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室]
「薩利」這個名字,有智慧與鹽巴的雙重含義,姓則指水與海。總之是和甜美沾不上邊的人,有時還充滿敵意。像海一樣,有平靜沉穩的樣子,也有憤怒與毀滅的一面,沉默時看不見鏡面底下的汩汩暗流。雖然名字如此,完全不是慢悠悠老智者的模樣,更沒有海洋那萬物之源的包容或母性。 那不是讓人不舒服的眼神,做為老師被學生看著自是十分合理,加上就那麼一位老師、那麼一個學生,薩利的目光經常追尋著他。那是種學習的看,察言觀色的看,活擊不知道薩利對他是怎麼想的,不曉得自己在對方墨色無波的眼裡是什麼樣子。 薩利很少發表自己的看法,更少透露他的喜惡。教學上的事,他會盡可能回答活擊拋出的問題,但上課大部分還是由活擊講述,老師說學生聽,這也是薩利習慣的上課模式。他不提私事,也不太問問題,關於課務內容都很少提問,對活擊本人的問題更是一個都沒有。那不是漠不關心,薩利為他許願,為他的生命債負責,不會對他棄之不理。他的眼神是探問卻服從的,問他什麼他就答什麼,給他指示他都不會質疑,活擊也會主動給予解釋。 薩利的表情並不豐富,表情變化相當細微,平穩而沉默。來到時政府,他沒有抱怨過,學習上寧可自己蠻幹也不太求助,直到活擊問他是不是遇到了困難,他才說哪裡不會。薩利不習慣問問題,問的時候一定帶上一句道歉。他思考時習慣別過臉,可能是想避開活擊的目光,只要沒有完美精確的施咒,他會焦慮的繃起身子,然後低聲下氣的道歉。 他的衣服總是燙得平整,穿著洋服,打著一條藍紋領帶,一只俐落的銀夾置於胸口,固定住襯衫與領帶,搭配一般的西褲,穿著皮鞋。和活擊相比,他的衣服簡單許多,沒有層層疊疊也缺乏裝飾,乾淨、整齊、樸素、挺拔。他的眼睛大而狹長,是深不見底的黑色,五官秀氣,神情則稍顯剛硬。他比活擊高了一個頭,是剛好的身高,身材勻稱,稍有肌肉,並沒有威脅性。他的胸口似乎是個適合給狐狸窩著的地方,坦蕩卻自有曲線,恰好的貼著白衫。 他對花丸、局長還是有些戒備,對狐之助則很有禮貌,他對狐之助做的餐食從來只有感謝與讚美。對活擊,每天的課結束必定深深鞠躬,就算是再簡單不過的生活魔法也認真以對,活擊經常接受他的謝語,在此同時也不曉得對方為什麼要道歉,不曉得他為什麼要這樣的保持距離。 也許他根本不想要活擊這個老師,一個魔法核受傷、只能退居幕後,可以演練但不能再打仗的人,說不定薩利才不想和他學習。雖然訣別時說了希望能成為活擊的學生,也許他在真的上過課之後發現活擊其實沒什麼了不起,寧可要別人當他的老師只是不好意思說。不,應該不會的,薩利沒有用追尋著老師的眼神看過花丸或局長,也沒有表現出對老師的任何不滿,所以到目前,他應該不是討厭老師的,也沒有因為父母的事記恨,還感謝他免除了他們尋人之苦。 活擊教導Occlumency(鎖心術),告訴他進行教學時,薩利的記憶都可能被看見,心理活動將無所遁形,薩利要做的是盡可能把活擊推出去,抵抗他在自己的記憶裡翻找。經過那學生點頭同意,活擊便和他對上眼,進入了他。以活擊的實力,可以一聲不響、不著痕跡的進入,不過為了讓初學者知道腦袋裡面有人的感覺,他刻意微微加重力道讓學生感受。他說敵人不是讓人毫無知覺的就把他看光,就是粗暴的進入對方的精神,將之搗毀。 身為青年、不易信任又很少談自己的事情,薩利自然比一般孩童有較強的心理防線,但他總歸沒有真正學過鎖心,活擊當然能輕鬆穿透,進入他的精神與回憶。薩利反應不及,數則回憶湧現,自己想起的同時也被老師看見。 「薩利君,」活擊退出薩利的記憶,扶起受不住衝擊而跪倒的對方,有些小心的道:「其實你思考的時候轉頭,並不是真的在想,而是在等著被打,是這樣嗎?」 那青年有些慌亂,低著頭說:「對不起,習慣沒能改掉,到現在還是……。」 「那些學校老師,是小學校的吧。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他們要打你嗎?」他的聲音低、臉色沉,讓薩利縮得更小了。本田先生,他以前的監護人都不曾打罵過他,總是心平氣和的講道理,活擊知道薩利是用說的就會懂的人,看不出他會做什麼非得被打不可的事。 見薩利有些為難,活擊本想算了,不勉強他說出來,但記憶已經被翻了出來,活擊不介意都難。 「我、」反射動作的開口,卻還沒想好該說什麼,薩利思索一下,決定歸咎於己:「很不會背誦,該背的書沒有背完,記了後面就忘了前面,不管是古文還是白話、有沒有押韻,我都需要背很久,」他語氣有點急,小口的換著氣:「如果花很多時間背下來了,其他作業就來不及寫完,上課也會很想睡覺,是我自己……。被您看見了,真對不起。」 活擊一愣,道:「就因為這樣?」他不覺得作業不完整是什麼需要被毆打矯正的錯,作業缺交補一補就是了,老師也應該拿捏作業量是否得當,或延長能繳交期限內,也該知道只要理解,只要熟練,就沒有背誦的必要。他對薩利的歸因也覺得不可思議。本田先生不太會示愛,遇到喜歡抱抱的美國、義大利等總會害羞,但本田先生總是溫柔和氣,最多喝止兩句,不曾羞辱過他。 「因為我態度不好,不夠積極,太偷懶,我……」頓了頓,看著活擊的眼神黯淡下來,那青年趕緊道:「不會再這樣了。讓您看到我那麼丟臉的樣子,真的很對不起,請、請不要放棄我。」 要是看到了卻不聞不問根本說不過去,但事情已經發生,活擊能做什麼?整理了一下思緒,那師者道:「薩利君受到這樣不合理的對待,我很遺憾。謝謝你說出來,雖然沒辦法改變什麼,也不是叫你要原諒他們的意思,我可以保證我不會打你,不會羞辱你,更不會放棄你。並不是因為你不是小孩子所以不用被打,也不是小孩子就應該挨打,而是因為我知道薩利君說道理是說得通的,也沒有做任何非受罰不可的事。 「薩利君,做錯才需要道歉。學習本身就需要時間,如果你什麼都會了,還需要學習嗎? 「我知道習慣的養成需要時間,幼年時期的記憶更是長久深遠的影響著一個人,但是薩利君,可以嘗試看看嗎?沒有立刻學會也不用擔心,不用道歉,更不用進入準備挨揍的狀態。我們多試幾次就是了,有什麼問題隨時問,直接打斷我也沒關係。其實薩利君的學習速度算快了,也很認真,我沒有任何理由感到不滿。所以不用對不起,也試著原諒自己,好不好?」 「是,」薩利微微一笑,外表平靜,規矩的將雙手收摺在腿上,內心卻波瀾不斷:「謝謝您,老師。」我想做個配得上您的學生,不能讓那麼好的老師給浪費了,薩利想著,不敢說出口。 活擊點頭,化出一對水杯,其中一個遞給薩利。 讓活擊更在意的是對方挨打時沒有閃躲的意思,只是接受,神色空無的趴著,缺乏反應,是因為閃躲或反抗會受到更大的處罰吧。他想和薩利確認,流露出擔心的神情,後者卻說沒關係,還為了緩解活擊的擔憂,笑道:「臀部肉多神經少,是最不痛的,再來是大腿,小腿跟手心手臂都還好,背也還可以,就是手背比較痛,根本握不住筆,啊、不過最痛的是上腹……。」看見活擊越發凝重的臉色,平時並不多話的薩利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了太多,趕緊就此打住。 活擊沒說什麼,忍住了些微扭曲的表情,只是點頭,宣布下課。 *** 「你,任教期間對學生頻頻管教失當,一點小事就動手打人、羞辱學生,有是沒有?」2010年某個晚上的某個普通民宅裡來了個不速之客,屋主聽到了低沉不善的聲音從睡夢中驚醒,燈壞了,眼睛來不急適應,只看得到一團黑影。 那國小教師嚇得說不出話來,動彈不得。那黑影續道:「你雖不記得他,也該記得你做過什麼。今天有三件事救了你:一、法理上我不能對普通人動手,二、你已不記得那位學生,三、我得給學生當個榜樣且歷史不能改變。以後要多注意自己的作為,不得仗勢欺人。」 黑影移動到窗台,縱身躍下:「你那學生就由我接收了,告辭!」 又可以移動了,電燈的開關又好了,房內空蕩蕩的,像是沒有人來過一樣。那國小教師又驚又怕,正想去泡杯牛奶,磕磕碰碰的不是撞到桌角就是撞到流理台。桌椅、櫃子、床等都稍微挪動過,全都往左或往右搬了約五公分,那國小教師不習慣,經常撞到邊角,一次次吃痛的蹲了下來。後來裝的防撞墊都不管用,總是容易脫落,就算習慣了家具的位子,還是很容易撞到,不明所以。 儘管自覺有些幼稚,活擊微微一笑,對薩利其他那些老師的家做了一樣的事後,把自己傳送回2210,時政府。 *** 「老師,歡迎回來。您去了哪裡呢?」大概是被看見了許多回憶,有些羞恥但在此同時覺得舒坦,還是沒有很多很大的表情,但因為老師沒有任何嫌棄的意思,薩利的神情和緩多了,見到老師時更會露出微笑。 「出去走走而已,」活擊笑道:「沒什麼。」去稍微整了一下欺負過你的學校教師,其實根本是便宜了他們,只是活擊作為戰鬥官,再多又勝之不武:「薩利君還好嗎?」 那被關心的學生淺笑道:「是,很好。」強迫自己將些許依戀的目光從活擊身上挪開,過了不久又忍不住和他對上眼。 活擊點頭,稍微放心了些。 「薩利君,今天還好嗎?」活擊後來每天都這麼問。 「是,很好。」薩利總是這麼答。儘管活擊是真的關心,那學生認為這只是普通的招呼,只是客氣,並不是真的想知道他好不好,如果真的說了會讓老師困擾,因此就算心情低落或哪裡不舒服都不會說。一開始活擊並無察覺,後來漸漸能看穿他的假笑,但因為學生不願意透露,他也就不追問,想要讓學生保有個人空間,於是接受他心口不一的答案。他們沒有衝突,卻有著某種程度的隔閡,一個傾囊相授,一個勤學不怠,他們能毫不猶豫的相抵以命,卻不能無話不談,連聊天都不太會。因為老師不會想知道吧。因為會影響薩利君的心情吧。私人的事,情感的事,兩人都避之不提。都住在時政府,除了各自的房間,其他地點同時是生活和辦事的場所,換做別人,公私領域的事好像很難分開,這對師生倒是可以。活擊非人情的態度與薩利的尊敬拘謹把他們分得很開。 薩利的話不多,活擊最常聽到的是他答「是」。活擊也觀察到,同一句「是」,就有許多不一樣的表情。平淡無溫,表示接受,常用於公事。剛冷無情,表示非人情,常用於戰事、公事或表示憤怒。語尾下垂,語氣柔軟,表示服從。語尾上揚,表示疑問、不確定,需要進一步解釋但總之願意照做。語句短促,表示緊張不安。語尾延長,先抑後揚,表示委屈撒嬌。簡短溫暖,表示理解接納、心情愉快,學會了某個招術時常用。微帶氣音、聲音略高,表示欣喜,被活擊稱讚時會出現。 薩利之前在學校養成的習慣,到了時政府還是很難改掉。某次不小心在書庫睡著了,活擊以為他會因為趴睡腰酸背痛,薩利卻習慣趴睡,就算仰躺在床上,也習慣用手臂壓住額頭。他吃得少,速度快,原來是因為以前國中小吃完飯得打掃,所以需要在十分鐘內吃飯洗碗。他習慣沉默,不習慣問問題,習慣在學校盡量隱形,也顯然不習慣在學習環境裡被正向的關注。後來薩利吃飯時會偷看活擊吃到哪裡,以調整自己的進食速度,不會太早吃完讓老師覺得趕,也不會太晚吃完讓老師等。怕被嫌蠢,他不敢主動說自己哪裡不會;怕被覺得愛現,會了也不敢馬上表現出來,猜測著活擊想聽的答案,決定自己的言辭。 他好像時時觀察著活擊的情緒,深怕會像扔狗一樣被丟掉。他非常在乎活擊對他的看法,想要表現完美卻又不敢完美。 他有時害怕犯錯而不敢嘗試,有時又什麼都可以。有時退縮,有時坦然,有時有點畏首畏尾,有時卻大方到有點隨便。 他在大多數時候是沉默的,除了問好不會主動發言。他會替活擊拉椅子,上課提前去擺藺草墊,去廚房幫忙拿餐點,倒茶添水,不是跟在活擊後面,就是跪坐在角落。當然這些服務都是活擊才有,薩利雖然容易龜縮,剛強的性子可不是什麼人都服侍。活擊這種強大的人,薩利哪裡幫得上什麼忙,只能做些這樣的事表示尊師重道而已。 就某方面薩利還很像小孩子,需要活擊協助他建立生活常規。倒不是他不受控制,而是太過拘謹、太過順從,活擊需要慢慢的把他從殼裡叫喚出來。活擊需要鼓勵他問問題,需要提醒他提問不會被罵,不用道歉也不用慌。他需要提醒說這裡是時政府,沒有用餐時間的限制,告訴他可以吃多一點,不必急,要細嚼慢嚥,也不會有人拿走他的碗。活擊也需要提醒他累了就上床去睡,不要趴在桌上避免傷了肌肉脊椎。 每天每天的相處,總會有所進展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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