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是聽覺先醒的。先是無聲,才聽到一絲絲輕到幾乎聽不見的、睡著的呼吸聲。意識逐漸清晰後,聽出了那呼吸聲的沉穩規律,緊接著想起方才:連續出戰結束,身受重傷,無法一次跳轉回到2210年,於是在2020年稍作停歇,順路找那鄰國被遺漏的青年巫師,好給他推薦的教師名單。時間溯行軍竟從上個戰場追來了2020,還精確的降落在活擊所在的建築裡。戰場上草草治療的傷根本還沒好,魔法核更是受了傷,拖延外傷的癒合速度。進行時空跳轉已經費上許多力氣,回到2020的PSIA建物時因為那大太刀追來,迅速把所有人員送去避難,這種需要高專注、高能量的咒數對帶傷又疲憊的身體實在吃不消,勉強一把導致傷口裂開,劇痛暈眩下對那時間溯行軍力不從心的發了幾招都被輕鬆揮開,最後是……是那巫師,應該是什麼基礎都沒有的、被遺棄的青年巫師,用他剛學會的也是唯一所會的魔法把敵人貫穿搗毀。活擊想起來了,溯行軍持刀砍下的瞬間,那看似平穩理智的青年竟違反生存本能,衝動的護住他貼在地上,為什麼?他肯定也受傷了,他是不是也……?死去兵士驚駭而絕望的臉、扭曲抽搐的身體與慘烈斷肢的畫面從記憶裡嚙咬著他的睡夢。活擊的思緒越見清晰,意識像是從深海中浮湧而上,距離醒來更靠近了。 活擊睜開眼時首先感受到了床與被褥的溫暖。右手腕被一隻微涼的手扣著,是那個青年巫師,跨坐在椅子上,枕著手,靠在椅背上睡著。活擊的傷雖然還沒完全復原,鮮明尖刺的痛楚變得鈍沉,至少不像遭到撕開或焚燒那樣疼痛,已經好多了。那巫師做到了,治好了活擊的外傷,讓他能保留力量替自己治療內傷,並暫且穩住裂開的魔法核。活擊早就知道了那巫師的名字。他叫薩利,拉丁文名字的音譯,還有著代表水與海的姓;不像自己,因為是時政府的戰鬥官,因為與歷史修正主義者打仗的無限期任務,取了活擊這個缺乏個人溫度的代號。 魔法核受傷是不可逆的,他知道自己就算再上沙場也會戰力大減。 那來自亞洲之心的青年巫師睡著時一樣眉頭緊蹙,作為枕藉的手臂把一邊的腮頰擠了上去,一個板著臉沉睡的倉鼠想像閃過活擊的腦海,讓他不禁小笑出來。儘管只是一點氣音,那鄰國巫師還是跟著醒了,與活擊對上眼。 「你醒了,」薩利一知覺活擊醒來,立即坐正,從椅背上拔起壓著額頭的手,把腿上橫置的刀擺到桌上,遞水給劫後餘生的活擊:「太好了。」 看來他也沒事。「感謝你,幫大忙了。抱歉,讓你捲入這種事,」活擊道:「你沒事吧?」雖然掛著微笑,心裡很是感謝,這位落難的時政戰鬥官既愧疚又忐忑。就算不是故意,他已經讓無辜無關的人暴露在危險之中,身為戰鬥官,他不僅沒保護民眾,還被民眾給冒死保護了。這不只是丟不丟臉,還有責任與後續出戰的問題,以及善後工作。就算薩利不怪他,他還是必須向局長報告所發生的事。雖然局長不能真的拿他怎樣,時政人員含他只剩三位,還是讓責任心重的活擊一陣頭痛。 「沒事。」那青年巫師微微一笑,同時回答說自己平安,並揮開對方的道歉。儘管互稱平安,他們還是注視著對方,確認對方是否真的無事,又因被發現正看著彼此,雙雙將臉別開。活擊沉默一會後施咒,使時間浮現在面前後消失。果然是在2020沒錯,身為經常進行時空跳轉的戰鬥官必須明確知道自己所要前往的日期,跳轉後也都會顯示時間以確認。他想,原來已經距離那大太刀的襲擊三天,照這個時程薩利應該已經試上完畢,選好適合的老師了。 「那麼,」活擊開口:「那三位老師,誰最適合你?確定的話等我再好點就一起去確認吧。」就算遇到了敵襲,他在前一刻還是順利的將配對好的教師名單交到薩利手中,上面也有聯繫方式和交通路線,加上那三位都是語言上能通的人,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對這個問題薩利十分茫然,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啊。抱歉,我一個都沒去。」想想因為自己的關係,讓活擊還特別去為他接洽,結果自己不僅一個都沒去,還連通知一聲都沒有,一次放了那三位巫師鴿子。就算不是故意,完全是因為那隻帶著特別長的刀的妖怪搗亂,活擊又重傷,但那三個巫師並不知道,想想覺得不管是對活擊還是對那幾個好不容易願意收外國人當學生的巫師很抱歉。 「該不會、你這些日子都待在這裡吧?」得到了這個結論的探員有些震驚,這個人居然不是在把他的傷治得差不多後就去一個個赴約,而是從頭到尾待在他身邊。除了訝異,活擊無法不覺得被感動與內疚。不過也是,才認識幾個小時就搏命護之的人,守著自己直到醒來好像也不是什麼不符對方性格的事。 「……是。」儘管完全不後悔那樣的選擇,薩利對活擊和那三位家教感到十分抱歉。好像應該跟他們好好道歉才是,可是如果真要如此就得說明原由,而活擊的工作恐怕需要維持秘密。兀自煩惱該如何是好時,活擊內心正想著完全不一樣的事情,對自己醒來時居然有人在旁邊顧著感到不可思議。 平常只要出戰受傷都會盡可能自己治療,自己無法應付的才會在回到時政府之際,由其他待命的戰鬥官治傷。治療完畢,做完檢查無礙後就各自去忙,根本不會有陪伴床邊時時照顧的事。就算是重傷、沉睡,也是在生命跡象穩定下來、脫離危機時就會被放置,只由設給傷患用的,生理狀態的結界網看著,有什麼重大變化才會發出要求支援的警報。這並不是人情淡薄的問題,只是時政府人手少敵人多,除了領兵打仗,也需要有人時時盯著大廳裡顯示時空狀態的大型屏幕,以在顯示時間溯行軍與其他相關現象出現時能立即反應。而且每個時空,特別是重要的、有特殊事件發生的年代,都有各自的、較小的螢幕要監看。如果任何時空有敵人出沒,必須馬上由一位一定是巫師的時政府戰鬥官來到現世,點閱一批全是普通人的士兵前往戰場。除了帶兵出戰以及監控時空是否有所異常,出戰後要收拾不符時代戰場的物件,例如彈殼,回來還得撰寫出戰報告,紀錄折損的人力器物。 而雪上加霜的是,時政府只剩三個人,如果扣掉活擊,兩個。 於是有人刻刻陪伴身旁可是連局長都沒有的待遇,雖然局長無法長時間離開時政府,不會出戰就是。不過這裡不是時政府,薩利也不是時政府的人,就這麼被照顧頗陌生卻溫暖,偷偷當作辛苦出戰的意外慰勞好像也可以。薩利出去覓食時活擊聯繫了時政府,說自己魔法核受傷,會在2020年多停留一陣,等狀況更穩定了才回去,十分抱歉但先請花丸撐著云云。 兩人用餐時多是靜默的,除了我開動了、吃飽了,幾乎沒有交談。 「好些了嗎?」見到對方吃下飯盒裡的最後一片水果,擺下筷子,他問。 「多虧薩利君,已經脫離險境了,」活擊微微一笑道:「治療可是需要一定程度的魔法,一般至少要到學習的第五年才會開始接觸,你卻完成了,往後的表現非常讓人期待呢。」實在很難想像一個求學無門、毫無基礎,且一直身處普通人世界的巫師能有如此表現。 確實活擊在掃描對方的魔法核時就知道對方的原能量(raw power)甚高,這樣的人並不是前所未有,例如梅林,像是鄧老校長,都能在歷史上刻畫下後世皆知的名字。但就算有著令人稱羨的原能量,也都需要透過適合其程度的學習才能最大的開發潛質,進而達到魔法界的新高。而眼前這個鄰國巫師,雖然人生距離悲慘還遠,就魔法教育而言他的環境條件非常不理想。換作是別人,父母其中一方是巫師的話,就會自幼在充滿魔法的環境下耳濡目染,更可能在入學前被刻意教導,就算是麻生子女,歐美巫師也會在青春前期到學校教接受各科權威的教育,日本麻生女性也會被後來接下搜索工作的巫師找到,但他沒有。過了九到十二歲那最適合開始塑造魔法核、正式開始學習的年齡,對魔法和那樣的世界一無所知,沒有父母製造環境,沒有老師搭建鷹架,還沒有任何可以自行摸索的材料,他的環境資源實在爛得可以。然而儘管如此,他還是做到了。 正想著薩利如果從現在開始接受魔法教育,急起直追,究竟能達到怎樣的境界,佔據活擊思緒的他開口道:「其實我有些事還不明白。活擊並不是你真正到名字,你的職業是和那種妖怪戰鬥,還有你是這個世代的人嗎?如果真的有有未來、在時空之間跳轉的事,會是這樣的嗎?如果真的有這種事,你的戰場應該在古代吧。」 作為一位作戰經驗豐富的戰鬥官,魔法程度爐火純青的巫師,能讓活擊瞠目結舌、無法立即應對的事不多,就連那隻追來的大太刀也不能讓他遲疑。但薩利突如其來且正中紅心的發問,讓他差點把剛吃下去的蘋果咳出來。他到底從哪裡得到這樣的結論,是什麼讓他問出這樣的問題?就算在魔法的世界,時空穿越都還是文獻稀少、未知甚多的領域,一般巫師只知道進行時空跳轉是高風險的事,任何一個不小心都可能造成一連串的災難,例如導致自己未出生,或不慎殺死自己之類的事。先不論真正做到需要耗費的資材與能量,大家都知道,壞事會降臨在試圖改變操控時間的人身上。能無礙的在時空間穿梭的只有時政府的人,進行時空旅行,就算在巫師的世界,這也不是人們具備的技能。穿越時空,進行保護歷史免於竄改的任務,可是成員量少質精且低調行事的時政府秘密,就算是巫師、就算是魔法部的人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個組織,不曉得人竟然可以在時空間自在遊走,更不知道時間溯行軍是什麼東西。而薩利這個在麻瓜環境中長大,從來沒有受過魔法教育,直到前幾天才知道魔法存在的人,怎麼才看著活擊昏睡就得出這個結論?他是不是知道什麼? 大概是活擊臉上藏不住震驚,薩利道:「其實我很意外,更不敢擅自覺得自己是對的,特別是這種那麼荒謬的事,不過,」他頓了頓,試圖在活擊的神情裡尋求認可或駁斥的微小變化:「你是參與反恐計畫的人,握有的資訊肯定比一般人多,因為知道我有遭受攻擊的可能,於是讓我持有這樣鋒利的、根本不屬於我的武器。那隻妖怪現身時,你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對之出招,說明你多次與這樣的妖怪戰鬥。除此之外,你直覺一樣的感受到了那妖怪的存在,就樣是四天前,我什麼都沒察覺,你卻突然說有工作了,感覺十分類似。綜合以上,我很難不把這件事和你的工作聯想在一起。」 「時空穿越的事情其實我知道自己是錯的,連證據都沒有於是非常薄弱,可是,」薩利掙扎著要不要繼續,畢竟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太過遷強,加上他不習慣直接說出未經深思熟慮的假設,通常都是先做了實驗、把能想到的可能性先在腦中跑過一遍,或至少翻翻相關專家的論述,再決定自己被哪方說服。現在他不僅沒有證據相佐,連線索都弱得可以,就要說出這麼荒謬的事,感覺相當不安,也擔心被覺得思想過於幼稚,但既然已經衝口而出也收不回來了:「你的髮色與瞳色,都不是一般人類在自然情況下會有的樣子,當然,也許對巫師來說這樣沒什麼,但說不定人類未來的基因表現有這樣的特徵。不過,其實主要是因為你剛施了能顯示時間的魔法吧?一般人應該會看的是今天的日期或是時刻,你的視線在卻是年分上停留最久。還有,你身上有新有舊的傷疤,都是刀劍留下的痕跡,和使用槍砲彈藥的時代不一樣,所以也許你主要的戰場是在古代。可是,那種帶著武士刀的妖怪跑來現在的話,就會推翻你是時空旅行者、戰場在從前的假設……。」黑髮巫師的思索著的聲音漸弱,因為懷疑自己加上真的很不好意思再繼續說這些沒頭沒腦的話,停下語串。 原則上,時政府這種獨立運作的組織的存在以及任務都需要對外界保密;就連巫師都不知道存在著這麼一個單位。除非是為了日常採買,時政的戰鬥官不怎麼會與普通民眾接觸,出戰時也盡可能將敵方引到人少的地方。如果被民眾看見了時間溯行軍或戰鬥官和牠們打鬥的樣子,戰後也會在空氣中投放薄而廣的微粒,消除民眾剛才的記憶。 那來自日出之地的戰鬥官實在不怎麼喜歡巫師玩弄一般人的記憶,對他們的東西施法,看著他們納悶然後回過頭來嘲笑他們笨的樣子。他理解巫師和麻瓜切割的必要性,畢竟接觸越多,摩擦越大,加上如果真的釀成戰爭,巫師寡不敵眾,所以還是分開比較好。時政府和一般巫師也是這樣的關係,為了避免遭到有心人士利用,為了減少時間軸遭到轉移的風險,也為了效率以及任務順利,時政府的事只有時政府的人可以知道。 縱然如此,活擊不是那種喜歡隨便改動他人記憶的人,儘管他理解保密的重要性。基本上他不能透露關於時政府、關於溯行軍的事,但對方都猜得差不多了,還一連救了他兩次,如果再隱瞞、再欺騙,甚至更動他的記憶實在是欺人太甚。反正薩利都大致說中了,只是肯定的話,也不算洩漏。對方連命都能給,活擊至少能給個真相。 澱了澱情緒,想著時政的秘密就此曝光,還是因為自己,真相哽在喉頭,卻還是坦誠的說:「嗯。是的。我是一個叫做時政府的機構的戰鬥官,來自2210年。那隻怪物是時間溯行軍,或稱歷史修正主義者,一種會不明原因的自動生成,隨機闖入我國的各個時代,動機不明的試圖改變歷史,並從中殺人無數,造成戰爭混亂的妖怪。我們戰鬥官的工作就是在觀測到有時空扭曲,也就是有敵人的前兆時,離開時政府,來到現世,一般人所居住的世界,帶一批士兵與之對抗。 「那些士兵不同於我們巫師,都是沒有魔法的人,不僅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打什麼仗,還因為是普通人,承受時間壓的能力不好,就算沒被敵人殺死也通常會難以承受時間壓的死去。 「一般而言,時間是直線前進的,打從出生,人基本上會隨著時間的前進而長大、老去。穿越時空回到過去,就算是對巫師,其實還是種違反自然的行為。所回到的年代假如越接近自己的原生年代、所停留的時間越久,承受的時間壓越大。可以這麼想:一個人如果回到了距離自己出生年份越近的年代,甚至回到他已經存在的時空,他的所作所為就越有機會影響到和他有關的事物;而假如他回到了一千年前,因為離出發年代太遠,他的行為對時間軸的影響越小,也越不容易對自己的存在造成威脅。時間壓的概念非常類似,所去的年代離原先年代越近,間隔年數越少,停留越久,承受的時間壓越大,越容易造成身體不適。 「我是巫師,又是時政府的人,不怎麼受到時間壓的影響,但士兵可不同。因為每次帶兵都損失慘重,我們逐漸減少每次帶去的士兵數量,而我自己已經不帶任何人去了,不然他們必死無疑啊。 「你說的沒錯,時間溯行軍數量變多,出現頻率變高,所以早就沒辦法繼續搜索女性麻生巫師了。而且我可以預測自己所待的時空的扭曲,如果是在時政府會有監控各個時代的儀器可用,人在外面的時候,如果哪個不同的時空又出現了溯行軍,其他待機的戰鬥官會通知我,不過其實接近的時空我也能自行感測。 「至於活擊,那確實不是我的真名,而是在時政府使用的代號。我的真名已經沒在使用了,名字比代號還要陌生了呢,」說到這裡,那戰鬥官的聲音漸輕,彷彿在回憶什麼,卻又即刻回神道:道:「有解決薩利君的疑問嗎?」 緩緩點頭,薩利消化著資訊。這不是預料之中的事,聽起來荒謬無稽,但他親眼瞧見了那溯行軍,親自和之交手,第一手體驗敵人緊逼的急迫。實在很難想像有這麼一群妖怪在隨機出現於各個時代為非作歹,都是由一個叫做時政府的機關的戰鬥官護衛著正確的歷史,一般民眾卻一概不知。也許作為巫師的他,能夠學習其他巫師都是怎麼使用魔法,並學著和他們一樣,並不突兀的活在常人社群之中。 如果,他沒搞砸的話。 但既然已經放了那三位巫師鴿子,他在日本找到老師的機會微乎其微,也正如活擊所說,臺灣也不是什麼好的魔法學習環境,其他國家的魔法學校也多有國籍與年齡上的限制。 對了,活擊教了他懸浮與治療,那是不是……?不,對方現在可是病人,應該好好養傷才是,怎麼可以希望他擔任自己的老師、加重他的負擔呢。比起自己究竟能不能學習魔法、向誰學、如何學,這些和他的傷比,根本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累的話就去睡吧,多睡點才能讓身體恢復。」雖然還有很多問題,讓活擊睡飽恢復比較重要,剩下的都可以等。 「嗯,」才正要躺下,突然想到一件事的活擊從床上彈起,道:「啊!薩利君,真是抱歉,這幾天都是我霸佔了床,害你都沒睡好吧。」然後移動到床的內側,騰出空間。 「沒事,你那時陷入昏迷,現在也需要休養,床給你用我無所謂。」想著反正事情結束之後就可以回臺灣大爆睡了,現在應該讓身為傷患的活擊躺床才對。包包可以充當枕頭,衣服當做被子,席地而眠就可以了。雖然不會太舒服,也只能如此。 「如果不介意的話,」活擊低頭,草粉色的頭髮遮住大半邊臉,小小聲的說:「薩利君可以睡這裡。」 儘管有床可睡非常吸引人,那畢竟還是單人床,他還是因為「怕翻身壓到你,弄到傷口就糟了,翻身也會干擾你」婉拒。就算對方是可以信任的人,也就算對方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要是共寢,薩利怕自己會把人家當成抱枕,把出戰歸來還在休養的他弄痛。 還沒到晚上,為了讓活擊休息,薩利就早早關燈。黑暗中,隱隱覺得哪裡不對。他不記得自己和對方說過,為什麼活擊會知道?薩利的記憶還沒差到忘了有沒有和對方提過這樣的事:「那個,活擊你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利用黑暗之便,活擊沒有回應,讓薩利的問題懸在空中。 薩利幾乎沒睡,天剛亮就出門買了早點(多虧了導航)。PSIA的大樓除了他們依然空無一人,那些上班族都像是消失了一樣,只留下被時間溯行軍那種妖怪搗毀的辦公室。他們的房間在最後頭,想著出門採買時花了好些時間,加緊腳步,叩門而入。 活擊已經醒了,在床上坐著。活擊昨天已把血汙清理乾淨,味道也一併淨除。薩利在枕邊留了字條,說自己去買早餐,沒有交通工具所以會比較久,餓的話可以先吃餅乾,然後是一些關心的話等等。 「早安,」薩利提起手上的幾個袋子:「醒很久了嗎?早餐吃鯛魚飯糰跟水果三明治可不可以?」 非常可以!起床就有東西吃,那麼好?雖然在時政府從來不會餓著,狐之助會打理餐食,想吃東西就去廚房點,但流落在外被根本不算認識他的人照顧,十分溫暖。「謝謝你。」見對方面色紅潤,一身薄汗還微微喘氣,估計是小跑回來的,這附近沒什麼店,沒有交通工具的情況下,大概花了不少時間往返。雖然時政府官員的他覺得「很久」這個詞太過籠統,對方肯定耗費了比一般人買早餐還多的時間。「辛苦你了,好像跑了很遠呢,薩利君。」 你還沒有回答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薩利心道。儘管很想問明白,他還是願意暫時把這件是擱置一邊,聚焦於當下的事:「還好,正好太久沒運動了。」除了早餐還跑去超商和藥局,買了碘液、生理食鹽水、紗布、冰敷袋與繃帶等備用。雖然活擊的傷看起來好了,要是像那時傷口裂開還能應急。畢竟底子不足,力量有限,薩利可不認為自己有辦法再幫對方治療一次。 活擊接過袋子,發現除了食物還有一支牙刷和一顆肥皂。裝有繃帶、止痛藥等的袋子放在桌上,擺在刀旁。 「我們看起來像是會在這邊待一陣子,這些給你。」想著反正還可以停留八十幾天,活擊又需要照顧,多待一下自然沒有問題。 「啊啊,感謝你,」活擊摸出現金,從哪裡變出來的薩利也不曉得,畢竟換過衣服,身上理論上不會有錢:「這樣夠不夠?」 「……太多了,我也沒那麼多可以找。」天,哪裡需要那麼多福澤諭吉?來自二十三世紀的活擊是對這個時代的幣別不熟嗎?還是想要加倍奉還? 「就算不太足夠,可以當作是初步的謝禮。這幾日的事,感謝你了。」 日幣是比較小,但這些也太多了。打倒那隻時間妖怪、幫忙治療只是運氣,本來就不是他本身的實力,做這些也不是為了酬勞,自己生活也沒有太大的困難。就算是活擊主動給,薩利不好拿那麼多。 見到活擊遞出的鈔票沒有要收回的意思,薩利道:「那麼這樣,」他從中抽了一張:「日用品、食物之類的,就用這個買,謝謝了。」 「不用不好意思的,這是謝禮,是謝禮……。」薩利不是有錢人,而是來自普通小型的工薪中產核心家庭,就讀的也是學費便宜的國立學校,確實不會因為沒這些錢就活不下去,但他的家境也沒有真的好到發生任何事情都有雄厚財產作為墊背因此能完全安心的地步。錢不是長在樹上,既然可以為什麼不拿多一點?其實活擊也不認為他自己給的是什麼鉅額,就是一小本紙鈔而已。 沉默了下,薩利道:「真的不必。我要是快餓死再和你借吧。」太貪心不行,但能留條後路也很重要。 也可以請我吃飯喔。雖然有點想這麼說,但想想好像有點輕浮就沒有說出口。利用吃飯的機會把時政府、魔法、溯行軍等事問個清楚也許可行,不過這些事活擊覺得可以更詳細的告訴他的時候,自己就會說了吧。 「薩利君不吃嗎?」見薩利沒有要動食物的樣子,活擊放下才剛拿起的飯糰道。 「你先吃,我想沖個澡。」也很想睡覺。還不至於汗流浹背,只是擦乾就好的輕微出汗,一個人的時候不會一回家馬上洗澡,但現下有別人在,還是有點在意的人,房間又有點小,要是被聞到汗味就太不好意思了。抄起衣服毛巾,閃進浴室。 其實那代號活擊的戰鬥官哪裡在乎什麼汗味。他這種出生入死的人看著繁榮城市變得滿目瘡痍,看著好好的人染得滿身血汙,他每次出戰都有死亡的可能,於是對許多事都十分通達,認為許多規則與潛規則都沒有存在的必要,更覺得過度拘泥於小節是完全不必要的事。正因為和其他時政府的戰鬥官一樣,雖然受了致命傷一樣會死,他服藥得以克服壽限,又是能夠穿越時空的人,活擊可以用更高的視角觀覽世界,知道除了當下,除了從自己延伸出去的圈圈,還有許多規模宏大的事情正在(已經)發生。 不過薩利愛乾淨總是好事,於是活擊點頭,沒說什麼。 淋浴出來後的薩利實在忍不住睡意,在歷經了那麼驚心動魄的事之後。活擊還需要休養,但目前來看傷勢已無大礙,於是薩利想著應該可以睡一下沒關係。 見到薩利眼皮漸沉,連眨眼的速度都慢了下來,活擊知道對方前幾日為了照顧他一直沒睡,治療時更是耗費大把能量,再不休息可是會不支倒地。 「睡一下吧,薩利君,」活擊挪動身子下床:「床被我霸佔了好幾天,你昨天也沒睡好吧,真是抱歉。」 「你怎麼辦?」有床可睡真的非常誘人,但他也不想讓對方躺地板。 「我躺夠久了,」活擊笑道:「想起來活動一下。」其實要一起睡也不是不行,就算會有點擠。但薩利並不算真的認識他,即便一起歷經死劫,對活擊的認識非常有限。昨晚薩利體貼他,婉拒了床鋪,活擊陷入自我修復昏迷時也只是坐著稍作休息。今天一定要讓他睡床,活擊心想。 「嗯,那麼先晚安了,」拖著疲憊的身子上床,讓被褥的溫暖與床鋪的柔軟包覆,想了想活擊會沒地方睡,總不能讓對方躺地板,於是將自己緊貼牆邊,讓出足以再容納一個人的位置:「如果想睡的話……。」他沒把話說完,就把被子拉上半邊臉,閉上眼睛。 睡眠債累積起果然可怕,薩利睡得像根木頭。活擊坐在床沿,想著下一步該怎麼做。 活擊清楚自己在連續出戰時魔法核受了傷,那和身體的傷不一樣,是不可逆的。斷了手腳、碎了骨頭都可以復原,但魔法核這種不易受傷的東西一旦受傷就不可恢復,也會依受傷程度造成力量的減損,甚至越傷越重。重傷也可能會造成劇痛,可能不能再使用魔法,也可能死亡。魔法核任何傷害都是嚴重的事,但活擊告訴自己,他只是輕傷,他還能打。 時政府的戰鬥官只剩他和花丸兩位,還有一個鎮守的局長。時政府從來沒有戰力充足的時候,但現在更是人手短缺。若是以前,他還能考慮辭職,接受記憶移除,忘記關於時政府所有的事。他會記得如何戰鬥,會記得怎麼使用魔法,但不會記得為什麼。可他在時政府的生活已經佔了記憶的大部分,如果忘記,他會是個來路不明的人,以前在做什麼,未來有什麼打算,他一個都答不出來。習慣戰鬥的他在戰場上戒慎緊繃,點最少的兵打最成功的仗,回到時政府就能放鬆。沒有戰事的時候他可以在房間休息,可以在書庫泡一整天,嚕嚕狐之助進入毛茸茸天堂,也可以到各個國家與時代,自由的走訪遊玩。 這樣的他會無法適應普通人的生活,不管是學校還是企業文化。他沒有普通人的學歷,也沒有從巫師學校畢業,都是靠著以前的監護人兼老師教導一切。日本先生已經有一票吵死人的奇妙朋友,最吵的是美國,某次還拔光了他們家浴室的欄杆,還會破窗而入,實在不需要活擊回去添亂。 況且記憶移除也不是銀子彈,他缺漏的記憶,會怎麼被腦部自動填補?腦部會用還在的記憶試圖解釋缺漏的那一塊。如果只是幾分鐘、幾小時也許會解釋成迷路或忘了拿東西,這月月年年的記憶要是全沒了,後果不堪設想。 以前的他大概不會辭職,現在的他更不會。比起記憶缺損,不明所以但平安的活著,他會選擇待在時政府,繼續輪流出戰。活擊如果繼續出戰,就會在不久的將來死去。對魔法核受傷的他,如此命運不可避免。 每次出戰都有死亡的可能,活擊自然不是沒有鮮血濺飛、陳屍荒野的覺悟,不僅客死異鄉,還是死在根本不屬於自己的時代。他無論辭職或出戰到死,都會留下花丸作為剩餘的唯一戰力。就算花丸是個經驗豐富的勇猛老將,沒人輪替著出戰也會吃不消。 而且那個讓他無法不牽掛的人還躺在眼前。 活擊知道薩利為了他,把三個願意收他當學生的巫師全放了鴿子。活擊認為自己應該負起責任,於是他提筆寫信分別給那三位巫師,寫道自己遇到緊急狀況,是薩利為了救他才沒有赴約,十分抱歉但絕非故意等等。巫師都是高自尊的一群,願意收不通他母語的外國人當學生的更是少之又少,如果沒有一位願意接受道歉並既往不咎,恐怕薩利就近求學的機會就毀了,如果日本算近的話。台灣就不列入考慮了,那國家的魔法社會封閉又汙穢,那種故意不發給入學邀請的國家要是知道他開始接受教育也可能麻煩。如果真的沒辦法,活擊打算往西方找,就算厚著臉皮也要拜託英國或挪威這樣的魔法強國,他實在不敢把薩利託付給那個熱情暴衝吵死人的美國,因此還是找英國或挪威比較合適。總之既然答應薩利要為他找到老師,就必須做到,不能失信,自己捅出來的更得自己收拾。 等對方醒了再說吧,那時政府的戰鬥官想著。就算對方把被子拉起來蓋過半邊臉,胸腔隨著呼吸起伏的韻律感依然可見。不由自主的對上他的呼吸,活擊也沉入睡眠。 薩利醒來時發現對方的氣色好一點了,才放下心,倒是自己還有些疲憊,又睡了一回才恢復精神。活擊說想出去走走,薩利自然跟著去,暫時離開了他們的落難小窩。 活擊的傷勢看起來是好了,薩利從對方走路的自在姿態觀察,應該是不痛了,該好的都好了。出門前活擊把髮色變黑,為了避免引人注目。覺察到薩利正在看他,活擊和他對上眼笑了笑,薩利卻沒有同樣以笑容回應。他還有很多疑問,正好活擊恢復狀況看起來不錯,心情應該也還可以,要把事情弄清楚的時機就是現在。 他們走在人行道上,馬路一側綠樹成蔭。「活擊,其實我還是有很多不理解的事。那建築裡的上班族都到哪裡去了?」那些把他和兩個教授請過去的探員、以及他們的同事在敵襲時刻沒有一個在建築裡,確是大幸,但那個時段不但應該有人,還應該有不少人才對,根本不該空空如也。「你原本好好的,卻在敵人攻過來之前卻自己出現了傷口,為什麼?而且你也受了內傷吧,才會說外傷交給我處理,是這樣的對嗎?」 「嗯,感知到敵人的時候我就把他們都送去避難,等全部收拾好再讓他們回來,也會請魔法部移除普通職員的那一段記憶。我在過來之前其實還打了兩場仗,受了傷還來不及完全治好就強行時空跳轉,還一次鎖定,移動了那麼多人,用力過猛所以傷口裂開了,跟魔法核受傷有不小的關係,那是好不了的,」那短髮巫師微微一笑道:「不過已經沒事了,薩利君,沒事了。等我們回去,我一定給你找個老師,別擔心,我沒有忘記對你的承諾。」 其實薩利已經快忘了魔法學習這回事,心中疑問太多,加上擔心活擊的傷口再度裂開,差不多把自己的事遺忘:「其實我都有點不記得了……。你真的好了再說,我不急的。」反正自己的教育被銃康,起步都比人慢了好幾年,晚個幾週找到老師好像也沒關係。 活擊說要去趟郵局,並解釋郵局裡有假扮成一般工作人員的巫師負責把寄給巫師的信件挑出來投遞。薩利以為巫師通訊會有比跑郵局更酷炫的方法,活擊笑說因為自己沒有貓頭鷹,說那不是能承受時空跳轉的動物,也沒有能和收件人通用的聯絡工具,才使用郵政服務。 也許是一起歷經了敵襲,就算對方是個謎團,薩利對魔法這個聽起來玄之又玄的領域也尚不了解,他還是認為對方可信可靠,於是和與別人相處不同,心裡沒什麼戒備的和他並肩走著。 「對了薩利君,」活擊轉頭道:「還沒有正式向你道謝,謝謝你,薩利君,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呢?」 薩利不解。薩利自己不過是僥倖救人,留下來照顧幾天也不覺得有什麼,對方也已經謝過了,根本不覺得需要拿什麼報酬:「真的不必客氣,不過為什麼呢?」 活擊思考了一下,揀選著用詞:「薩利君救了我的時候賭上性命,所以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都可以。薩利君,可以對我許願哦。」見到對方沒有反應,他又說:「不用現在就決定沒關係,可以好好思考你想要什麼。」 「那麼其他人都許什麼願呢?」突然被說可以許願,對象還是個巫師而不是神棍,薩利有些茫然,於是想知道別人都許些什麼願望做為參考。 「薩利君,到目前為止,只有你得到對我許願的機會哦。」活擊淺笑著說。 活擊遇險時薩利搏命護之,他便欠了對方一個生命債(life debt),債主是薩利,可以要求他做一件能力能及的事。假如債主的要求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他就必須遵守;如果超出能力,債主可以做一個新的要求。如果故意不從,欠下生命債的人可能失去魔法,可能死亡。他不想說得那麼沉重,選擇輕描淡寫,把自己比擬成童話裡的神燈。 「石油或稀土之類的有點麻煩,不過金錢是沒問題的,」活擊道:「薩利君原本是來參加學術會議的吧?想要什麼絕版的書都可以幫你找,也可以買資料庫給你,如果想要有自己的別墅、自己的圖書館,需要一點時間,但我都可以做到。」 見那黑髮巫師默不作聲,那時政府的戰鬥官再次說道:「薩利君可以想想自己想要什麼東西喔。」活擊故意把話題引導到贈送物品上,只要是提出想要實物的、一次性的要求,活擊給了就算是償還了生命債,不會有後續的問題。 「這樣啊,」那亞洲之心的新人巫師思索道:「感覺很多東西都可以的樣子。」 那來自日出之地的巫師贊同,說不必馬上決定,畢竟是一生一次的大好機會,可要多多思考,好好把握。 他沒有特別缺什麼,不是多富裕,但對物質生活也沒有什麼太大的不滿;永遠買不起房子但還是有乾淨舒適的地方住;沒有自己的車子,都是搭大眾運輸或騎單車,但要搭計程車或高鐵也不是問題。他不曉得未來的自己或社會將會如何改變,如果趁此機會讓生活高枕無憂應是頗實際的選項。 薩利不記得自己上次不希望和某個人分開是什麼時後。有點、有那麼一點,想和對方相處更多。 當下就許了願會如何?活擊完成承諾後就會回到那個叫時政府的地方,回到二十三世紀去。當然他終究得回去,現在的時空對他是過去,並不是薩利不許願就可以把活擊留在這裡,也不能蠻橫的許下什麼希望對方不要回去、留在這個不屬於對方時空的願望。薩利決定他還是會許願的,只是不會馬上。他不會許願要錢,因為就活擊的話語,錢聽起來是最容易做到的選項。如果是容易做到的事,活擊肯定馬上完成,然後就和他分開。 至於為什麼不希望對方走,肯定是因為一起面對過敵人,就算只有一下子,還是產生了放不太下的情感,沒有別的。 「那麼,能讓我考慮幾天嗎?」他問。活擊看起來沒有急著要回去的樣子,也在這裡待了快一週,薩利於是擅自想著,如果再讓他多留三五日應該也還可以。 「當然可以。」這個問題活擊沒有任何為難,用他一貫的淺笑回應。 薩利其實有點想刁難,指定一個能力上做得到但很麻煩、需要很久才能完成的願望。他不想明著讓對方麻煩,不是真的需要自己的私人別墅或圖書館,用石油或其他名目一夕暴富也不能選,因為他不想在自己頭上畫個標靶。要求一個吻這種噁男行為當然完全不可以,說想要抱一下又太過羞恥。就這麼放棄願望也不行,因為如果棄權,對方可能會馬上回去覆命。 他想知道對方的名字。活擊只是代號,不是姓名,看起來都是以這個身份展開殺敵活動,但薩利想知道的是活擊這個代號底下更多的訊息,更多的層面。不過也許不方便說,就算能,薩利不想把願望耗在一個三秒就能完成的事上。 想想自己不是真的想要什麼實物報酬,而是想要和對方相處更多、知道更多,薩利決定四五日之後,再提出想知道對方名字的願望,而實際的酬勞就是假裝還沒想到願望的、和對方多相處的那幾天。 如果有什麼除了知道對方名字以外的東西,大概就是想要和對方通信了,奢侈一點的話,還想要再次見面。這麼想是不是太過得寸進尺?就正常情況而言,間隔了一個世紀的人無法互通,但如果魔法為真、時空跳轉可行,也許有能通訊的方法。其實他還想要相約見面,但他不擅長聊天,見面的話沒辦法像打字一樣有時間思考。現在想想,自己想要的還真多。 活擊收拾了遭受那隻叫時間溯行軍的妖怪弄亂的大樓,讓人員避難結束回來,並在後頭的那房間下了個不注意咒令(notice-me-not charm),在那裡繼續暫時待著。由活擊出資,薩利跑很遠的去購買餐食,那附近實在沒什麼店家,他也不敢讓傷剛好的活擊長途步行。那幾天活擊向他大致介紹了魔法世界,見他的懸浮咒已經運用自如,相當高興,又教了他一些初學者都要會的招術:火柴變銀針、筷子變鉛筆、基本解鎖、石化令與各招的解法等等。部分的練習看似不太有實用功能,其實都是為了讓魔法核與身體習慣施展魔法,也是為了之後的學習搭建基礎。到了第四天,活擊已將卸除武裝的咒法教授給他。 就算活擊的英語非常不錯,教學時自然還是說母語最方便。為了更順暢的進行教學,他在房間內搭設英日漢三方互通的翻譯結界(「我們時政府也有這個,之前有戰鬥官是法國人,前幾年辭職了,但翻譯結界還在」),讓他們聽到彼此的原話時,都能像母語一樣理解。不過翻譯結界有其限制,包含只對語音有效,無法對書面文字產生作用,也需依附在某個實體邊界上,牆壁、圍牆等都可以,到了廣大空曠的地方則無法使用。 活擊打仗落難,在這裡暫時休養,手邊自然沒有任何書籍資料,教給薩利的東西都是想到幾個教幾個。活擊作為戰鬥官,魔法自然是在一般正氣師(auror,類似魔法世界的警察)的百倍之上,爐火純青,出神入化,難免不記得什麼都不會的人最初是如何起步,回想著要教什麼的時候也需要停下來思索。不過想起了一項之後就陸續想起了許多基本招數,示範並作了簡單的解釋之後(他實在得回去翻書,太簡單太直覺的東西他實在解釋不出什麼),讓薩利嘗試實作。 因為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正式的找到老師,又因為起步比一般正常入學接受教育的巫師(十至十三歲左右,各國各校不一)慢了許多,薩利自知有太多東西要補,太多咒法要學才能追上別人,於是格外認真的練習。 活擊說他真的得回去了,已經在這裡待得太久,儘管知會了時政府他會在這個年分多停幾日,他不能在這裡一留再留。給薩利找老師的事情還沒解決,寫了信過去的有一個沒有回信,一個表示不介意並約好時間見面,第三個說計畫改變,想要去周遊列國。活擊帶著薩利過去,信上說不介意的那個卻讓他們吃了閉門羹。想著老師等等再找,先解決了對薩利是願望、對活擊是生命債的事。 「想許什麼願,薩利君想好了嗎?」活擊問道。作為要實現願望、償還生命債的人,活擊自然在意對方想要什麼。薩利應該考慮很多,這種難得的機會他會他究竟會要什麼呢? 回想著前幾日的相處情形,薩利除了想要對方的名字、通信方式與未來見面,其實還想要對方擔任自己的老師。在找到正式的老師前的空窗期,就是由活擊為他教學,這段時間活擊在理論解釋上雖然有些不拿手,經常忘了該怎麼說,卻能給予精確完美的示範,整個人都和和氣氣的,沒有因為自己是戰鬥官、對方基礎全無就顯得不耐煩。只要能真正成為活擊的學生,就會時常在一起,名字之後有的是機會,通訊方式也可以找時機再要。可是活擊終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還在一個時政府的單位服務,他怎麼可能留在這裡。想起那天遇襲,那隻妖怪的長刀、活擊從上一場戰役帶回來的、裂開的傷口,薩利做好決定,許下願望:「我的願望是── 「請你不要再回到戰場去。」 看到活擊驚愕的眼神,薩利趕緊補充:「當然不是要你遇到敵人不能抵抗,有危險時不能自保,也不是不可以為了禦敵提前作準備,而是希望你不再打仗。只要沒有直接的危險,都請待在安全的地方,就算真的非要和敵人對抗,都要待在幕後。我要的是你不再前往戰場。沒有期限。以上。」 望著活擊的臉色越發蒼白,薩利問:「不上戰場不是行動,而是非行動,隨便都能做到吧?」這個要求很過分嗎? 聽了對方的願望,活擊等到他的魔法反應(心口上的一股燒燙感)之後才回過神來,一愣一愣的說:「完了。」生命債生效了,也正如薩利所說,不上戰場不是行動而是非行動,在活擊的能力範圍之內,因此必須遵守。 「難道不可以嗎?」 「不可以也得可以,我完蛋了,薩利君,」活擊把臉埋在手裡哀號:「抱歉呢,薩利君,是我沒有和你說明白。你救我的時候賭上了自己的性命,你的性命確實受到了威脅,沒有你的行動我很可能就死了,所以我欠你一個生命債。我只和你說可以對我許一個願,那個願其實是生命債,債主是你。你可以用那個生命債要求我做任何我能力可及的事,那就會是束縛我的契約,如果我違反了就會失去所有魔法,或者死掉。很抱歉,我是因為不想造成你的壓力才沒有和你說……。」 薩利相當意外,只被告知可以許願的他哪裡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但為什麼活擊不僅不高興,還說出了完蛋這個連遭逢敵襲時都沒說出來的詞?「那麼為什麼會完蛋呢?」他多少理解為什麼活擊沒有據實以告,畢竟債主要是心懷不軌,還可以操控人家一輩子。活擊接著解釋魔法所認定的能力範圍是怎麼回事:要一個不會飛的巫師飛,或要一個藥劑學白癡成功精準的製藥,就是超出了能力範圍;但要那巫師成為對方的奴僕,不需要特殊的力量或技能,身體和智能都可以做到,因此這樣的生命債會是有效的。薩利只覺得邪門。 做出要活擊不再打仗這個看起來挺好的要求為什麼讓他臉色發白,恐怕是難以和時政府這個他所服務的單位交代:「是因為那個叫時政府的地方嗎?」 「嗯,」活擊無力的趴在桌上:「完蛋了,薩利君,生命債已經生效了,我完蛋你也完蛋。時政府絕對會要求知道我為什麼不能再出戰,我就算不說,他們知道我在這裡停留,也可以透過能量源的大幅波動找到你。就算你也是巫師,也不能知道時政府的存在,我是因為你救了我而且問起才說的。而且時政府的戰力只剩下我跟花丸兩位,我們兩個交替著出戰就是極限了,扣掉我的話,就真的只有花丸要打所有的仗……。」 除了戰力短缺,活擊赫然想到一件更緊急的事:「薩利君,你逃吧。時政府是保護歷史不受竄改的組織,理論上不會殺人,但保護的是歷史,而不是個人的福祉。他們可能會為了解開生命債、讓我繼續打仗,而殺掉你──欠債的我不可能故意加害於你,但別人可以──債主死了生命債就會失效。我可以用我所有的力量給你弄一個受到重重保護的地方,基本生活不必擔心,但原來的生活恐怕沒辦法繼續了。就算不殺,最少最少也會抹掉你關於時政府、關於我的記憶。把你的生活弄成這樣,真的很對不起。」 「那你呢?」薩利問:「如果他們殺了我,解開生命債的約束,他們還會刁難你嗎?我一點都不希望你回到戰場上去,生命債還在的話,你出戰了就會失去魔法或死掉,不去又會被時政府為難吧。可是如果解開生命債,就可以繼續出戰,你就得繼續到那個一樣容易死掉的地方去……。」左右是死,該怎麼辦才好?薩利先死的話,活擊會出戰到死;薩利要是不死,根本不知道不能再出戰的活擊會遭受怎樣的對待。滅口?囚禁?記憶消除?那黑髮巫師一陣頭疼:「他們會對你怎樣?」 那時政府的戰鬥官一時不曉得該如何回答,無論是對薩利的提問、他只在乎活擊而不太緊張自己會如何的樣子、還是兩人同樣陷入的困境。他絕對不能讓薩利死的,也不願意他被更動記憶,光是更動記憶也無法使生命債失效。他們究竟會怎樣?一個戰鬥官魔法核受傷,還被生命債鎖死導致不能上戰場;一個是在資訊不全的情況下許了除非是死,無法解開的願望,還因為牽扯到時政府的秘密性,以及禦敵的重要性,事情更加複雜。 定了定神,活擊道:「雖然沒有像這樣的先例,我想他們應該不會真的對我怎樣。戰鬥官雖然都是獨立帶兵,為了分散風險也不會一起前往同一個戰場,我還是時政府的自己人,除了打仗,生活都在一起,」有各自的房間,共用一座書庫,有兩個演練場,也有男女分開的浴池:「因為有共同的敵人,我們獨立作業但一致對外,也沒發生過戰鬥官傷害其他戰鬥官的事,局長跟花丸不會傷害我。可是薩利君不同,」他話鋒一轉,憂心忡忡:「我不知道他們究竟會對你怎樣,但總之不會對你客氣的吧。」 「那麼你呢?你也要逃走嗎?」薩利問道。 「不,我一定要回去。」就算不能重回戰場,活擊還是能做其他的事,舉凡時空檢測、魔法研究、資料整理、採買等也都是戰鬥官互相支援,輪流進行的工作。而且他不能就這麼丟下花丸、局長跟那七隻狐之助,不能就這麼不告而別。 「那麼我也一起去。」 「那怎麼行?」活擊否決道:「你留在這個時代,找個安全的地方藏好,也許他們會出於人力不足就不去找你,但你要是自動送上門去,我怕他們會為了讓我回去打仗而殺你。」 「如果不是我許了這樣的願⋯⋯生命債,也不會造成這樣的情況。你也需要解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吧,帶我一起回去,我去和他們說清楚。」見活擊遲遲不允,薩利又道:「我也想看看這個時政府是什麼樣的地方。你一定要回去的話,我也一起。」 「敵人追來時就讓你遇險,把薩利君你捲入這種事,我怎麼可以再讓你涉險?」活擊道,語氣並不激動,身體前傾的模樣卻顯出焦慮。 「你是和我介紹魔法的人,」薩利答道:「我陪著去開研討會的指導教授的記憶都被更動過,就算回國,或者躲起來,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辦。沒辦法向任何人解釋,除了你也沒有人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我不希望記憶遭受更動,也不想要只剩下我記得這樣的事。而且沒有我,你也很難跟時政府交代為什麼不能繼續出戰,所以帶上我吧,他們要是怪罪你至少還會有我作為轉移注意力的方法,讓他們不會只聚焦於你。」 「可是⋯⋯。」 「要是把我放在這裡,我才更不知道怎麼辦。我也很在意這個時政府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你說時政府是保護歷史的組織,理論上不會殺人,那麼只要我一起過去好好說明,應該就不會有事的吧。」儘管怕死,自投羅網最好的結果也會被消除記憶,薩利還是放不下心讓活擊一個人回去。當然,還有不想和對方分開的那麼一點私心。 那戰鬥官遲疑再三,最後終於點頭,指示道:「貴重物品跟刀帶著,抓住我,落地前都別放。到了就待在我身後。」 那兩名巫師消失在一陣螢藍光柱與風吼之中。 忙碌大樓後頭的房間又變回了小會議室,沒有生活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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