎麼樣了,魔法核傷得很重嗎?」自己是活不成了,至少一定要問到他的安危:「他說身體的傷都好了,但是之前治好了又裂開過──」 「哼,你不覺得自己倒楣嗎?」局長打斷薩利的話:「要不是活擊把你帶來,我時政府也許還會不去找你,要不是他誤導你,資訊沒給全,你會許下這種生命債害你得死嗎?要是他當初不去找你你還會落得這番境地嗎?好奇心殺死貓,同情心害死人,因為他你就要被處死,你還在擔心他嗎?」 這局長感覺有點陰晴不定,就要殺他了還企圖使他怪罪活擊,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薩利想。「他會怎樣?我死了你就派他出戰嗎?」 對牛彈琴的局長臉扭曲了一下,但還是說:「哪有那麼簡單,當然得接受處罰。」薩利才要開口表達不滿,局長又道:「一、他讓時間溯行軍從上一個戰場追到他下一個去的時代,這是危及普通人的安全;二、身為一名戰鬥官卻讓自己魔法核受傷,這是不負責任;三、身為戰鬥官卻被普通人如你所救,讓自己欠下生命債致使無法出戰,這是拖累;四、他把時政府的事告訴外人,這是洩密。犯了這麼多大錯難道不必接受懲罰嗎!」 那青年實在無法苟同,沉聲道:「一、寡不敵眾不是他的問題,時政府人手不足,戰鬥官分開出戰,一個人要對付一整個戰場本就強人所難,降落在2020年底時更是耗費大把能量將在場人員傳送出去避難,根本沒讓任何人受傷;二、延續第一點,正是因為數量懸殊又為了大範圍保護人民,魔法核才會受傷,不僅不是不負責任,還是護國愛民到自我犧牲的表現;三、戰鬥官也是人,接受幫助為什麼不可以?活擊大可對生命債隻字不提,卻主動讓我許願,這是誠實;沒有一開始就把生命債的性質告訴我是因為他根本不曉得我會不會濫用,這是聰明;四、我已經先猜中了一部分,他不想覺得虧欠於我所以不願再瞞,是我向他施壓。綜合以上,沒有一點是他的錯,加上貴單位人手短缺,難道不該寬厚為懷、慰問嘉賞嗎?」 「你處處護他,根本是私情,」局長又抓到一處把柄,冷冷道:「戰鬥官和外人有這等程度的私交,罪加一等。我們時政府容不下這種東西。」 「就這樣?」薩利不住覺得根本不是規定的問題而是局長在找碴。 「對。」 不管是指容不下私交還是容不下活擊,都糟糕了。那青年巫師無計可施,進退兩難,咬唇蹙眉,相當不甘卻屈居下風,無可奈何:「你打算怎樣?」 「你也可憐,」局長憐憫的語氣十分虛假:「原本想把你殺死解放活擊,但想想沒受過教育的巫師不過就是普通人,也不過是倒楣在不對的時機出現,我要是殺你實在勝之不武、有失公平,而且多虧了你我才發現有戰鬥官犯了嚴重過失、行為不檢,不能出戰也沒必要留著了。把活擊處理掉之後我就送你回家吧!」 對話往另一個更加凶險的方向急轉直下。「你、不是人手短缺,再殺人不就更少了?」薩利自然不希望已經受傷的活擊還要重回戰場以免他的魔法核越裂越大,但比起即刻死亡,他寧可對方保有戰鬥官的位子,至少能活到下次出戰,也許還有機會平安歸來直到再下一次。 「那又怎麼,就算只剩花丸,他以一擋百的樣子不是普通人能想像的,」局長道,手裡摩娑著扇柄:「這樣吧,你去把活擊殺掉,我就好好的放你回去。你什麼都不會記得的,畢竟一般人不能知道時政府的存在,」局長湊在薩利的耳邊說著恐怖的話,讓後者一陣發毛:「你會忘了關於時政府所有的事情,殺人也不會記得,不必背負罪惡。你就幫我這個忙然後好好的回去做你原本的事,豈不甚好?」 從要殺他變成要殺活擊?時政府要殺他這個外人他多少能理解,但對活擊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活擊是戰鬥官,是時政府的自己人,怎能說棄則棄,說捨就捨,遑論殺害?再者,既然已知戰力短缺,還要為了這麼點雞毛蒜皮斤斤計較實在相當不合理。就算洩露了秘密也是因公受傷之後、想要回報已經猜出大半的人才說的,無論是人道立場還是實際層面根本不足以成為殺掉的理由。是什麼讓局長做出完全相反的決定,薩利什麼都想不出來。 儘管很想義憤填膺的暴言一番,戰力全無的青年只能沉默。 時政府與世隔絕,沒有合理的法律,力量就是一切。 局長從手中射出一屢銀煙,道:「花丸,對活擊準備執行死刑。」片刻,花丸便傳訊道:「第一練武場。」 「我們很人道的,畢竟是我們的戰鬥官,連全屍都不給實在過於刻薄,」局長拿走和泉守,不讓薩利有機會搶奪:「我們會先讓他沉睡,你再餵毒給他,」像是落井下石,還故意補了句:「如何?」 「只要我向他投毒,你就會放我走?」薩利的臉上沒有表情,和局長一樣,宛如面具。 「當然,」局長道:「只要你照做,我自當不會傷害你,我會讓你平安回家,絕不拖延,以後也絕不打攪。」 「真的嗎?」那青年問道:「意思是只要我和活擊一人服毒,另一方,比如我,你就會真的永不以任何形式傷害?」 「怎麼,」局長揚眉:「懷疑我,要我發誓嗎?」 「是的。很抱歉呢,局長,畢竟要殺人可是要很大的勇氣,就請用你的魔法起誓,有個約束力,給我定定心神吧。」 「哦,剛護著活擊,現在又回心轉意希望他死嗎?」局長道,擺著看戲一樣的表情。 「我想過了,你說得很對,」薩利切齒道:「要不是活擊那傢伙把我捲入這些事情,我還會弄得這麼混亂甚至差點就要死了嗎?我把他當朋友、擋在那妖怪面前,他卻帶我來送死,還說會保護我?我雖是巫師卻沒有受過魔法教育,和普通人無異,過不慣有魔法的生活,只想回去過普通的日子,我希望盡快解決這件事。所以想請局長答應,我在下毒之後,誰活下來了時政府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直接或間接刁難、傷害、脅迫、欺騙之,非經同意也不能對之施咒。我只想平安。」 反正雙方力量落差過大,那青年無力做甚,局長於是答得爽快:「行,我就照你條件,以我的魔法發誓,只是再加一個條件:你要敢把毒給打翻,你們兩個都得死。」 「我知道了。」局長的誓言已經生效,薩利知道。他從局長手中接過茶盅,看起來對準備下毒的事毫不在乎,更不緊張。從容的去用了洗手間、整理儀表後,微笑著說:「第一練武場在哪裡?快帶我去,快放人自由吧。」 從這房間到行刑的練武場的那段路沒有人說話,薩利的步伐緩而穩。茶盅裡的液體微微晃漾,半點都沒有潑灑出去。 惡鬼面具,戰鬥官花丸,已經等在那了。如局長所說,活擊已陷入沉睡,靠在牆上,跪姿被縛。局長和花丸說會由那青年動手,之後便不得再為難。 「原來如此,」花丸安靜數刻才道:「他應該是第一次,就給他一點時間,今日六點我要看到有人服毒,否則兩個都別想活。」局長頷首:「不要浪費我的好意了。」像是打球一來一往,花丸又道:「順著你的求生本能吧,被逼入絕境的時候每個人都希望是自己活,這應該是很簡單的決定才對。」局長接口:「是啊,反正不記得就不會痛苦,你就動手吧。」「殺人不用負責可是你難得的好機會,」花丸的語氣裡充滿愉悅:「要好好把握呦。」「全部喝下去之後門窗才會開,好好餵食,要確定他每一滴都吞下去。」他們重申只要他做到就會依約放他回去。兩人說了一陣,才離開練武場,把薩活兩人封鎖在內。 不該是這樣的。花丸同為戰鬥官,竟對同袍判死的事毫不在乎,毫不質疑,不僅協助準備還鼓動外人對之動手。難道花丸不擔心活擊死後換他遭殃,難道不知他一旦受到不可恢復的傷,地位就會變得可棄可拋?還是花丸血厚難打、功力精湛、戰功彪炳,覺得永遠不會輪到自己?也可能真的不會輪到花丸;活擊提過,戰鬥官只剩下他們兩人,所以如果花丸變成唯一的戰力,確實不需要擔心會被捨棄。不曉得花丸和局長誰強?花丸跟活擊肯定不睦,才會對後者的命運毫不做爭取。原來是生是死竟如此反覆,不僅要面對沙場明槍,還要被內部暗箭射殺,薩利心想,思緒混亂。 空間裡只剩下薩利與活擊,一個判死轉生,另一個由生判死。還有一個小時。活擊身上的繩子由魔法構成,越是試圖解開便束得越緊。看起來只是睡著,活擊的胸腔穩穩起伏。 頸上的血已經凝固,端著小盅走了一圈,乾淨寬敞的練武場自然沒有任何書寫工具。「抱歉,」那青年巫師走向沉睡中的戰鬥官,跪在他面前:「抱歉了。」薩利想起和眼前的人前幾日的點滴,想起那天他忽地召來刀,被幾名探員帶去,由活擊接手。活擊向他介紹了魔法,向他解釋了他的身分並為他尋找教師,想起那日那只持刀妖怪緊追而來,憶起活擊裂開的傷口,回想他們一起在那個會議室變的小房間的短暫生活,活擊教他幾樣簡單魔法的樣子,一起用餐的情景,互相禮讓著床,還有一起散步的樣子。那天樹影光斑隨風晃漾,悠閒舒適的並肩走著,沒想到已是平靜生活的尾聲。 整理一下思緒,薩利道:「抱歉了,活擊,是我太過弱小。如果局長不想失去魔法,他就不能失約,我在屢行前一半的承諾之後,他就必須約束自己和時政府的其他人不得加害活下來的那方。這樣的條件太吸引人了。 「我不清楚你魔法核的傷現在怎麼樣了,是維持原樣還是正在惡化,一定很痛吧,不過就快自由了,就快解脫了,六點就快到了,就請再等一下下。 「活擊。你是習慣戰場的人吧?不曉得你會不會想要離開,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生活,還是會責任感過於重大不肯離去?為什麼要待在時政府,而不是生活在其他巫師的社群?我對魔法連皮毛都不了解,但我知道魔法核受傷是很嚴重的事。打不過就逃是很自然的,其實只要丟下那些人,只要沒有耗費力氣救人,其實你是可以只受一點身體上的傷、魔法核還是會保持完整吧?那日你送了那麼多人去避難,你平常出戰也是如此吧。 「對不起,也許你就是懷著重大的使命感,做著保護人民、守護歷史的任務,算不上理解的我不該隨便說三道四。但你救了那麼多人,不僅不受感謝還遭要到剿除,連應該是戰友、應該是歸屬的地方都容不下你,不如不留。 「明天會是大太陽吧,外面青草也繁盛的生長。 「抱歉了,活擊,這終究不可避免、不可避免,不可避免。 「時間快到了。活擊,卸下戰鬥官的身分,解除這份責任感吧。」 跪坐在活擊面前,薩利續道:「無法思考的、絕望的人才會將希望投注在下輩子。沒有證據顯示轉世輪迴為真,不能證明為有的事物需要視為沒有。但無法操之在己的我也想要許個願,一個不會成真的願。如果真有來生,」他頓了一下,才道:「要是不嫌棄我,請讓我做你的學生吧。 「是,這個決定再簡單不過了。」像在回應花丸的話,他自語。 「老師再見。」這句話聽起來乖巧,要是不知詳情還真是放學鐘聲響起時會聽到的話。 語畢,那青年走到空間內離活擊最遠的角落坐下,端起茶盅一飲而盡。 嗆刺辛辣的味道充滿口腔,隨著呼吸升至鼻腔。一開始是沒有反應的,還有餘力整理衣裝,那青年將外套脫下,蓋在身上拉至鼻樑,將雙手整齊的收摺在腿上。看來死亡的過程不過太短,薩利胡思亂想著,至少目前還沒疼痛起來,有用洗手間是對的不然死了會失禁,會七竅流血嗎?還是會痙攣而死?希望死狀不會給活擊太大的驚嚇,不過活擊身為戰鬥官,肯定看過屍體的吧。局長會守信的,立了具約束力的誓言所以會依約不再為難活下來的那方的是吧……。思緒瑣碎跳躍,心跳逐漸慢了下來,呼吸漸沉。也許這真的是溫和的毒,也許真的可以無痛到底。他不期待活擊可以得到像樣的解釋,一面遺憾自己沒能留下隻字片語,一面希望對方能盡快甦醒,離開這裡。變得昏昏沉沉,十多分鐘了,上腹開始出現灼燒感,但疲倦感略勝一籌。並不像可怕的毒,反像催人休息的感冒藥。 門應聲開了,從逐漸模糊遠去的視線裡,那兩人進來,颼颼解除活擊身上的繩索。 那青年靠著牆,闔眼等待。 *** 恍惚寤寐,尚未清醒,好像遠遠聽到人聲。「……原則上我贊成寧缺勿濫,但這時也別無他法,總之時政府來了個智障。」「請不要說得那麼過分……。」 身下的觸感柔軟,不是磁磚或木板那般冷硬,身上似乎還蓋了棉被,讓身體裹覆在溫暖之中。是夢嗎,做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長夢,夢到自己觸發意外魔法召來刀劍、做了個有魔法世界,有一個叫時政府的地方的夢,其實自己還在飯店,教授跟其他國家的學者住在同一層樓?做夢時,危險或幸運時刻就會醒來,意識到是夢時也會墜入黑暗,開始甦醒。細節過多,還能清楚回想。若是做夢,還能想起睡前所做的事,但他的記憶線只有一條,睡前的記憶並不是從研討會會場回到飯店,而是服毒自盡── 睜眼。這環境不太像飯店房間,也顯然不是自己的家。看不到燈管燈泡卻有光源,有書桌、椅子、單人沙發,還有書櫃與架子。 床上還有一隻長相奇特卻可愛的狐狸。臉頰與嘴角有紅色印紋,耳朵尖端有黃色的毛,還有一大叢比狸貓還濃密的尾巴。 「醒了的話,要不要先喝點水呢?還有狐之助在準備你的餐食,請再稍等一下。」那只明顯不同於普通狐狸的……狐狸?開口說話,使用的是日本語,透過翻譯結界讓聽者能夠理解。 ……意識到是夢的時候不是就該醒了嗎?想起活擊提過時政府的七隻狐之助,大概就是這種奇妙的生物。沒有做夢的虛幻感,景物清晰,記憶連貫,可以對自己下達指令、活動身體,不像夢裡只能莫名其妙地跟隨著夢境發展,視角只能被牽著走。痛覺切切實實的落在狠捏著自己的手臂,不是夢,更不是從夢中夢裡的第二層夢醒來到達第一層夢。 「不好意思,這裡是……?」 「這裡是已辭職的戰鬥官『琥珀』的房間,我們把這裡整理一下給你用,」那狐狸開口(薩利還沒從狐狸會說話的震驚中恢復,但另一方面,好像又不怎麼奇怪了):「還記得多少呢?」 「都還記得,」果然一切為真:「戰鬥官活擊──請問他怎樣了?」 「還能怎樣,」花丸丟開門,走進房間道:「當然是好好的啊。你居然真的自己喝下去了啊,智障?」 薩利自知不是什麼好人,就算真有天堂也進不去,但才剛醒來就要看到惡鬼面具實在不是他認為自己應得的報應。 看著猛地坐起的黑髮青年,狐之助安慰說:「沒事的,已經做過檢查,身體的傷都好了,只是魔法疲勞、身體疲憊,現在要讓他多休息才能恢復精神。」 倒不是不相信狐之助,只是旁邊慫恿薩利動手的花丸讓他心裡頗有芥蒂:「能去看看他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他應該還在昏睡──」狐之助才說完,門外傳來一聲急促的「薩利君!」,那人以野火蔓延的速度奔至床前,要不是被花丸及時從後面拎住,差點因為一時停不下來直接撞上。 是戰鬥官活擊,臉面乾淨、衣著完好,不像是耐著疼痛的樣子,眼中盡是擔心與慶幸。「薩利君。」 畢竟有充分的理由不信任花丸,那青年很不喜歡活擊和花丸共處一個空間。他沒說什麼,只是敵意的瞅著那惡鬼面具。見狀,花丸嘆氣將面具推至一邊,露出自己的臉,道:「局長給你的哪裡是毒,要殺死活擊什麼的都是裝的,我跟活擊是老戰友了,才不會那麼沒心沒肺。我們一開始是想殺你的沒錯,但你畢竟沒做錯什麼,還照顧了我們家活擊,我們就只是嚇嚇你、騙你一下就打算送你回去,沒想到還反過來被你騙,騙局長發誓導致你們兩個都不會受到時政府的傷害──」花丸雙手一攤:「都做到這種程度了,我看你也不會放棄對時政府、對活擊的記憶,所以你就留下來吧。」 我哪有騙,薩利心裡抗議,雖然這也不是多重要。 「那你們給我喝的是什麼?」戒備未除,他問。活擊不像是有即刻的危險,看起來對花丸也沒有防備的樣子,薩利這才半放下心,問了自己的問題。 「無夢昏睡劑混兩百年前的桑葚蒜頭墨魚汁。」黑暗料理,局長特調。時政府的餐食都由狐之助負責絕對不是沒有道理。 嘔!薩利一陣噁心,狐之助苦笑著把玻璃杯推給他,這次裝的真的是水。活擊驚恐又抱歉,說一定要讓局長和他賠罪。 眼下危機已過,氣氛輕鬆了起來。「好了,活擊好好和笨蛋新人敘舊,等等會狐之助會喊我們吃飯。我先回房了,」花丸的態度與先前判若兩人,一把抄起狐之助走出去前回頭丟下一句:「那個糖果的魔法會用吧?也要記得隔音啊。」 惡鬼面具花丸才剛離開,薩利便問:「花丸指的是什麼呢?原來這裡隔音很差,說話會打擾到別人?糖果的魔法?」薩利不解,想著大概是時政府或魔法的術語,望向活擊,卻見他面色緋紅,雙手摀臉,支吾語碎。 「沒事的,薩利君,別理他,」活擊道,聲音還有些慌亂羞赧:「雖然有隔音魔法沒錯,不過用正常的音量說話是不需要的。」那翻翹短髮的戰鬥官怎麼可能自掘墳墓,告訴對方糖果是他們對普通人用的、某種小工具的暱稱;魔法包山包海,可以上場殺敵,可以打掃清潔,當然也可以作為他用。薩利雖仍然不解,見到活擊平安,心裡高興,其他事都無所謂,就不再追問,微笑著點頭。 確認彼此平安,欣喜安慰的心情幾乎滿溢而出,卻一時說不出話來,安靜了好些時間。 最後還是活擊先開的口,低首致歉:「對不起,薩利君。那個、當初誇下海口說要保護你,結果才剛傳送回時政府就馬上被花丸打昏,害你被刁難,最後還……。」讓你自己去死。要讓語意完整是該這麼說的,但因為愧疚與震驚實在說不出口。 「那麼你那邊發生什麼了,在局長把我帶走、花丸帶走你之後?」薩利並不怪他,活擊連續出戰又受傷,雖然休息了幾天,帶著人進行時空跳轉對如此狀況的他還是十分耗力,和在時政府待機的花丸相比,反應自然會慢些。比起這個,他因為先前花丸和局長的態度,更在乎活擊是不是受了欺侮。 「花丸是為了讓我不再消耗力量才敲昏我的,他把我叫醒後幫我做了檢查,類似我之前給你打的掃描,發現身體沒有傷之後,」活擊不太想再提自己魔法核受損,刻意輕描淡寫:「就給了我精神恢復藥劑、營養劑和無夢昏睡劑。我問你怎麼樣了,他說會先帶你去休息,之後再一起商討戰力不足的問題,也說如果你不願意參與就會送你回去,只是要先抹除關於時政府的所有記憶……。」 出入過大,遇到的跟花丸說的完全不一致,薩利心裡牢騷著。 「我就喝了無夢昏睡劑,」活擊續道,戰鬥官不是每天都需要打仗,但敵人不分天候的出現,出戰回來還有後續工作,常看傷亡慘重的場面加上隨時待機,容易精神緊繃,不是無法入睡就是惡夢連連,有時需要藥劑輔助才能安睡:「他們移動我、故作動刑我事後才知道,當時一點感覺都沒有。醒了之後才讓我看了影片──局長讓我看了他的記憶,練武場的事也被錄了下來,」觀覽記憶時會暫用當事人的視角,影片的聲音也在翻譯結界的運作範圍內,全都聽得懂:「就算局長他們說只是想鬧你,當作是讓我不能出戰的一點報復,不是真的要害你,我看了之後找遍這裡,回到練武場發現沒人還以為晚了,剛剛才找到你。 「總之、真的很抱歉,薩利君,」活擊神態沮喪,氣小語低:「居然讓你歷經這麼大的危險,我卻還在睡,薩利君為我爭取之後真的自己喝下去,如果他們來真的,你就……。」作為一名戰鬥官,活擊自不是沒看過橫屍遍野的慘況,也不是沒有搜索過失聯、殉職的戰鬥官,為他們心痛,為他們雪恨,但薩利是一般巫師、是民眾,屬於應受保護的對象,不需也不該背負守護歷史的重擔,更不該在時政府的算計中犧牲。 「死了。」薩利接口把對方的話說完。「沒關係的。」 怎麼會沒關係!但已經做了,事後表示驚恐或反對也沒有用了。 那代號活擊的戰鬥官看了整個過程,知道薩利沒怎麼掙扎或猶豫,利用局長看似反覆、挑播的態度,從反對變成順著局長的話,假裝痛罵活擊好爭取再見他一面的機會,使用語序混淆,最後相抵以命。 但薩利根本不是他的誰。他們不是親子,也非手足,那黑髮青年的保護行為不是出於慈孝友恭。活擊作為戰鬥官,少與普通人接觸,不太清楚別人如何搭建友誼,但為了認識一週左右的人選擇走向死亡可不是人之常情。就算聽過臺灣人很熱情的說法,熱情這個詞也不能套用在薩利身上。他不是軍警火消之類的人,難道也接受了無論如何都要人先己後這種違反生存本能的灌輸? 道歉似乎無濟於事,只是道謝好像又缺了點什麼。一般情況下,活擊是能夠清楚論述的人,在情勢分析、判讀描述等公事上運詞確切,條理分明,戰鬥官之間互相扶持,社交談話他也沒有問題,只是面對眼前的那人,活擊說不出合乎邏輯、符合情境又能傳達心情的話。總歸他還是道謝了,儘管自己覺得很空虛,薩利也點頭接受,並不介意。 「薩利君打算怎麼做?」活擊擔心道,如果加入時政府就必須放棄原本的生活;如果回去,就必須接受記憶移除,忘掉關於時政府的所有事情。薩利會變得知道魔法但求學無門,也可能記憶移除不乾淨,波及到其他記憶,也許他會意識到記憶裡缺了一塊,又也許不會。 「……其實我還是很混亂,」薩利道,「不過無論如何我都不想放棄記憶。」忘了時政府就必須忘了時政府的人,又怎麼可能想要記憶被人移花接木、戳來剖去。 活擊點頭表示理解,就算有實力抵抗記憶消除,他也不願意離開時政府,回到陌生的普通世界永久生活。 安靜了一陣,不想就這麼走了,好像該說點什麼話才對,活擊道:「薩利君的給我下的生命債,很意外,但想想好像又不是那麼突然。」 不懂巫師文化的薩利自然順著問道:「那麼其他巫師冒著生命危險拯救他人之後,都怎麼要求對方償還生命債呢?」 「因為生命債的運用範圍很廣,欠下生命債很麻煩,就算不是攸關性命的事也會有人情的問題,所以很多巫師寧可死也不肯接受別人的幫助,更不願意讓人冒險救自己。至於生命債通常怎麼解決,這個、以前的話,通常是、是……。」活擊低頭盯著自己的手,一方面覺得應該給予薩利正確的歷史知識,一方面自己也算是當事人,哪裡說得出被救的人可以透過和債主結合,作為平衡生命債的方法。當然這是以債主的利益為優先的事,債主可以要求、接受或拒絕。許多英雄救美、以結婚收場的模板故事,其實多來自於巫師間生命債的性質與習俗,再作改編,最後流入普通人的世界。 薩利沒能知道一般巫師欠下生命債會怎麼償還,也沒時間思考為什麼活擊會這麼難為情,房外傳來吼叫爭吵與打鬥的聲音。見活擊也不知所以,薩利和他雙雙起身,打開房門一探究竟。 門一開,聲音明顯更大了,一個陌生男性的吼聲震動耳膜:「混帳!我的主人呢,你把我主人怎麼了?」一個長髮及腰的高大男子裝束華麗,紅色衣服與灰色的袴,類似武士打扮,刀法凌厲的一招招刺向以魔法擋下的局長。 「我哪知道你主人是誰啊,」局長吼了回去,運著盾網:「我就跟你說了,你莫名其妙出現在我房間,莫名其妙劈頭就指控我害了你主人,我連你是誰、怎麼出現的都不知道,哪會知道你主人是誰啦!」 「老子是和泉守兼定!」那男武士喝道:「你恐嚇了我主人,現在還裝不知道,你這王八混球,我要殺了你──」這自稱和泉守兼定的男人發現自己被盾網隔著,揮砍不到局長,心裡很是氣憤卻無可奈何,只能拚命突刺,試圖找到任何一絲弱點。 「花丸你倒是和他說啊!」局長維持著盾網抵禦攻擊,一面向唯二的戰鬥官喊道。花丸見局長沒有生命危險,只用簡單的魔法就能擋下便沒有出手幫忙,涼涼的說:「這人不是時政府的人吧,不僅跑到時政府還跑進你房間,安全漏洞那麼大,你被嚇也是剛好。」 和泉守兼定。看著他的裝束、他手上的武士刀,散發著的氣息與揮刀的模樣,薩利意外卻直覺的知道那人正是刀的化身,是他當初觸發意外魔法、從土方歲三資料館隔空挪動過來、引導他揮刀自保,又投擲出去抵抗那時間溯行軍的同樣一把。 「如果能告訴我們你的主人是誰,是不是會更有幫忙呢?」開口的是活擊,一片混亂下還能語氣平和,和風風火火的和泉守截然不同。 暫時擱下局長,和泉守順著活擊的聲音看去也見到了薩利,喜道:「哦哦,主人,狀況很好嘛!還以為您被那個黑心局長給弄死了,沒事真是太好了!我是和泉守兼定,以前是土方歲三的愛刀,又帥又強的我現在是您的了喔!」 「……初次見到人態的您,和泉守先生,當時真是受照顧了,非常謝謝。」雖然不清楚為什麼刀會變成人,並在此同時持有刀體,好像什麼都不奇怪了,薩利幾乎以自動駕駛模式回應。 見到有了人態的和泉守有人認領,他們離開走廊,移動到大廳,他們剛傳送來時政府時來到的地方。 時政府的大廳偌大寬敞,嚴肅安靜,沒有燈泡卻有充足的光源;看不見投影機也沒有實體的板狀螢幕,也沒有電腦,大廳的一半卻被環繞以顯現在空氣中的巨大屏幕,上面是日本地圖,上面有著迴繞著跑馬燈,有地名與類似靶心的標記,屏幕下方寫著一字頭的四位數,估計是指西元年,旁邊還有數個小屏幕,都微微散發著螢藍色的光。正對著屏幕的是一張長橢圓的桌子,擺放一起的卻只有少少三張椅子。活擊擺擺手,多變出兩把椅子給和泉守與薩利,他們坐下,開始敘述發生的事情,交換比對各方訊息。 新得人體的和泉守表示他在刀態時就擁有記憶,但不是被擱在桌上、拿在手中就是被繫在腰間,視野自然不如現在良好,擁有人態的他更能清晰的看見與感受。與主人的相遇完全是個意外,日復一日被放在資料館的他某那天突然感受到一股奇異而強大的拉力,分毫不差的落入千里之外的主人手中,還短暫的產生了熱流,有了行動能力般的引導主人揮刀。斷斷續續的,他感受到主人的能量輸入刀體,當初主人收刀入鞘時不慎扎到手,在時政府又染過主人的血,使力量寫入的速度增加,最後「大概就像人類吃飽就有精神,睡飽就會起床一樣,發現自己得到了人體」,以他的話來說。 和泉守說他很肯定力量是來自於他稱呼為主人的薩利,也表示雖然不是很懂其中原理,「能得到像人類一樣的身體,能憑自己的意志行動,感覺很奇怪但也挺好」。 聽完和泉守的話,他們總算知道原來不是時政府的缺漏讓人悄然潛入,而是活擊帶回的人的東西,放心了些。他們的話題轉回活擊。他在2020便將自己魔法核受傷的事知會時政府,花丸與局長於是已有心理準備作最壞打算,現在見人平安歸來,雖然活擊實力仍在但已無法出戰,寬慰的心情還是比不滿大多了。 儘管為活擊的生還高興,他們還是缺了一名戰鬥官。以前的戰鬥官死的死辭的辭,又因戰鬥官短缺,時政府剩下的人都十分頭疼。觀測到時空變化時,戰鬥官會前往普通人的世界,領一批什麼都不知道的士兵前去。使用機械作戰或許是能減少傷亡的方法,但擅長操縱機械的只有花丸,加上戰爭用途的機械極為精密,因為運作原理的差異,通常無法和魔法濃度甚高的時政府或戰鬥官配合。 戰鬥官越發減少,為了保護戰鬥官而增加帶領的士兵人數,是時政府的對策。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那些士兵都是普通人,受不了時間壓,不出多久便痙攣死去,更不曉得時政府、不曉得那些妖怪究竟是為何物。那些士兵不明究理,一落地就必須攻擊,就算沒被砍死也因時間壓而死亡。 為了使歷史的改變最小化,時政府不會固定使用同一個時代的士兵,其中又偏好更古早、沒有人口普查、資訊較不發達的時代的人。使用他們比使用進入科技時代的人,較不會引起注意與追查。 率先反對這種作戰方針的戰鬥官是活擊,他認為那些人雖然都是士兵,卻也都是無關的人,不僅不該被迫參與保護歷史的任務,那些連要和什麼作戰都不知道的士兵,死得比浮游生物還快。活擊認為理想上應該增加戰鬥官的人數,但現實面是培養一位戰鬥官耗日費時,先天資質、後天學習與人格特質都是決定一名戰鬥官能生存多久的條件。挑選戰鬥官本身就需要耗費時間去各個時代搜索爬梳,養成更是不簡單,需要撥出戰鬥官做為老師,這在人力吃緊的狀況下幾乎不可能。 花丸認為使用普通士兵是必要之惡,表示在戰鬥官嚴重短缺的情況下只能用那些低端人口稍作抵擋。相比於普通人,巫師人數較少也較珍貴,那種普通人與巫師都是平等的說法,只有在太平盛世行得通。越稀有的東西越珍貴;什麼東西一旦多了,就會顯得卑賤。局長也這麼認為,說巫師有一個算一個,要是太多巫師死了,魔法也會跟著死亡。 形成歷史的是普通人,守護歷史的是巫師裡的戰鬥官,戰鬥官又刻畫著不為人知的歷史。 時政府大抵上是和平的,他們知道自己沒有本錢內鬨,意見不合時會盡量討論,無法達成共識就按照自己的方式做事。出於人道,他們逐次減少士兵人數,活擊更是,後來連半個兵都不帶,獨赴戰場。 時政府是存續的,在歷史的長河裡屹立不搖。各個時代像是流水造景一樣,回收著一樣的水,出現異樣就需要維修。各時代又像是一個個的生態瓶,人們活在各自的瓶子裡,偶爾窺探,偶爾瞻矚,卻總歸是活在容器裡的叢林山石之中,連自己的時代發生過什麼、正在發生什麼,都不清楚。對時政府,或許偶爾有不完全明瞭的地方,歷史總體上還是可以觀察的、是通透的。 因為不願再葬送巫師的血脈,時政府不再像以前搜索招攬,只用現有的人手支撐。後來兩位戰鬥官主動求去之後,剩下的僅有戰鬥官花丸與活擊,以及作為最後一道防線的局長。花丸活擊兩人輪流出戰,局長處理金錢與其他事務,戰力上比從前吃緊,但正是因為人數少組織小,經營容易,總體上倒也還應付得來。 可是現在活擊受了傷,還有限制他不能出戰的生命債在身,剩下的戰鬥官只有花丸。 為了有人接替活擊,花丸提議:「讓那傢伙成為戰鬥官吧!」 那傢伙只可能是薩利,一個基礎全無、從沒上過魔法學校的人。花丸說他會在薩利的學習期間繼續出戰,出戰時會借用和泉守,等到薩利學成,花丸就要退休。 不願失去記憶的薩利同意接下戰鬥官一職,前提是要先接受充足的訓練,避免學習不足導致變成無謂的犧牲。 活擊並不喜歡這個方法,認為未經訓練的素人進行守護歷史的任務非常危險,將薩利進一步捲入其中也相當不公平。但眼下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自告奮勇表示願意擔任他的老師。直到他正式接任、親上活擊不能跟的戰場,都會盡可能的給予他教導與保護。 「這整件事都是我造成的,」活擊道:「如果真的要讓薩利君成為戰鬥官,就由我來擔任他的老師吧。薩利君願意嗎?」 「是,老師。」薩利微笑,未來學習的日子會很辛苦,但也會是扎實而快樂的吧。 A.N.: 註:薩利的訣別辭「明天會是大太陽吧,外面青草也繁盛的生長」影射Shirley Jackson之作The Lottery:某村子每年抽籤,所有人都必須參與,被抽到的人會被其他人亂石砸死,毫無理由。那次抽籤日是大晴天,青草過多繁盛(profusely),生意盎然卻以悲劇與死亡收場,情節發展使人措不及防,像局長與花丸的決定讓人措手不及。連小孩都在為砸死人收集石頭,暗指花丸作為幫兇還樂在其中。村子已有農耕機器、銀行等設施,並非遠古時代,指射時政府明在西元2210年卻作法野蠻,荒謬殘忍。
「不可避免、不可避免、不可避免」來自D.H. Lawrence的The Prussian Officer,內容以行軍起頭,倒敘年長軍官長期虐待侍候的年輕小兵,小兵忍受已久終於把軍官壓在枝幹上殺死,自己也因重傷、過勞與缺水產生幻覺,最後死亡。文風沉鬱滄桑,緩慢推移,用了許多「不可避免」(inevitable)以預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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