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書裡略過的事]
01 無論是親口訴說、打字還是寫信,「我想念您」實在說不出口。 正式就任為審神者的薩利離開時政府,以「本丸」為基地,與刀劍的人態化身出戰。作為工作與生活場所的本丸自然有許多瑣事要處理,抽不出空回時政府去。就算有空,他好像也沒有回去的理由;出戰報告與通知都用雙向盒傳送,不需要親自過去。 雙向盒是審神者與時政府聯繫的工具,雙方各持一只,將物件置入其中並關上,即可傳送收發的對方的盒子。 除了招呼問候,報告本丸近況,薩利實在不好意思把個人心情往對方身上倒。 公務都有時政府的雙向盒傳送,也有公務機,直接前往時政府也可以,但是去了又要做什麼?又不能說什麼想您就來了的話,儘管屬實,也怕他不想造成對方的困擾。 發現報告都是老師,那代號「活擊」的戰鬥官在回覆後,他忍不住在出戰報告的最後面偷渡了一點別的訊息。 薩利不寫「我想念您」,而會寫「在眾人的努力下地瓜收成了,想邀請老師有空來看看我們的成果」,並用雙向盒送了烤地瓜過去。他不寫「好想見您」,而會在尋獲了某把刀的報告後面,寫了「雖然只是農田,看起來沒什麼特別,但從零開始種植的作物結實累累,忍不住想和您炫耀一番,真希望您也能看到這樣的風景。」露骨的「我喜歡您」當然更不會寫,而是以工整的筆跡代表重視。 那代號「活擊」的政府官提過他有了很在意的人,薩利自然更不能隨便越線,於是他附在報告尾端的話語都頗有保留,以本丸的狀況作為和對方說話的藉口。 而如果是薩利不會寄出的信紙上,就可以毫不保留的書寫。每天半夜就是他迴旋運筆的時間。反正對方看不到,沒頭沒尾的、詞不達意的、直接露骨的寫都沒有關係。 「老師,不思念您的時刻是不存在的。其實還在時政府,我就畏懼著和您分離的那一刻。那原先還是一種朦朧模糊的恐懼,因為知道自己能力深深不足,還不夠格成為審神者,所以還會在時政府受您的照顧。但在您的指導下,我離正式就任越來越近。有了您做老師的幾年後,花丸、局長幾次問起是不是差不多時間了,您都說還不能讓我真的成為審神者,說我還需要多加學習時,我一面為了不用那麼早和您分開而暗自喜悅,一面為了不能早點學成出戰以擔下憂勞而感到自私慚愧。 「承蒙老師的教導,我還是有所進步的。得到了局長與花丸對我的認可,一切都要歸功於您。能得到承認我很感謝,但我也擔心,和您分開的時候是否真要到來。最後您也點了頭,表示訓練完成,我其實沒有預期中的開心。老師,我一點都不開心,一點都不像我以為的那樣。我以為我最想得到您的肯定,想聽到您說我準備好了,可以真正成為審神者、保護時間線了。原來我還是害怕著正式就任的那一天,因為我們將分隔兩地,也可能就此永別。 「我知道時政府是攻不破的,固若金湯,您在那裡我很安心。我想過自己許多可能的死狀,也許身首異處,也許屍塊橫飛。我理解您在教授戰鬥、治療等相關的魔法時嚴格的標準,實戰演練時和您對打,您漸進加深到最後毫不留情都是為了提高我存活的機會。您讓我看了很多段您出戰的回憶,為了讓我不敢輕忽。而我從未輕忽。就算我有可靠的人態刀劍作為戰友,也越來越習慣戰事,我從未輕敵,每次都謹慎有加,嚴陣以待。現在的我更能體會戰場是什麼樣的地方,儘管知道戰死是正常的事,我還是無法視死如歸,因為我知道死了就只是死了,沒有靈魂可以回到您身邊。 「老師,我原先以為我最害怕的是與您分離的那一刻,也確實是的,正式就任的那天,離開時政府,不能再與您朝夕相處,我心如刀割。但我發現我最恐懼的不是與您分開的那個時間點,而是得習慣沒有您的生活,持續進行的時間都沒有您這件事。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您的身影,什麼時候才能聽見您的嗓音?思念鈍痛隱隱,斷絞心腸,疲弱空無,如鯁在喉。 「老師,本丸這裡養出了綿延的草皮,後山有蜿蜒的河流,我不禁想著如果能通往您那裡去,那該有多好。久久幸運的夢到您,醒來才發覺您根本不在旁邊,不過只要能夢到您,我就能精神飽滿一整天。 「假如我是一隻鳥。 「老師,我的精神可能糟糕了,有時需要幻想您就在身邊,才能稍微減輕痛苦。其實我不喜歡隨便使用痛苦這樣的詞,因為對於您、征戰無數、歷經各種危險的您(還有現在的我),只是想著您這件事要說痛苦實在小題大作。可是老師、我已經出現了體化症狀;明就沒有人在撕扯它,心臟卻好痛,沒有食慾。我想透過回憶您來讓自己好點,卻像是有人在胡亂拉扯我眼睛後的線纜一樣。您明就好到無以復加,沒有給我任何痛苦,我知道造成痛苦的不是您,而是沒有您。 「其實時政府根本沒有要求那麼多報告,但因為報告都是您在批閱,我忍不住在報告的最後面多和您說些話。無論是出戰還是尋得刀劍都是和您說話的機會。想表達的很多,比報告尾端寫的更多,但我知道您不需要聽(看)我莫名其妙的堆滿情緒的話,不然您會困擾的。 「老師,您一直很在意魔法核受傷的事,雖然無法感同身受,我也理解那是巫師最重要的地方,因為那是力量的源頭。您很在意自己的力量因受傷而減弱,我卻沒有不認為您強大的時候,您受傷後的能力根本還是一般巫師的百倍以上吧?您很介意自己無法再度出戰,但老師,其實我很慶幸您可以退出戰場。如果沒有鎖死您出戰的能力,您一定會直到最後都為了世界奮不顧身。雖然當初根本不是為了酬勞,我用您欠的生命債要求您不再親赴戰場,我很高興,雖然您不這麼認為,甚至在心裡偷罵我也沒關係。我很高興您不必再打仗了。我第一次上了戰場後,更是這麼深刻的慶幸著。 「老師,我知道您喜歡和泉守先生。那天您說,喜歡的是一個黑色長髮、每天都會練劍、看起來有點兇但其實是好人的俊美男性。那個人只可能是和泉守先生,因為您說我也認識。從您的脆弱愛惜的神情、溫柔輕軟的語氣,我知道您真的很喜歡、甚至深愛著他,希望他能與您心意相通。 「我多少能理解為什麼。和泉守先生不僅武藝高強,有著瀟灑豪邁的性格,也喜歡看書作詩,允文允武,還是個大大的好人,連外型都比演員還美。雖然讓刀劍擁有人態的是我,和泉守先生的傑出完全出自於他本身。我魔法起步的比其他巫師都晚,武術更是,早已錯過了幼童時期快速自然的學習時機。和泉守先生指導我劍術時不厭其煩,好脾氣的樣子讓我不禁想到了您。您也是知道的,因為我還在時政府的時候,老師您也常來練武場看他,還帶了切好的水果點心給我們和山姥切長義先生。 「所以老師,您愛慕著和泉守先生,我一點都不怨恨您,也不會對他懷恨在心。於是還在時政府的時候,我擅自利用刀主的身份,請和泉守先生偶爾端茶去您房間,多陪您聊天。是我多管閒事了,但您平常和他說的話不多,只是交談一兩句而已就各自往我們政府不同房間走,監控大廳、沙發區、書庫、廚房、練武場、寢室等。老師,我那麼恣意妄為是為了讓您好好利用機會,得到和泉守先生的芳心。因為我知道心意不被回應的感覺。 「老師,您應該也很難受吧?就像我思念著您,您也在思念著他。老師,我正式就任為審神者前,詢問您會不會想把和泉守先生留在時政府,我再另尋刀劍就行,您婉拒了。您說每位刀劍都是一張珍貴的牌,加上當時的刀劍只有他和山姥切先生兩位,既然已經決定山姥切先生要留下,和泉守先生就應該和我一起到本丸去,展開其他刀劍的搜索與接下來的戰事,不能讓我一把刀都沒有就前往本丸。 「老師,您也很心痛吧。您明明只要點頭應允,就能讓和泉守待在時政府永遠的陪伴您,您會有無盡的時間,讓他明白您的感情。很剛好的,他是有了人態的器物,而您作為政府官,服用『玉兔』克服了壽限,只要不受致命傷(我再次慶幸您已退出戰場),就可以真真正正的永遠在一起。可是您為了世界、為了保護時間軸,您願意讓我把和泉守先生帶到本丸去,迎來幾乎是永無止境的風險與戰事。您忍耐著自己的戀慕,同意和心愛的人分離,這樣的胸襟,作為學生的我十分驚嘆,也為您感到悲傷。 「希望您不會因為我沒有強行讓和泉守先生留在您身邊而討厭我。我知道您不會,但思念是件可怕的事,灌滿心臟的愛慕會讓人無比躁動。老師,您怎麼沒有利用雙向盒,叫我讓您和他說說話呢?如果不想寫信,只要您一句話,我立刻會送他本人過去。 「可是老師,我終究是個自私的人,我現在不想幫您了,在時政府要他端茶給您已經是我的極限(放心,我沒有和他亂說)。我不曉得和泉守先生對您有沒有那樣的意思,就算沒有您也可以和他慢慢培養、日久生情,但現在的我一點都不想幫您了,甚至覺得最好和泉守先生不要見您,留在本丸和他的同期刀與朋友一起玩耍生活就好。對不起了老師,只要您不開口,我就不會幫助您追求喜歡的人。如果他真的也愛慕著您,我會為您高興,為自己難過。 「可是老師,我還是希望他能回應您的心意。雖然不曉得愛上學生的刀是什麼樣的感受,我還是知道忍受著單向的愛、忍受著分離是如何的悲傷。我不希望您和我一樣,枕袖濡濕,餐食減少,魂牽夢縈,心口沉沉。夢見在我旁,忽覺在他鄉。靠著別的事試圖中斷想念,卻很難不被心上人的身影拉回來。老師,您隨時想來本丸都可以的,我多次這麼歡迎您。就算只是來看他也沒關係。 「您那日坦誠有了心儀的人,看著您泫然欲泣的樣子,我的心都要碎了,一半為您,一半為我。您也和我一樣,在無聲的落淚嗎? 「我不曉得如果自己是男性,能不能有一點機會。您果然還是喜歡異性的,但或許您就是喜歡和泉守先生,不管他的人態是男或女。不過現在想這些也沒有意義了,反正我所寫的這些只是為了抒發,為了記錄,打算永遠都不會寄出,永遠都不會讓您看見的。會放進雙向盒寄給您的只會是報告書,寫著戰事如何、本丸近況,以及歡迎您來的字句。 「無論您的心屬於誰,我都屬於您。我果然對您,早就已經」 紙張的文字只到這裡,沒有收尾,就這麼語意不全的斷了。類似的信件還有不少,散著放在辦公室桌上。薩利也不怕人看,反正刀劍看不懂英語,就像他不懂他們的國語一樣。 明天,他還會繼續書寫他的想念,明天一樣會繼續想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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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你-鶴審]
鶴丸國永不懂,為什麼大家對審神者恭敬服從,甚至打從心底的崇拜。什麼審神者,根本就是個賊而已,他不屑的想著,百無聊賴的躺在木質沿廊。 入了冬,空氣從溫暖潮濕變得清脆,像是一碰即碎的古老紙張。夏日蟬鳴早已消停遠去,大夥踩著嗤嗤嘠響的落葉,在越轉沁涼的空氣中歡欣鼓舞。 不包含鶴丸。他可不想加入那群蠢蛋同樂。那夜,一個膽大包天的傢伙居然潛入皇家收藏,視任何防盜措施與維安戒備為無物,不由分說的把太刀鶴丸揣入懷中,還放了一把仿冒品回原處,一陣天旋地轉、炫目白光、雷聲轟鳴,又一陣被強力擠壓的不適感,他得到了人身。 雖然這個「審神者」和他說明了一切歷史守護的任務,鶴丸國永還是無法苟同,更無法理解其他的刀劍男士為什麼對審神者不僅沒有任何反感,還尊他為主。 就只是個不要臉的盜賊而已,還是小小的人類,哪有資格盜走流傳百年、見證過時代流傳變遷,還做過神刀的御物?三日月等也是以如此手段盜來,結果堂堂天下五劍不僅不在意,每天樂呵呵的喫茶,還甘願在戰場上為了審神者陣營揮刀。真是一點身為高貴國寶的尊嚴都沒有。 他當然瞧不起盜賊,那種明顯生活無虞、還為了個人利益而欺騙偷盜的人,他自然不屑又嫌惡。那些不義之人哪個不是吃著山珍海味,摩挲著金銀珠寶,穿得華麗庸俗,欺上瞞下,嘴裡仁義道德,心裡總是盤算著該從哪個老實人手裡誆點什麼好?他才不想為這種寡廉鮮恥的人所用。 鶴丸眼裡的盜賊,對其他刀劍男士卻是個奇蹟,他們從任人處置的物品,變得擁有年輕力壯的外表,永不老病的身軀,與生俱來的高強武功,還能與刀友再次相遇,同聚一堂,甚至能以自己的力量征戰四方,為同伴挺身,為歷史拼搏。 他發現就算把問題挑明,那些刀劍男士也無法理解。對於加州清光,審神者不費吹灰之力就修好了他,也是團聚了本該分崩離析的新選組刀;對於粟田口家,審神者為了拯救他們衝入火海;對於螢丸與堀川,審神者多次潛入海裡搜索,清除他們刀身上的海藻與鏽蝕;就連原本被收藏、奉納的刀劍男士,都沒有因為審神者偷走他們而心懷芥蒂,他們太高興能和其他刀劍相遇相聚,能說話,能跳舞,根本不在意離開原本的位置,還認為一切都是審神者的知遇之恩。 而審神者自然把鶴丸的不屑看在眼裡,找了一天傳他過去。「後退三步。」是審神者給予的指令,鶴丸不明所以,正思量是否要遵從,身體就不由自主的動了起來,後退了三步,就無法動彈,也說不出話。 「我不喜歡命令人做事,也討厭束縛,因此本丸的大家都是按照自由意志行動,」審神者語氣平靜,不慍不火:「他們都選擇了在本丸安身,我也以為鶴丸先生能和他們一樣,沒有想過你的感受,我很抱歉,沒有問過你的意願就強行把你帶來。」 他很是驚訝,那高傲的傢伙居然會道歉。下一秒又為審神者居然能操控他人感到驚恐憤怒,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還客氣的說抱歉,對於身不由己的鶴丸看來根本是赤裸裸的恫嚇。 好吧,審神者不是普通人。就算如此,他一樣不是什麼好東西。 「一起出去走走吧。」鶴丸又能動了,審神者領著他走在長長的沿廊。 碎石青苔,綠草如茵,屋簷遮蔽著冬天的陽光。清水池畔,粟田口一家放著紙船,比賽誰能將自己的紙船吹得最遠。 一處空地,新選組正在切磋,實木刀鏗鏘撞擊,他們呼喝著出招連連,想從對手嚴實的防禦中揪出破綻。 果菜園裡,左文字家照顧著花果,修剪枯枝,將曬著的土鋪開準備再次利用。田裡也有刀劍男士正在巡視,彎腰拔草。許多與季節不符的果菜作物卻以一系列精密的魔法分區設計氣溫、日照與降雨,搭配藥研的肥料,無一不長得欣欣向榮。 國廣家從空闊的後山摘來野菇山菜,為今日的豐收成就十足,高高興興來到審神者面前報告。太郎太刀捧著一窩他不小心撞下來的小鳥請審神者幫助,明石帶來一隻受傷的狸貓找他醫治。才安頓好小鳥,治好狸貓,又聽說大典太怕嚇著小動物不敢出門,審神者圈起雙手高喊大典太是好人,不一會一群小動物居然主動窩在他的身邊。 行吧,也許審神者也沒那麼壞。 「鶴丸先生,如果你想,我可以把你還回去。」 而鶴丸在看到伊達家的刀時就知道自己輸了,他怎麼可能讓光忠小貞他們難過? 「這裡幅員遼闊,山明水秀,有舒適的房間,美味的食物,能夠一展長才,還有許多朋友,難道不好嗎?比起被供奉著,當一隻拖著尾巴在泥地裡玩耍的烏龜還是比較好吧?」駐足,審神者面對鶴丸道。 「鶴丸先生,每位刀劍男士都是一張珍貴的牌,每個人都無可取代,為了避免歷史改變,造成時間軸經過多次轉移而不穩崩塌,也為了避免時空動盪而產生更多妖怪殘害人民,我們需要你。」 鶴丸打量著審神者。 審神者衣著簡單而整齊,不僅沒有華服的層層疊疊,沒有任何圖樣,也都是黑白、深淺不一的灰,或者紺色等低彩的服飾,他也不曾看過審神者配戴首飾,甚至隨便一個刀劍男士的配件都比他多,就連髮圈髮夾也都是黑色的,只有實際用途,沒有裝飾效果。他穿了一件脆白的立領襯衫,左胸有口袋,挽到手肘的袖子摺得整齊,紮入腰部的地方也沒有過多皺褶,搭上一條黑色西褲,合身而不緊繃,配上一雙尖圓適中的霧面皮鞋。 光看如此樸素的打扮,加上他好像沒什麼收藏品,無論是珠寶或書畫,公務帳本也都記得條條明確,還滴酒不沾,帶頭禁酒,實在很難想像他是個虛榮貪財的壞人。畢竟,所謂土匪壞蛋不都是一群左擁右抱、摩娑著金銀珠寶、穿著俗麗的衣服毫無節制的飲酒作樂嗎?他也不像是城府深沉、機關算盡的謀略家,總是為了利益或自保而在官場或家族裡鬥爭。他好像沒有任何征服天下的野心,每次作戰都盡可能速戰速決,解決敵人就為大家治傷,隨即打道回府,從不去佔領任何一塊現世的地。 他才為所有人各配了一件防彈背心,更早之前還給大家發了軍靴。也許他說想要守護歷史是出自真心,也或許他有個人私心,只是並不明顯。 雖然才被審神者比喻成烏龜,但如果是為這個人所用,應該也沒那麼糟吧。 [如果是你]
兼審,有自設審神者 和泉守兼定從沒想過它在武士的時代結束後還能有用武之地。自戰爭結束、禁刀令頒布,它本以為自己永遠會是塊冷卻已久的金屬,靜靜的待在總被仔細擦拭的展示櫃裡接受著遊客的觀覽。資料館裡不僅有土方歲三的照片、新選組的臂章,還有穿著土方娃娃裝的工作人員,亦為館方的吉祥物,盡責的為遊客講解幕末的歷史與接受合照。 被當作遺物送回土方姊姊家後,時光流轉,季節遞嬗,沒有戰火的歲月裡,逐漸穩定的時局中,和泉守不禁東想西想,不曉得其他器物是否也擁有意識,能夠思考;不曉得若真有轉世,土方先生與其他幕末志士去了哪裡,那個新的土方先生會不會接它回家,為了國家再次集結眾人,戮力拚搏。 儘管無趣,它只能被擺在櫃裡度過月月年年。刀光劍影的時代在槍砲登場後垂下幕簾,人類學會不必短兵相接就能造成大規模的傷亡,卻也能從動盪不安的年歲裡逐漸走向和平豐饒。 就算成天被關在櫃子裡,它知道時代改變了,人們的髮型服飾越漸西化,說著它不熟悉的流行語,還隨身帶著能夠隔空溝通、指路、照相的神奇小扁盒。它知道新選組在歷史上刻畫了難以抹滅的印記,被改編成戲劇,曾有飾演土方先生的演員前來參觀,和吉祥物合影;許多遊客帶著淺蔥色羽織小吊飾,繪聲繪影的述說著當年隊長們的故事。雖然有些奇聞軼事完全是無中生有──它明確知道齋藤一蒙了一隻眼不是為了耍帥,沖田總司不是金髮碧眼的美少女,土方先生更沒有喝過什麼能變身鬼王的藥水,也很遺憾的沒能在函館活下來,和泉守聽了也覺得有趣。 沒想到土方先生提著它毫無形象滿街追打那偷他詩集的摯友這建軼事也會流傳下來。和泉守只能如此,以回憶當年與傾聽遊客填補它不再被使用的漫長時間。曾經的它隨主人南征北討,現在連一根蒲公英都比它自由,它不禁感慨,滄海桑田,白雲蒼狗,自己居然從一把鋒利的實戰刀變成歷史文物。 結束了,武士早已沒有容身之處。和泉守知道自己算幸運了,許多刀劍被不是收繳重鑄,就是被扔進海裡任其鏽蝕,畢竟鳥盡弓藏,世界不再需要武士刀,那是舊時代的產物,只有實用功能的民生刀具與具藝術價值的刀能被留下。堀川國廣,土方先生的脇差似乎就是,沉入浪濤鯊影之中。 春去秋來,某個閉館的日子,那被妥善收藏的長刃先是感到從所未有的清醒,突地感到一陣熱流、一股拉力,下一刻它居然重新被裝上刀鍔握柄、握在手中揮斬,削過目標。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使它沒什麼實感(以一塊能思考的金屬而言),但它的周遭環境確實改變了,從熟悉的土方歲三資料館、它安身的櫃子來到了一個過分明亮的地方,凌亂狼藉,人們蹲在桌下等待危險過去。他們的穿著也很是西化,從他們的交談中,原來是剛才發生了地震。人們互相攙扶著相繼下樓,在路邊等待一種叫做「巴士」的東西接送。 扣著它的那隻冰手比土方先生的小了許多,他和與會人員一樣穿著西裝,是一群長者中少數的青年,沒說什麼的他卻難掩手上突如其來多出一把刀的驚異。路邊駛來汽車(這東西居然不需要馬拉!),裡面的人帶走了那青年,拿走了它,駛至一個不屬於土方先生的時代的建築。 那是他和現主的相遇。 他的現主雖然也是黑髮黑眼,卻是個不通國語的外國人,還是女人,說的是一種叫「英語」的語言。它看著一隻手舉長刀的妖怪步步進逼,它看著現主護著神秘組織的少女,驅動力量懸起一組桌椅砸向那妖怪的同時奮力將它投擲,一陣黑霧瀰漫,一聲金屬鏗鏘,它那寡言的現主趕緊為那少女施救,安頓好少女後也不敢休息,在門口待命。 原來那少女是來自「時政府」的戰鬥官,代號「活擊」,在時空間跳轉,消滅破壞時空平衡的妖怪,而方才那妖怪從上一個戰場追來,少女活擊的傷勢未癒,又為了送走在場人員消耗了大把體力導致傷口裂開,在回去覆命前待在這裡養傷。 現主帶著它加入了時政府,移動到了西元2210年。現主的魔法使它形成人態,和泉守的人類樣貌像極了土方先生,卻有一頭如緞長髮更與更加高大健壯的體格,除了一開始不太適應人體,他對這樣的變化還挺滿意。 獲得人身的和泉守每天除了和局長持有的山姥切長義切磋,也會去書庫看看書,餓了就去廚房找會說話的神奇狐狸點菜吃,日子過得倒也愜意。 書庫也是現主每天接受活擊指導的地方。一段時日後,活擊開始教導如何將魔法應用於戰鬥,也是那時候他的現主找上他,希望和泉守能為他指導劍術。 和泉守其實並不看好他的現主,在武術方面。儘管薩利魔法資質優良、進步甚速,起步甚晚卻急起直追,毫無疑問的能成為一名優秀的巫師,但他註定無法成為傑出的劍士。 儘管薩利正值青年,他錯過了幼年的黃金學習時期,成年後才開始學習武術實在早就晚了。也雖然薩利沒有要偷懶的意思,他是上完了八個鐘頭的魔法課後才去向和泉守報到,除了理論理解,活擊的教學充滿實作,還有耗神費力的魔法實戰模擬課,學習本身又會消耗體力,因此薩利去找他時的狀態自然不是最好。不過即使薩利的武術不可能成什麼氣候,畢竟是賦予自己人身的人,和泉守不想違背現主的意願,因此答應了他學劍的請求。 和泉守的現主,薩利,還真的聽從他的話,讓他跑幾圈練武場就跑幾圈,讓他揮刀幾次就揮幾次。但和泉守作為刀,劍術是內建的、是本能的,他的劍術不是學習而來的,因此他很難向一個需要刻意學習的人解釋該怎麼做,只能絞盡腦汁以試圖描述對他而言再自然不過的事。 「再快一點!」和泉守忍著搖頭的衝動,雖然已有進步,薩利的反應速度實在遠遠不足以應付千變萬化的戰場。「用力點!」他理解薩利白天已經上了一整天的課,但發現力道減弱了之後還是得及時糾正。 和泉守知道活擊給薩利的的實戰訓練包含使用網球替代攻擊的咒法。一節課中,那代號活擊的少女會驅動千百顆網球,從四面八方以不同速度與向薩利飛去,薩利必須用魔法一一擊落。球速與數量皆會逐漸增加,活擊則會計算薩利成功擊落幾球,並記錄失敗的球數、速度與方向以利改進。如此熱身之後就會開始更進階的練習,發動各式帶有不同攻擊咒令的球,薩利要能拆解球上的術式,活擊更會親自下場和學生對打,理論與實戰輪番交替,結束之後再去學劍實在讓人吃不消。因此和泉守不認為他現主的武功能有什麼希望。 儘管如此,薩利依然總是準時來到練武場向他報到。 反正和泉守在時政府也不能做什麼,反正只能跟山姥切對打很無聊,反正已經沒有土方先生要隨之入陣了,就幫幫現主的忙也沒什麼不可以。雖然沒望成材,和泉守也不好放棄他。 望著現主反覆揮刀,和泉守端詳起對方。現主有著白皙的肌膚,大而狹長的眼睛,短而濃密的睫毛,窄挺的鼻子與秀氣的臉型,不苟言笑的謹慎模樣不禁讓和泉守想起了土方先生──說不定他的新主就是土方先生變的,即便知道是異想天開,那幕末名刀就是忍不住想著現主就是土方先生轉世的可能性。不過既然現主的老師表示轉世幾乎是不可能,和泉守便打消了如此想法。 他的現主不懂俳句,在和泉守和他分享自作俳句時一臉疑惑,然後禮貌鼓掌。他的現主滴酒不沾,無論時間場合都避免飲酒,更不會跟當年的新選組一樣去紅燈區旅遊。他的現主並沒有心心念念想要成為武士,不像新選組容易熱血沸騰,也沒有幕府要追隨、國家要效忠,但他是個認真的人,並且從未濫用過人的魔法。 就算不是土方先生,這個人的話,也可以追隨吧。 06 最終回
時政府,冬,2205 代號「花丸」的戰鬥官不是唯一一個留意到活擊變化的人。就算後者努力表現出正常的樣子,其他人還是看得出來,活擊自從去2015的臺灣休假回來,情緒就非常低落,時常心不在焉,反應慢半拍,喜歡的甜點咬兩口就吃不下了,還常常抱著一隻毛茸茸的狐狸玩偶走來走去,問他怎麼了,卻什麼都不說。 過了一陣子,琥珀與霍爾雙雙辭職,一個說佳代不在的時候深深感受到自己的實力不足,要去重新修練魔法,另一個則要去環遊世界,時政府頓時少了兩名戰鬥官,讓花丸與活擊的工作量增加不少,忙碌了起來,就算擔心夥伴,花丸也無暇去管活擊的事。等僅剩的那兩名戰鬥官越來越能應付繁多的事物,見到活擊的情況沒什麼好轉,只是機械性的處理事情,缺乏笑容,花丸才重新提了這件事。 「所以我說,你之前去了2015的臺灣,發生什麼了吧?」處理完公事,花丸抓住想溜回房間的活擊,再一次的問了他的同袍:「也不要給我說沒事,因為你看起來才不是沒事。」 平時神采奕奕的金瞳已經許久無光,變成沉悶的顏色。「花丸,我──」反射性地開口,卻不知道該怎麼將心事化為語言,好好訴說。「交到了好朋友,」想了想,他這麼說:「但又丟棄了他。」 花丸嘆氣:「不是跟你說不能跟任何人太好嗎?」 活擊坐了下來,把臉埋在膝蓋裡:「我哪知道會這樣,一開始只是學校安排所以被湊在一起,可是他就真的對我好,我卻傷了他。我之前就跟他提過以後沒辦法再聯繫見面,他很難過但還是對我很好,真的要分別的時候他整個崩潰,卻還是先安慰我……。」 「你白痴嗎?」花丸不敢置信:「你幹嘛跟他講啦?你就裝成一般失聯的同學就好啦。」 「那怎麼可以?」活擊反駁:「就讓他苦等我根本沒辦法回覆的訊息嗎?薩利君只會更難過的。而且、而且薩利君真心對我好,我不能什麼都不說就走了。還有,薩利君他……」 「嗯?」 花丸追問之下,活擊才低著頭,小小聲的說出後面一句:「他、他想娶我……。」而且非他不要。 不說則已,說了立刻讓花丸爆炸:「蛤啊?他算什麼東西,竟敢肖想染指我們戰鬥官?他以為自己是誰啊!」花丸知道活擊大多待在時政府,和一般人接觸甚少,覺得他雖然看盡了戰爭的殘酷,卻在此同時也很天真。 「不是的,他很認真──」活擊試圖解釋,被花丸不以為然的打斷。 「認真?他只是想騙你尿尿的地方啦!高中毛毛躁躁的屁猴子哪裡知道什麼是認真啊,而且他才幾歲,他過兩個禮拜就忘光了啦。」 「嗯,」活擊悶聲道:「他忘記了。我抹掉他關於我的記憶了。」什麼都沒開始就結束了。 花丸不解:「你刪他記憶幹嘛呀?難道你和他說了我們時政府的事情?」 「沒有。我只是、只是不希望他那麼難過,我才讓他忘記的。花丸,他說他再也不和別人要好了,也說不會跟別人結婚,我不能讓他因為我而限制他自己。」 花丸一愣:「你相信?」 活擊點頭:「我相信。不過已經沒用了。」 活擊非常在意薩利後來怎麼了,但在花丸的勸說之下,他還是沒有利用檢索系統去查詢薩利的歷史。花丸知道活擊可能去搜,搶先一步搜尋了薩利,發現沒有任何結果,半鬆了口氣。除非是和日本有深層關連,或是世界知名的人物,外國人通常不會被列在時政府的檢索系統裡面。 「不去找他,也是在守護他的歷史。」花丸這麼說,活擊只是默默點頭。送給薩利的自製御守可以讓他抵免一次死亡,薩利應該有好好帶著吧。雖然想回到薩利的時代,遠遠的看他一眼,看他過得好不好,活擊還是不敢,除了戰事,每天抱著薩利送的狐狸娃娃,窩在時政府。 就算看到了,也只是徒增傷心而已。 想著不能再消沉下去,活擊將狐狸娃娃束之高閣,決定不再去碰。 *** 臺灣,冬,2016。 薩利非常頭疼。他不曉得為什麼自己的雲端裡有那麼多文件檔,寫的都是上課內容,中英文都有。他記得自己上學期上課時帶了電腦,在課堂上翻譯老師所講的課,卻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這樣。他並不想成為一名翻譯師,對翻譯也沒有任何興趣,更不曉得自己會瘋狂成這樣。「給佳代」,許多文件是這麼開頭的,但佳代是誰? 不只如此,薩利也不曉得他為什麼要在筆記本裡寫下他與「佳代」的生活。那是本類似日記的東西,主題圍繞著這個「淺川佳代」轉。他不認識這個人,卻記得自己曾經勤勤懇懇的書寫著日記,不知道為什麼。 根據這本日記,佳代是從日本來的新同學,薩利被學校點名幫忙照顧他。日記中寫著薩利於是帶他認識校園,一起跑教室,做什麼都在一起,薩利還帶了筆電,將老師的上課內容即時翻譯成英語,以共用文件的方式顯現在佳代的螢幕上,除此之外,也替佳代寫了英語版的講義、翻譯了一些練習題,這些薩利都印了出來,自己保留了一份。 為什麼要做這些事?看著資料夾裡一張張的筆記,那些確實出於自己之手。根據日記,那是為了這個叫淺川佳代的同學寫的,但薩利就是對佳代一點印象都沒有。 日記本上寫著,他與佳代變成朋友,佳代教他打網球和排球,他則教對方直笛,兩人幾乎是形影不離,非常要好。 他卻不記得有佳代這個人存在。問了同學,他們也都說不認識這個人。團體成績單上沒有佳代的名字,開學後,薩利確認了上學期的名單,又以A表修改為由,翻了全年級的表單,還是沒有佳代這個人。老師們也都不曉得有這號人物,還說學校沒有外國學生來過。他偷偷拜託教務處的工讀生幫他查詢,自己又去翻了各種回條與報名表,也都沒有佳代這個人的任何紀錄。爸爸媽媽在他提起佳代時也一臉茫然,雖然日記本裡面寫著媽媽見過佳代,爸爸也知道兩人要好。 薩利自知是個缺乏創意的人,對小說創作沒有興趣,也沒有孤單到創造單一個角色和自己互動,自己卻忘了創作過這名角色的事更是不可能。就算這個淺川佳代是他寫了又忘了的角色,他為什麼要為了一個虛構角色勤勤懇懇扎扎實實的寫學校的筆記呢? 每次翻閱著筆記本,想著這件事的時候,薩利總是容易頭疼。難道他記憶力真的衰退到連寫一名角色的事都忘了嗎?原來他是在進行創作嗎?把這名角色當成真人,為他寫筆記、打翻譯這種瘋狂的事,原來就是他上學期在忙碌的事嗎?可是他怎麼不記得想要進行故事創作、主角是一個虛構的同學與自己的故事? 佳代唯一似乎存在過的痕跡是薩利櫃子裡一只御守,以及附上的、說是他自己製作、隨身帶著可保平安的小卡。那是不認識的字跡,並不是薩利寫給自己的東西,也許佳代真的存在過。 除了佳代,日記裡的其他人物都真有其人,籃球社長一樣是學校裡的明星,繼續受到眾人的擁戴,他卻不曉得佳代這個人,也沒有像日記裡寫的一樣,想和佳代去約會、看電影。 擔心自己精神狀況的薩利從此格外謹慎,無論是說話或行動都三思而行,盡可能時時保持警醒狀態,更加沉默寡言,並隨身攜帶那只御守。戒慎恐懼的他順利度過高中,但謎題仍在,連同日記本、筆記、檔案、深藍御守與旁邊陌生字跡的小卡,「淺川佳代」一樣使他百思不解。 *** 後後話 2020年底,薩利陪同教授前往日本參加研討會,遇上地震,危機時刻觸發意外魔法召來刀劍護身後,被代號「活擊」的神秘人士發現並告知其巫師身份,又因一連串的意外與選擇,被帶到了時政府,2210,與活擊成為師生,展開了在時政府學習的生活。 代號活擊、本名淺川佳代的戰鬥官發現2020年底產生不自然大幅能量波動,前往追查,發現原來薩利竟也是巫師,觸發意外魔法造成自己正要調查的事件。雖然記得薩利,卻因為愧疚,遲遲尚未將記憶還予對方,在時政府與對方過著師與生的日子。 (Through My Veins 完) 05 分離的時候還是來了。修業式,同學們興高采烈的討論著寒假要做的事,全班還寫了一張大卡片送給將要回到日本的佳代。薩利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為他和佳代相處的日子就要結束。他懼怕著無法和佳代聯繫的未來,竟然就在眼前。 因為餐館、咖啡廳等多有用餐時間的限制,佳代回去的前一天,他邀請對方來到家裡。媽媽還貼心的為了讓他們自在一點,出去逛街。薩利的家是個寬敞明亮的平房,沒有豪奢的裝潢,樸實舒適。知道這會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的薩利領著佳代來到自己乾淨的房間,端了水果,邀請對方坐下。 「薩利君的家感覺很溫暖呢。」受邀坐在床上的佳代這麼說,為對話起了頭。 「佳代住在什麼樣的地方呢?」比肩坐著,薩利問道。 佳代想了想,道:「那個單位的大廳有著一個環繞了半個房間的大螢幕,還有許多小螢幕,那是特意經過設計的,長時間盯著看也不會傷眼睛。大廳的後面有交誼廳,更後面是餐廳和廚房,也有兩座練武場、一個書庫,也有浴池,我的房間也很普通……」發現薩利正盯著自己,佳代趕忙道:「抱歉,很無聊吧?」 「不會的,」意識到自己正癡癡迷迷的望著對方述說的樣子,薩利回神道:「然後呢?」 「我們那個單位也有種一些作物,有叫做狐之助的夥伴會為我們照顧,熟了就可以採來吃,但大部分的食物還是要我們輪流去採買,沒有打仗的人會負責去買東西。」如果可以,還真想帶薩利去看看,介紹給時政府的大家認識,佳代心裡想著。 「聽起來是個很好的地方呢。」薩利回應,微微一笑。 「嗯。雖然都是怪人,我們大家感情還不錯,」佳代說著,反正沒有說出時政府,也沒有提到任務的本質,以後跟薩利大概也沒機會見面了,佳代開始訴說政府裡的事情:「我們有各自的房間跟衛浴,但其他設施都是一起使用的。局長是擅長防衛技術的人,單位最初的防線就是由他完成;花丸擅長機械,不認識他的人可能會覺得他有點兇,他也是很猛的一個人,敵人都怕他;琥珀跟霍爾都擅長飛行,空戰都由他們出馬……。」 那果然是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薩利想著,要不是親眼看過佳代空手將黑板射出一個彈孔,他還真的會以為佳代在和他講故事創作。 他果然是喜歡佳代的,用感官深飲,他仔細的記著對方帶有笑意的眼睛、豐美的臉頰、秀氣的五官、悅耳的嗓音與整體乾淨舒服的氣息。 「佳代回去應該不是搭飛機吧?」 「不是,我可以自己回去。」用飛的。 「這樣啊。」 「薩利君呢?以後有什麼打算?」 薩利搖頭,以前想到未來,只有無盡的不確定性,現在那些升學就業的事都拋在腦後,他只想得到明天開始佳代就不在了。以後有什麼事想和佳代分享,轉頭就會發現身邊無人,想要望向他,就會發現找不到對方。終於他不再忍耐,伸手將佳代擁入懷中,只要抱著不放,佳代是不是就不會離開?當然不是,薩利暗罵自己幼稚,但他就是想要抱著對方,就是想要留他在身邊。平時的他可以按捺住想要佔有對方、留住對方的心情,但現在他終於再也忍不住了。 「薩、薩利君?」突然被深擁入懷的佳代感受到對方微微顫抖著,手足無措的說道:「你、你在哭嗎?」 薩利抑制著哭音,覺得有什麼在心臟上用力的踩踏,深怕一放手對方就會不見,更是不敢開口,只能趴在佳代的頸窩搖頭。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佳代喃喃,像是安撫小動物一樣順著對方的長髮:「來到這裡認識了你,卻又要丟下你自己回去,我以為、以為自己不會對這裡的人產生什麼情感,時間到了就走人,但是薩利君,我真的沒想到會……」會有那麼在意的人,還害他為了自己這麼傷心。 「佳代以後休假的話,不能找我一下嗎?或是我去找你?」哽咽著,他說。 「……抱歉,我不能有任何保證,還是當作不能再見吧。」 一般人也去不了時政府。而且見了面又能做什麼呢。薩利是一般人,會繼續長大成年,會走上不同的階段,佳代的生長是停滯的,雖然知識與經驗會增加,他不會因為時間過去而跟著長大。薩利就該過著普通人的生活才對,佳代會繼續在時政府服務,過著與普通人截然不同的生活。下次休假不知道是什麼時後,就算碰面,到時候的薩利也許已經成為壯年人、甚至是老人家,要是看見佳代還是青少年的樣子,肯定會引起許多問題。就算可以回到薩利青少時期的年代,佳代不可能一直和薩利保持聯繫,不可能與他終生為友。 「薩利君,別為我難過了,」佳代試圖安慰對方:「薩利君以後一定會交到更好的朋友、配得上你、對你不離不棄、忠誠專一,能帶給你安穩與富足的人。」 「我不要!」薩利終於激動起來,第一次提高音量:「才沒有什麼比佳代更好的人,就算有我也不想要!就算你要回到那個組織去,再也不見,我就是、我還是……寧可永遠思念著你,也不想要新的朋友!」滾燙的淚水劃下臉頰,他終於喊了出來。 「薩利君──」 「淺川佳代,你聽好了!我,絕對不會交到和你一樣好的朋友,就算認識了人也不會像和你一樣要好!我的心不會再給別人,更不會結婚!因為、因為那個位置只會是你的!」想著反正是最後一次見面,薩利終於聲嘶力竭的喊出心裡的話,噁心就噁心,丟臉就丟臉,他才不管了。 佳代愣住了,雙眼圓睜。原來薩利是這麼想他的嗎? 要逃走嗎,一起到遙遠的地方去? 有那麼一瞬間,那時政府的戰鬥官想。不,當然不能。 「薩利君、你把我想得太好了,真的很抱歉!」佳代眼眶紅了,自責與罪惡搗鼓著心口:「真的非常對不起,我不應該明就知道學期結束就要離開,還一直接受你的好意,我也覺得薩利君很好很好,也覺得不會有人可以像你一樣的好,可是薩利君,你不要為了我停滯,你要繼續向前,認識新的人,交新的朋友,你的人生可以很精彩的。作為一名戰鬥官,我會守護你的年代,你的歷史,所以薩利君你不要再管我了,要活一個多采多姿的人生!」 見佳代也哭了,不曉得該怎麼安慰人的薩利想起對方喜歡狐狸,於是把玻璃櫃裡塞得滿滿的動物娃娃一個個拿出來,直到翻到了頗為擬真的狐狸玩偶,塞給佳代:「這個、這個給你……。」 「薩利君,原來從頭到尾都是我對不起你,先是害你做一大堆翻譯,跟著你跑來跑去,害你被揍,還毀了你的舞會,你從不怪罪我,現在我還要離你而去,但是我可以保證,從現在開始,不再害你為我難過。」想著不能再接受薩利的好意,佳代直到薩利硬塞才接過狐狸娃娃。 「佳代?」薩利燃起一絲絲希望,有那麼一瞬間天真的以為對方會留下。 「睡吧,」佳代下定決心,凝神施咒,讓薩利毫無抵抗的沉入深深的睡眠:「你醒來時就不會再記得我。所有關於我的事,你都會忘記,也因此不再為我難過。我在這個時代接觸的人也都不會記得我。消去吧,記憶,obliviate!」 望著薩利熟睡的面容,那時政府的戰鬥官輕聲說道:「對不起了,薩利君,如果你也是巫師就好了。如果你也是巫師,如果你也加入時政府,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抱歉了,薩利君,抱歉了。你不會記得我,但我會一直記得你的。 「雖然應該不可能,如果有那千萬分之一的機會,如果你真的是巫師──如果你加入了時政府,我就把記憶還給你吧。 「嘛,雖然想也知道不可能啦。 「再見了,薩利君,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再見了。」 那代號活擊的戰鬥官把薩利手機裡,有佳代在內的照片刪除一空,替薩利擦乾眼淚,歉意的再望了沉睡的他一眼,把自己傳送回2205,時政府。 薩利醒來時,覺得自己似乎做了個好夢,睡得香甜,精神飽滿,卻有些悵然若失。確切夢到什麼在醒來時已經不記得了,在此同時,除了夢境,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他左想右想,就是不記得自己到底忘了什麼,只好就此作罷,下床梳洗。整理衣裝時看到玻璃櫃裡的藍色御守與未署名的小卡,已經不記得怎麼得到的了。好像是某個重要的人送的,但既然是重要的人,怎麼又會不記得了呢?實在毫無頭緒,薩利只能故作鎮定,開始一天的生活。 一切恢復正常。 04
聖誕近了,雖然比過節氣氛濃厚的是商戰氣息,許多學生都期待著聖誕節到來,因為和臺灣其他大部分的高中不同,他們與同市一間學校合作,仿著美國要舉辦舞會,但不一樣的是,還要抽票決定參加資格。 討厭社交又不會跳舞的薩利自然沒興趣,但還是告訴了佳代有這麼一回事。佳代沒有適合的衣服,有點在意但也不是特別想參加,於是沒有參加抽票。抽票結果出爐後,薩利將自己的票轉讓給佳代,說佳代看起來好像有點興趣,因為聽說票很難抽,所以自己去抽了,想說如果拿到就送給他。 「欸、可是薩利君,」因為身高,佳代仰著臉道:「讓給我的話你不就沒有嗎?」 「沒關係,」薩利答道:「我本來就不會跳舞,也不是很有興趣,佳代難得休假,總要去玩一下吧?」 「原來薩利君參加抽票是為了我嗎?」佳代詫異,心跳莫名加快。 薩利頷首:「嗯,聽說兩所學校的人都要抽,但名額不多,所以我想如果去抽增加機會,抽到了就給你,因為你好像有點興趣的樣子……難道不是嗎?」擔心自己又擅作主張的薩利越說越小聲,之前看到佳代有些留意別人興高采烈討論的樣子,於是也參加了抽選,剛好抽到了就給佳代,自己沒有要去的意思。 「也、也不是完全沒有興趣……」佳代說:「可是那種場合我也不擅長,也不曉得該穿什麼、做什麼──薩利君抽票給我我很感謝你,」為了不讓薩利覺得他不喜歡,佳代趕緊這麼說。「可是、只有一張票呢。」佳代看著從薩利手中接下的精美票券,隱藏著語氣裡的可惜。 當然只有一張票,薩利納悶佳代為什麼這樣說。「那麼佳代就可以邀一樣有票的人一起去了。」他說。籃球社長也有拿到票,他知道。 佳代點頭,若有所思。 隔天,佳代向薩利遞出票券:「薩利君,那個……」嚥了嚥口水,道:「薩利君願意陪我去嗎?」 「嗯?」薩利很是意外,以為佳代會想辦法去邀籃球社長,薩利的票也已經送給佳代,就算想答應也沒有辦法。 「那個,」佳代從懷裡摸出第二張票:「我剛好弄到一張,所以……。」雖然得到票的方法不是非常光明磊落,不過複製魔法就是好用,反正也不害人,偶爾用一下也無傷大雅啦。 薩利眨眨眼,不曉得佳代從哪裡變出第二張票,對方小小聲的說是祕密,薩利就沒再追問。佳代這是在邀他嗎?「如果佳代不介意是和我一起去的話?」 這樣算是答應了嗎?薩利又將問題拋給佳代,後者想了一下,說:「如果薩利君不介意陪我去的話請……請陪我去。」最後那句擠成一團,幸好薩利耳朵好,聽得一清二楚。 該說我願意還是我不介意?我願意好像太過直接,不介意聽起來又很勉強,不擅長說話的薩利遲疑了一下,道:「那麼、當天見?」 「嗯,」佳代笑道:「當天見!」 「那個、」薩利雖然高興,卻還是有些不安:「該不會是邀不到籃球社長才找我的吧?」 「當然不是!」佳代立即反駁:「薩利君怎麼會這麼覺得呢?」 「因為、因為,」他有些支吾其詞,很想弄清楚卻又有點不好意思:「佳代不是喜歡他嗎?」 佳代一愣,他早忘了之前為了某些事情裝成喜歡籃球社長的樣子,雖然覺得丟臉,還是說道:「沒有啦,只是之前有些心情很混亂,想說如果裝成喜歡籃球社長的樣子,就算被發現異常也不會覺得奇怪,因為很多人都喜歡嘛。」 薩利不解:「什麼意思呢?」 佳代垂下頭,小聲嘀咕,雙手抓著襯衫前面:「還不是因為在想著某個人,怕被發現……。」 這次換薩利微微歪頭,為了不引起別人注意,不忘微微前傾,低聲道:「是心儀的對象……嗎?」 「我、我也……不太曉得?」有些慌亂,佳代羞窘的不敢抬頭。 作為一名戰鬥官,出去不是為了打仗就是採買,或是去不同時代遊歷一圈,剩下的時間都窩在時政府,佳代就算出門也沒有融入外界的生活,許多對別人來說再正常不過的事件與心情,對他都十分陌生。 該怎麼給這些情緒定一個名字?吃到美味的東西會想要和對方分享,想和他一起看去看美麗的風景,很多事情都想一股腦的和他訴說,希望誰都不能挽著他的手,誰都不能和他靠得太近,一想到對方未來會戀愛結婚就很不高興,喜歡看到他的笑容,他身邊的是自己就忍不住竊喜,想在他面前保持正常卻有時會不小心手忙腳亂,這些心情是什麼?「我也不是很清楚這是什麼意思。」 薩利點頭,也無法明確為心儀一詞定義,但佳代應該還是喜歡著某個人的,而且已經超越了對一般好友的喜歡,是另一種會使人不好意思承認的、佔有的、專一的好感,不知不覺的沉積、累加,只是還沒清楚意識到那是什麼樣的喜歡而已。 佳代有了喜歡的人,卻邀薩利一起去舞會,是因為不敢邀他喜歡的人去嗎?薩利想著。佳代喜歡的人應該是來到這裡後認識的,他有陣子似乎常常害羞,然後轉頭和他說籃球社長如何。但佳代又說那是裝的,因為很多人都喜歡籃球社長,就假裝成也喜歡籃球社長的樣子掩蓋他對別人的喜歡……薩利一陣頭疼。為什麼不能坦率一點就好了?不過薩利自己也不是非常直白的那種人,許多事都只能放在心裡,也不好去問佳代喜歡著誰。雖然並不喜歡,薩利也無可奈何。 薩利現在想想,舞會的事,自己還真是答應得太快。明就知道自己對舞蹈一竅不通,去了只是出洋相,也沒有合適的衣服,就只是因為佳代相邀就答應了,未免太欠缺考慮了些。票券上的服裝規定寫得很模糊:正裝即可。日子逐漸近了,有些同學成群結隊去挑了禮服,自己也有些緊張了起來。雖然穿著裙裝不是不行,但薩利並不習慣,也自認為缺乏女人味,覺得自己穿裙子肯定奇怪。最後對時尚一點概念都沒有的他不得不向爸媽求助,買了套西裝改成合身的尺寸,配上一件脆白立領風琴褶襯衫,一只精緻的絲緞領結,搭配皮鞋,長髮束成低馬尾,用子夜藍的寬緞帶繫著,看上去比平常的學生氣更加挺拔,顯得稍些雌雄莫辨,相當端正和諧。試裝完畢還被父母親興高采烈的拍了許多照片,比本人還興奮。 他們問說要和誰一起,薩利只說和班上的朋友,被問說佳代有沒有要去,薩利才承認說要和他同行,盡可能保持表情空白。薩利的媽媽見過佳代,禮物事件那次雙方家長都來到學校弄清事件原委,感覺是個好孩子,很有禮貌,為間接對薩利造成傷害的事也非常懊悔,太純真了點,然後是個眉清目秀、有點英氣的小帥妹,日本人。 另一邊,佳代也為了穿著的事煩惱。他平時在時政府穿著的就是男子袴裝搭配帶締裝飾與披風,這樣的裝束肯定不適合出現在高中舞會,去了同學挑禮服的店家看看,又沒有自信穿著裡面的任何一件洋裝,也雖然不想麻煩人,還是向本田先生求救。本田菊,日本本人何許人也,這個三兩下就能做出變形大砲、繪畫武術驅魔樣樣精通、神仙一樣的人物,當然就為自家寶貝做了套衣服,一別平常寬大的和裝,選用了顏色清爽的卡其格紋布料,做了套修身的休閒西服,搭配一雙牛津小高跟,也把過長的瀏海向後側方梳理夾起,並搽了一點粉透橙色的唇膏,儼然是個男裝麗人。 日本問佳代要和誰一起,後者才小聲的說他約了薩利,聽了,日本微笑著點頭。那個臺灣的孩子他見過兩次,一次是佳代剛來到這間學校時,學校安排要照顧他的同學,人看起來嚴肅得像瑞典,說起英語則很有英國的味道;另一次是禮物事件,自家孩子貼心但不懂事,買了那種禮物送給薩利,害他被公民老師揍得半死,薩利卻沒有責怪過佳代,還一直安慰佳代說沒什麼,也再三和現場的老師家長保證佳代不會故意搗蛋添亂。從佳代那裡,日本也知道了薩利是如何為他做翻譯、寫講義,以及給予陪伴與協助,雖然沒人配得上自家寶貝,加上還有壽限差、魔法與時政府等問題,薩利這個孩子,日本認為,還是個可以與之結交的人。至少,在這個時空,在佳代回到2205、時政府以前可以。 薩利想為對方準備禮物,送實用又美觀的東西自是最好,但對方這麼一個特別的人,薩利能為他做什麼?想來想去,他最後買了一雙柔軟舒服的絨毛拖鞋,想著天冷時踏著很舒服。選了漂亮的包裝紙包好,還看著影片,做了個精美的緞帶花。雖然薩利是個手殘,緞帶花做了許久才成功,底部也醜得要命,他還是把花黏上了禮物,外觀看起來還可以,想著聖誕節當天送上。 日子逐漸接近,到了前一天,連沒參加的同學都躁動了起來,和有抽到票的同學千叮萬囑說要多拍些照片回來分享。比起其他人的興奮,薩利雖然有點期待,但比期待更多的是胃疼。他會不會出什麼洋相,讓佳代丟臉?會不會他穿得太奇怪,讓佳代不想和他走在一起?一般女生都是穿裙裝的吧,雖然自己不可能把裙子穿得好看,漂亮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簡直浪費,自己穿著西裝比較好看,但不曉得會不會被覺得很奇怪。 他想過是不是該學美國高中的畢業舞會,租一台禮車去佳代門前載送,不過聽說其他同學要搭捷運或坐計程車,就想著也許租車會讓佳代感到壓力,騎腳踏車載人好像又太陽春,最後還是和佳代約好,一起搭計程車前往會場。 其實佳代在這裡沒有和日本同住,加入時政府後就已經沒有住在一起。但因為是寶貝義女的舞會,日本想著他應該跟美國家庭的父母一樣,在舞會當天目送孩子出門,順便把前來接送的舞伴恐嚇一番,雖然他知道佳代作為戰鬥官,武力值絕對比任何人高,不怕欺負,日本還是聯繫了佳代,說當天要裝成一般親子同住的樣子。 薩利依約準時敲門,見了本田先生很有禮貌的打招呼,本田先生也很客氣的回應,喊了佳代下樓。日本沒有在言語上恐嚇薩利,態度十分溫和,只是開門的時候,讓薩利看到房裡掛了一太一脇兩把武士刀。 得罪佳代就是得罪本田菊,得罪本田菊就是得罪一個國家。雖然,薩利什麼都不知道就是了。 「真是的,就算是你也不可以隨便恐嚇人啊。」佳代出現了,嘴裡有些抱怨,語氣聽起來卻沒有真的不滿,還有一點撒嬌的意味,向他以前的監護人這麼說。 「完全不清楚你在說什麼呢。」日本故作無辜,調整了一下佳代的領子。 見到彼此不約而同的穿了西服,兩人相視而笑,擔心穿著搭配不和諧的心情煙消雲散。 薩利向佳代遞上了禮物:「這個給你。」為了買到舒適的拖鞋,他可是跑了好幾家店,一間間比較。想著佳代當時給他買了按摩手的東西,自己就為他買了讓腳舒服的東西,而且不是按摩器,一定不會害佳代被罵。 「謝謝你!」佳代道:「我也有東西給你,等我一下。」說完,轉身回到屋內,拿出一個小盒遞上:「這個。」 「謝謝。」薩利滿懷欣喜的收下,滑進口袋。 「薩利君,我們走吧。」佳代踏出門。 「是。那麼,我們出發了。」薩利再向本田先生一個行禮,轉身和佳代走向路邊停靠的車。 佳代的打扮變了,薩利注意到。平時寬大直筒的制服衫有些微透,透過對方的動作就能看出纖細的身材,現在佳代一身裁剪合宜的西服,顏色清爽淡雅,更顯身形。平時垂下、橫過臉龐的瀏海梳了上去,佳代露出額頭也很好看,他想著,能這樣的人可不多。佳代還上了粉橙色透亮的唇膏,襯著好看的唇形,還摘了隱形眼鏡,露出了懾人心魄的金瞳。薩利臉上一熱,趕緊別開臉,不敢再看。 他為佳代開了車門,自己也跟著上車。 「不好看嗎?」佳代語尾下垂,像在尋求確認與肯定。 薩利這才察覺自己竟忍不住一直看著對方,實在太過失禮,定了定神,才道:「好看極了。」 「那是我今天稍微打扮了。」佳代一撇嘴,想看薩利怎麼答,有些委屈巴巴的望向對方。 「沒打扮也很好看。」薩利的語氣沉穩,毫不浮誇,更沒有半點敷衍應付的意思,十分認真:「因為是佳代,所以只有好看與特好看。」 「薩利君……也很好看。」佳代匆匆說完後面一句,緊繃的把雙手塞在大腿裡,整個人縮了起來。一路上他們坐得很開,幾乎是各自挨著車門,偶爾交換幾句話,有時會偷偷看對方一眼。 光是和佳代相處就讓他胸腔的跳動越發劇烈,想起他們相處的種種,交換過的每一句話,對方的神情變化,他都不曾忘記。對方早已悄然進入他的心裡,還像是住下來了一般,讓他時時刻刻都想著對方,珍視著所有相處的時候,一分開就想著對方,期盼見面,也不希望對方有戀人。就像是、好像是── 喜歡著對方一樣。 意識到這件事的薩利睜大眼睛,盯著地上,不敢出聲,更不敢看佳代。他不曾對任何一個朋友產生這樣的情感,不曾因為朋友和別人要好起來而難過,更不會因為那些朋友交了男女朋友、相處時間變少就覺得怎樣。只有佳代、唯有佳代能在他心裡掀起如此波瀾,讓他想要一心護之,和別人會想要抱抱愛慕的對象一樣,想將對方緊擁入懷。 他喜歡著佳代。 可是佳代是女孩子。薩利迷茫的想著,看著窗外奔馳而過的點點光源,那怎麼可以?他知道有些人喜歡同性,也不覺得那有什麼,還覺得沒有生育考量的才是真愛。自己雖然對男性沒什麼興趣,對女性也普普通通,不曾將任何一種當作是可能的對象,沒有偏好哪一種身體,因為覺得自己不會有喜歡的人,也不覺得自己會被喜歡。 他喜歡的是佳代,從頭到尾都是佳代。現在已是聖誕時節,學期結束時,他就再也見不到佳代,再也不見。一個是普通高中生,另一個是反恐單位的超能力者,他們從根本上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偶遇之後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心口上像是壓了一塊巨石,光是想著訣別就讓他喘不過氣。 「薩利君?」 但他還有一個月,還有現在,現在對方還在旁邊。「嗯?」 「薩利君怎麼了呢?」隱隱觀察到了哪裡不對,佳代有些擔心的問。 被發現異樣了嗎?薩利趕緊將表情調整為無,然後微微一笑:「沒什麼。」 不顧掏出錢包的佳代,薩利付了車資,本想為對方開門,佳代已經自己下車。他們走向會場,看到其他打扮得有別以往的同學,上了妝、穿著禮服與高跟的樣子與平常大相逕庭。薩佳兩人的衣裝像是說好似的十分相襯,一個的西服是普通經典的簡練黑色,另一個淺色活潑卻不鮮豔,有著優雅的格紋,略尖的楦頭顯得雙足小巧,比例和諧。 別人都挽著手呢,薩利注意到。他是不是也能牽牽對方?他臉一熱,哪裡敢問,更不敢貿然觸碰對方。薩利意識到自己的手是冷的,突然想起某篇網路文章,裡面寫著女生討厭對方手冰,於是把手放進口袋裡想溫一下,又覺得不妥,拿了出來,還手笨的掉了票,被佳代眼明手快的接了起來。 「給你。」 「謝謝,抱歉啊。」 「沒事啦。」佳代笑著。 已經能看到會場的入口,有工作人員在剪票。 薩利正要繼續走,佳代卻突然停了下來,凝重歉意的看著他。 代號活擊的淺川佳代感知到2014年的日本出現時空扭曲,還不確定敵人的底細,總之他應該前往應戰。他答應了時政府這段期間他一樣會負責某些時空的安危,他在2015停留,前一年的時空自然是由他負責。他該怎麼和薩利解釋,解釋有一坨超自然生物正試圖改變歷史、造成大亂?該怎麼說他要去打仗了,還偏偏是現在?雖然他不去,時政府也會有其他戰鬥官去,但拖得越久,破壞範圍就會越大,歷史的自我修復力就越難承擔,所以他一定得去。「薩利君,抱歉、真的很抱歉,我──」 薩利眼神黯淡了下來。佳代其實並不想和他來,其實佳代是有心上人的,只是不好意思約那個人只好改約薩利,來到現場才覺得應該要約喜歡的人才對?他後悔約薩利了嗎?薩利其實難過大於生氣,他不想強迫佳代做他不喜歡的事,就算是佳代主動邀他,要反悔的話薩利也不想勉強。薩利只是以為對方會稍微為他想想,先一起行動一下再去和別人邀舞,但佳代連一起進去都不願意了嗎?他喜歡著佳代,佳代當然不喜歡他。 「沒有關係。」說了沒有關係,卻比任何時候都還要失望。他寧可一開始就不去什麼舞會,寧可佳代一開始就約了別人,也不要接了人、到了現場,對方才突然不想和他了。他說對方好看是真心誠意,對方說他好看應該就只是客氣吧。 「是那個單位的事,有敵人了。」佳代據實以告,但不期待薩利會相信。他沒有和這個時代的人一樣靠手機接收通知,他就是能感知到時空扭曲,時政府的儀器也輔助他們不漏掉任何一次時空變化。「薩利君先進去找朋友吧,不必等我。如果我一直沒有回來,薩利君就真的別等了,忘了我吧。對不起,薩利君。」每次出戰都有死亡的可能,每次出戰就是生死離別,就算以往都平安歸來,他從來不敢認定自己下一次一定也能安然無恙。 薩利相信了。他見過佳代施展力量的樣子,知道佳代真的有一些超越人類的能力,加上佳代態度真誠,眼裡盡是懇求,薩利願意相信他所說的那個反恐單位,相信他真的有任務在身,相信他不是嫌棄自己,不是先約了自己又反悔,不是嫌自己給他丟了臉。 「要上戰場了?」薩利皺起眉,很是擔心。 「是啊。」佳代望著薩利,以為對方會生氣,沒想到是在為他擔心。 「等你。」他說,定定的看著對方。 「薩利君,我可能來不及回來。」也可能不會回來,可能身首異處,可能屍塊橫飛,慘死在一個根本不屬於自己的年代。 「那麼十一點,」薩利聽出了他的意思,知道打仗可能有去無回,說:「如果舞會結束前佳代沒有回來,我就自己回去。」但他知道他回家了一樣會繼續等待,等佳代禮拜一早上出現,說久等了,這次的敵人真的很麻煩之類。 「好,」佳代約定:「就十一點,如果我沒有回來,薩利君就別等了吧。」 「一定要回來。」薩利終於忍不住一頭撞上,將對方擁攬入懷,緊緊不放。佳代遲疑了一下,長吸口氣,深深回擁。「我會盡力而為。」 「薩利君,我真的必須走了。」佳代的聲音很輕,同樣溫柔的推了推還抱著他的對方,抵著胸口,一震一震的溫熱與跳動傳導到他的指尖。 薩利很想拒絕,很想說不要,別管打仗了,舞會什麼的都無所謂,現在就回家也很好,他只要佳代平安。他很想說反正那個反恐組織一定有別人能去吧,但他知道佳代一定會親自前往,不會退卻。現在想想,佳代之前生病其實不是真的生病,而是打仗後十分勞累,倒頭就睡吧?「一定要回來。」 佳代點頭,轉身就跑,不一會就消失在路的盡頭。薩利遙遙看見一道螢藍色的光柱,連結天際。 光柱消失之後就剩下他一個人了,接著就是等待吧。其他人陸陸續續抵達,驗票入場,宴會廳裡流淌著音樂,水晶吊燈灑下的柔和燈光映在木質地板,大家來來往往的鞋跟叩著地面,洋裝旋擺著,伴隨著愉悅開朗的笑鬧。 一場戰役,短則數小時,長則數週,戰爭拖延好幾年也是可能的事。他不曉得戰場在哪裡、敵人是誰,雙方戰力如何,因為佳代那反恐組織的秘密性,沒辦法知道那麼多。薩利以為只要查詢世界上有哪裡還在打仗,也許就能知道佳代要前往什麼地方。阿富汗、伊朗、伊拉克、墨西哥,或某些非洲國家一直都動蕩不安,佳代要去的是那種地方嗎?伊斯蘭國、博科聖地,佳代要和那些人對戰嗎?他掏出手機查詢現在哪裡還有戰事,瀏覽著一條條新聞,快速閱覽著眾多令人髮指的犯行,心裡不住為佳代擔憂。確實,佳代說過能夠遠距離射擊,不一定得刀對刀、槍對槍的正面對決,不過敵人無論是使用現代武器還是和佳代一樣的力量,都很令人不安。而他什麼都幫不上忙,什麼都不能為對方做,只能等待。 懷著與出門時截然不同的心情,他走進會場,找了最裡邊的角落坐下。主持人炒起的氣氛、興奮的來賓都與他無關,雖然有好幾位同學朋友找他聊天,他果然還是無法真正的融入他們,只能在話語的間歇處點頭,什麼都沒有聽進去。佳代正在打仗,他怎麼能玩樂?宴會廳裡兩側擺著豐盛的食物,他哪裡吃得下去。想著佳代等等回來會餓,他拿了個場供的小袋,每樣食物各裝了一點點,配上一瓶飲料,為他留點東西吃。他又走到場外,想著對方可能會受傷,沒辦法讓叫救護車在這裡待命,但他也許可以先為對方簡單的處理傷口。理論上佳代會先處理完傷口再回來的,也可能直接回家休息,但薩利總是放心不下,非得做點什麼,於是徒步去了一個小時外、最近的藥局,買了些紗布繃帶、碘液之類,又走了一個小時回到會場,裡裡外外找了一圈,佳代還沒有回來。 不想回到場內面對朋友同學,不想在歡樂慶祝的氣息裡當一坨烏雲,薩利待在外面,繞到附近的一張長椅坐下,場內的音樂流洩著,已和他有一段距離。也許佳代在下一刻就會出現,他在出現之前也許還會有那道螢藍色的光。就算知道擔心也無濟於事,他還是無法放下心來。 「大家都在裡面玩,怎麼你自己在外面?不進去嗎?」幾個同學注意到他離場,找尋一番後跟了過來。 薩利搖頭:「想在外面待一下。」 看到了他手上藥局的袋子,有人說:「怎麼了,身體不舒服?要不要回家?」 他又搖頭:「我沒事。」 問他是不是在等佳代,又說開始前有看到他們在一起,薩利就說對方臨時有事,在等他回來。見到薩利沒有要回到場內的意思,同學們說了一陣就先回去了,薩利一人繼續等著。 十點尾端,從零零散散走出會場的人們看來,舞會差不多結束了。他們笑容滿面的離場,還有許多人要去唱歌、逛夜市,合照等等,意猶未盡。十一點,佳代一樣還沒出現。也許他一出戰就是好幾天,也許會更晚,薩利想著再等半小時,如果佳代還沒出現,就星期一學校見。他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想佳代是不是永遠不會回來。 忽然天象異變,雲團聚集,幾個耀金巨大的同心圓在空中展開,光環外擴,聲音如雷轟鳴,一道閃電直霹大地,和佳代離開時的那道光柱是一樣的螢藍。光環縮小、消失,天空又恢復成平時夜晚的樣子。見了那非自然現象,薩利一反常人趕緊入內避難的反應,往閃電的方向跑去,穿過一條條馬路,橫越一個個街區,但那道閃電畢竟在遠處,薩利沒辦法確切知道究竟打在哪裡。慢了下來,他從小跑變成行走,左右顧盼,在原地站了一會,又繼續徒步前行。 一陣腳步聲,佳代從巷子裡跑了出來,本要一頭撞上,卻在最後踩了剎車:「我回來了。」說完,氣力殆盡的向前一倒,黏貼在薩利身上。「佳代?」薩利見了佳代自然驚喜,對方呼吸正常,臉色紅潤,只是累到直接睡著,衣服多處破損但不見傷口,估計沒事,這才稍微放心一些。但讓佳代站著貼在自己身上睡覺不是辦法,他叫了車,扛起對方進去,一起搭到佳代的住處。車上,和家裡的群組打了訊息,說出了點小意外,人平安,會晚點回去。 「佳代?快到囉,可以醒了。佳代?」呼喚沒有反應,他只好輕搖了對方一下。佳代呼吸沉沉,雙臂一收,抱得更緊了。「要準備下車囉。」佳代還是沒有反應,睡得像根木頭。薩利無奈的摸了摸對方翻翹茂密的頭髮,然後靈機一動,用冰冷的手摸了一下佳代的後頸。 「唔哇、好冰!」佳代猛然一顫,抬頭發現自己趴在薩利腿上,睡眼惺忪的說:「薩利君?」想起自己出戰回來,因為某些時空跳轉上的限制,沒辦法恰好的回到剛離開的時候,回來時已經是當地的晚上十一點多,超過了他和薩利約定的時間。應該是自己跳轉過來時產生的時空扭曲被薩利看到了,跟了過來,與正要回到會場的自己相逢。出戰後過於勞累,回到安全的地方會直接貼在別人身上睡著,在時政府常常是戰鬥官花丸被貼,花丸就會像扛米袋一樣把活擊往床上扔,活擊也就沒知沒覺的陷入十個多小時的睡眠。現在發現自己把臉埋在薩利的衣服裡睡著,佳代坐撐起來道:「薩利君送我回來了啊。」 「嗯,」薩利點頭:「還好嗎?」他們下車,薩利扶了一下有些搖搖晃晃的佳代。 「嗯,歷史沒有改變,任務成功。」因為想睡,佳代軟綿綿的說,靠在薩利身上。 薩利不明白佳代的意思,歷史沒有改變?不過他不打算在佳代極度疲憊的時候詢問,也不曉得能不能問,只好扶著他打開佳代住處的鐵門。本田先生開門出來,從薩利手裡一把抄起佳代,也接過藥局的袋子:「謝謝你把我的孩子送回來,」見了佳代衣衫破損,人又半睡半醒的,問:「臨時有戰事嗎?」 「是。」 「原來如此,」本田先生點頭,對薩利知道佳代身分的事已經不是多意外:「謝謝你了。」 「不會的。」薩利退了出去,回到自己家。 本田先生,同時是日本本人,將曾受他監護的佳代放到床上,讓他好好休息。幸虧隔天是週六,不必上學,佳代可以睡到自然醒,本田先生打算等他醒了再回去。 「醒了?吃點東西吧。」像是回到很久以前,日本還是佳代監護人的時候,他給佳代做了清粥小菜。 「嗯,薩利君……?」佳代睡眼模糊,還在寤寐之中。床很是舒服,他昨天趴在薩利身上睡著了,被帶了自己暫時的租屋處,往旁邊一摸,自己抱的是被子,薩利不在。他抱的不是對方嗎?他有些不滿的想著。 「那孩子送你回來之後就回去了,我是日本,」聽到佳代喊薩利的名字,本田菊的心情有些複雜:「還好嗎?」 「還好,」佳代總算清醒,接過碗:「謝謝你,好久沒吃到日本做的東西了呢。」 日本微微一笑:「畢竟佳代加入時政府很久了嘛。」 「真是懷念。」佳代輕聲說道。教他懂事、讀書認字、魔法等各種事情的就是日本本人,兩人像是親子一般。佳代知道世界上有那麼一群奇特的人,國家的化身,日本就是其中之一;日本知道時政府的存在,知道時間軸面臨的威脅,知道佳代是其中一位戰鬥官,也知道時政府還有誰。 「你和薩利那孩子很要好吧?」日本試探的問。 想著大概要被提醒說不能和一般人類太好了,佳代只是點了一下頭:「算好,我不可能都不和別人說話吧?」 「我知道,」兩千多歲的日本勸說:「我們國家也好,你們戰鬥官也是,不是不能交朋友,只是越是要好到時就會越難過。你別看美國那副活跳跳的樣子,他到現在都還為了Davie的事傷心。」 「嗯,我理解的。」佳代說道。因為壽命的差異,因為要守護國家與時政府的秘密,還有魔法的事情,他不能和普通人太好。他可以交好的對象是其他國家還有時政府的戰鬥官,其他的人,就算是巫師,也不能與之深入交往。 「薩利知道你是戰鬥官了?」日本問。薩利交給他的袋子裡找到一些紗布、棉花棒、碘液、繃帶等等,還有一袋已經被擠扁的食物,估計是知道佳代要去做危險的事,先為他準備的。薩利顯然不清楚魔法的存在,不知道可以施咒修復傷口。 「我沒有告訴他時政府的存在,只是稍微讓他知道我的力量,還有要去打仗的事而已,」佳代答道:「歷史修正主義者、妖怪、時空跳轉等事都沒有告訴他,他也不知道戰鬥官這個詞。」 佳代吃飽之後,開始撰寫要給時政府的出戰報告書,寫下發生的事。日本又叮囑了幾句,自行離開了。 另一邊,薩利的父母見他晚回家,以為他和朋友玩得很瘋,實在不像他,因為薩利是個不喜社交、享受寧靜又喜歡回家的人,看他難得出門和朋友玩,還到半夜才回來,以為他度過了一個難忘美好的夜晚。薩利沒辦法解釋反恐組織的事,自己知道的也非常有限,只好將錯就錯,讓爸媽以為他真的跟同學朋友玩得很開心。 「不過,你說的意外、會晚點回來是怎麼回事啊?」媽媽問。 「這個──」薩利起頭,打仗的事說了也不會有人信,只能硬掰:「我迷路了。本來想著不靠導航就能自己回家,結果不曉得繞到哪去,導航又有點失靈,所以在外面繞了很久。」 想說自家女兒確實迷路過,接運也曾經搭到反方向去,迷路這個說法做爸媽的完全可以相信。「真是的,你可以打電話找我們去載你啊。」 「可是我也不曉得我在哪裡。」 「……。」 回到房間,薩利開始思考整個事件的經過。他還是很在意「歷史沒有改變,任務成功」那句話。難道歷史是會改變的嗎?他知道不同立場的人對歷史會有不一樣的解釋,把歷史說成不同的樣貌,但過去是不能改變的,沒有人可以回到昨天不是嗎?任務成功是為歷史沒有改變,薩利實在想不透。不過既然有人有著超乎人類的能力,佳代可以懸空漂浮,可以凝聚力量當作槍砲,佳代應該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能力,說不定還會飛,那麼或許也有人擁有改變歷史的能力。而且出戰的地點也是個謎,若是前往那種紛亂的國家,絕對不是幾個小時就能回來的事,佳代卻能和他約定十一點回來,也真的只比十一點慢了約十五至二十分鐘。佳代究竟去了哪裡?怎麼去?他不曉得佳代會讓他知道多少,那個單位能讓普通民眾知道多少。雖然知道佳代是個為反恐單位上前線的戰鬥人員,佳代的任務究竟為何,那個單位為何,謎團似乎更多了。 佳代睡著時看起來毫無防備,當初累壞了才黏貼在薩利身上睡著,把他扛上車花了點力氣,薩利微笑著回想,雖然當初非常想拍下來,但因為真的拍了就太過分了,最後沒有拍照。為了不忘記佳代,他拿出筆記本寫下發生的事,盡可能詳實的描述與對方相處的點滴。他絕對會捨不得對方,其他學生都在等著放寒假,他卻希望學期慢點結束。 他知道自己應該把對佳代的喜歡收起來,踩扁最好,要是被任何人知道了可會讓對方困擾,加上佳代很快就要回去,薩利不該讓自己越陷越深。可是他對佳代的喜歡是一點一滴慢慢累積起來的,現在匯聚成河,一發不可收拾,他無法抑制對佳代的喜歡,但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行動與表情,不讓佳代察覺有任何異樣。佳代裝作喜歡籃球社長也是一樣的心情嗎?但佳代可是有心儀的對象了,如果真的是這裡的人,佳代肯定也會因為很快就不能再聯繫那個人而難過著。薩利決定,要觀察佳代的情緒,要是他覺得難過,就聽他說話吧。 想到口袋裡還有佳代給的禮物,他趕緊把它撈了出來,是一只深藍色的御守,小卡上寫著是自己製作的,說隨身攜帶,可保平安。薩利如獲至寶,哪裡捨得帶出門,先是拍了好幾張照,然後連同盒子妥妥的放在玻璃櫃裡。若是平常,薩利當然不相信一個小扁布包會有什麼保平安的力量,但因為是佳代親手製作的,不管有沒有神奇的效用,對薩利都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週一,佳代從同學那裡得知薩利整場舞會都沒有玩到,七早八早就離場,沒有人和他合照到,也沒有人和他跳到舞,想著是因為自己的關係,又是抱歉,又是感動。和薩利提起這件事時,他微笑著說無所謂,並說:「我本來就沒多在意舞會,只是想和佳代一起而已,突然出戰也是沒辦法的事,佳代平安回來就好。」 「還是非常抱歉……」佳代垂頭喪氣,他們總沒有一次順利,騎腳踏車時想到不能再見面的事忍不住哭了出來,電影沒有約成,約逛街的那次因為說不出時政府、為了不能聯繫的事吵了架,舞會又遇到戰事,想著都是因為自己,十分懊惱:「但薩利君怎麼沒有和其他同學一起玩呢?我不在有什麼關係。」 「那就沒有意義了。」薩利理所當然的回答,完全不理解佳代為什麼這樣問。 就算時間未到,佳代一樣還在上學,薩利已經開始想念對方。想像了一下對方不在身邊的樣子,一想到對方會回到那個神秘的反恐組織去、再也不能見面,薩利一陣胃疼,心口上彷彿有什麼在用力的踩踏著。他很想假借聊天的名義,光明正大的看著對方,卻又想不出該說什麼才好,又不想亂問問題惹得對方討厭,只好縮了回去,努力克制著想要望向對方的心情,偶爾偶爾才會偷看對方一眼。 如果不會被當成變態,薩利還真想一直看著他。想要牽牽手,抱抱他,把不希望他走的心情一股腦的倒給他。薩利自知沒有辦法留住佳代,只能珍視每一次互動的機會,好好記下對方的樣貌。 「那個……可以拍照嗎?」深怕忘了佳代的他,微微拿起手機問道。 「嗯?」佳代先是一愣,隨即笑道:「好哦。」 徵得同意的薩利隨即點開相機,拍了幾張照片,有佳代的獨照也有兩人的合照。薩利的相簿裡幾乎沒有自己在內的照片,和那些相簿刷下來全自拍的人相差甚遠,與佳代的照片讓他的手機相簿多了點人的氣息。挑了幾張傳給佳代,他不由得想著分開之後能不能繼續用手機聊天,雖然佳代說過不行。 「真的不可以嗎?以後用手機聯絡。」幾乎是懇求的語氣,他再一次問。 「薩利君,我會沒辦法回答的,」佳代抱歉又遺憾,只能盡量用溫柔的語氣回應:「手機現在還可以用,」在和你同一個時空內還可以聯繫,「但我回去之後就不行了。薩利君,我會看不到的。」就算看到了也會是兩百年後的事,薩利當然等不了那兩百年。畢竟薩利不是時政府的一份子,他們沒辦法跨時代的聯繫。 薩利點頭,嚥下卡在喉頭的情緒。 03
就算薩利客氣的婉拒佳代替他按摩,佳代還是想著該怎麼替他放鬆才好,才不會讓他在大量翻打與手寫時過於勞累。薩利應該是覺得不好意思才不好接受佳代親手按摩。某次在公車上看到了足部按摩機的廣告,佳代便想著要找找適用手部的按摩機器,給薩利買一個。在網路上精挑細選一番,佳代收到之後還去買了漂亮的包裝紙包好,帶去學校送給薩利。 「薩利君,」找了一節下課,佳代捧著包好的禮物遞給對方:「謝謝你替我做了這麼多,這個給你。」一連串的說了才自覺爆梗,驚喜都不驚喜了。 「佳代太客氣了,真不好意思,謝謝你,」薩利感謝的收下,他真的沒有預期或希望對方送他什麼:「可以現在拆嗎?」 「好哇!」 小心翼翼的劃開包裝紙,薩利拿出一只白色的長方盒子,裡面是一支長約十五公分,直徑約三、四公分的霧面矽膠圓柱,順滑好摸,附了一條電線,裡面還有保固證明。「按摩手和頸肩用的,」佳代解釋:「希望你會喜歡。」 薩利還來不及回應就大難臨頭,提早到教室的公民老師瞧見了薩利手上的東西,大聲怒罵,跩著倒楣的薩利到教室外面,拔起椅子的木條不由分說的一陣亂打。不明所以又事出突然,佳代愣了一下才趕緊行動,不能讓別人知道他擁有戰力,於是只能搶入兩人之間護住薩利,卻馬上被抱住翻轉、護著壓在牆上,導致挨棍子的還是薩利,被擠扁的佳代無從施力,除非動用魔法根本無法掙脫,用了也會傷到薩利、波及旁人。 不該是這樣的,被擠在牆壁和薩利之間的佳代驚恐的想著,雖然不曉得發生了什麼,應該是身為戰鬥官的他保護普通人才對,而不是被普通人、還是青少年的薩利保護。落在薩利背上的板子發出用力拍擊的聲響,公民老師動手打人的畫面與揮動板子時發出的颼颼聲讓班上嚇壞了,終於有人去喊了班導和教官過來。挨棍子比預期中還痛,薩利咬牙,利用身高擋護對方,怎麼也不肯放手,周遭許多聲音轟轟鳴鳴,世界彷彿咆哮起來,他沒有理會。 「……同學,薩利同學!可以了,可以放手了。」班導喝道。薩利回過神來,這才放開,轉身面向大家。 公民老師已被教官制止,一行人移動到導師室,因為薩利也算當事人,班導請來英文老師作為翻譯。即刻的危機看來暫時是過了,身上的痛楚越發明顯,精神有些恍惚的跟著走,來到班導的桌邊站著。先告狀的是公民老師,怒吼著是薩利先帶了那種東西到學校,簡直不知羞恥,罵罵咧咧的非常氣憤,什麼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了。 「那是我給薩利君的,」佳代站到薩利前面,生氣的說:「和他無關。」 「你為什麼要給他這種東西?」試圖保持理性客觀的班導問道,一個眼神使公民老師閉嘴。 「薩利君每天為我翻譯,除了打字還手寫了很多東西,很多課堂上的重點都是薩利君用英語手寫給我的,我才能看懂,」佳代解釋:「薩利君長時間做這些手肯定很痠,還是因為我,我就去買了手部按摩器給薩利君,是電動的,他可以不用出力,我實在不知道這是不可以的,更不知道為什麼公民老師要出手打人。」佳代譴責的說。 ……手部按摩器。要不是事態嚴重,班導和教官實在很想笑。 「也不是佳代的問題,」薩利沉聲接口:「這不是違禁品,下課時間默許使用包含手機等電子產品,當時還沒上課,也並未使用,只是拆開,佳代只是想送我東西按摩手部,所以買了這個給我。」 教師們面面相覷,最後教官質問:「你們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 「怎麼可能不知道!」公民老師搶著說道,「現在的學生真的越來越──」更難聽的話還沒出口,被班導瞪到縮了回去。 「真的不知道是違禁品,」薩利答道,有些疲憊:「這不是爆破物、危險物品,校規沒有明文規定禁止按摩機,也並未影響上課秩序所以無法可罰,我們也不曉得為什麼需要發那麼大的脾氣還打人。」 「這種東西不適合帶來學校,」班導扶額:「但公民老師也沒有理由動手。」 英文老師靈機一動:「淺川,你這在哪裡買的?網購的嗎?讓我們看看你當初的商品畫面。」 佳代點頭照做,英文老師拿起他的手機道:「你們看,商品頁面全是圖片,文字敘述都放在圖片裡,因此淺川同學沒辦法使用網頁翻譯,沒辦法知道內容,看到標題品名顯示按摩器、放鬆、舒服解壓等字眼就買了,是嗎?」英文老師知道他們不會搗蛋,因此試著從佳代的角度看。 「這倒是說得通,如果商品描述的圖片裡沒有裸女的話,」班導湊過去看,頭痛的看著一直都很乖巧的佳代:「你看到都不覺得奇怪嗎?」 透過翻譯,佳代想一下,答道:「以前也許會覺得奇怪,但來到這裡之後,到處都有脫光的女人的照片,印得很大貼在各種地方。我覺得奇怪,問了薩利君,結果那些都是廣告,如果房地產、汽機車、家具、運動器材和食物廣告裡都有沒穿衣服或穿得很少的女人,也都擺著那樣的姿勢,」他聳肩:「那麼不管什麼商品,看到這樣的圖片好像也不是特別奇怪了吧。 「我想按摩椅太大座,足部按摩器機不符需求,這個的大小看起來應該就是用來按摩雙手的,商品展示圖裡的人也拿在手上,你看,還有放在頸肩的示意圖,所以買了這個。」 公民老師痛斥胡扯,其他老師卻懂佳代的意思,加上那兩個學生紀錄良好,於是就算一開始半信半疑,最後還是採信了學生的說法。 離開導師室前,英文老師對不明所以的兩名學生解釋:「那畢竟是床上用的東西,不適合帶來。」佳代不解,薩利遲疑一下,說:「這個好像是寢具的樣子,就像枕頭被子不適合帶來學校一樣,這個也是類似的吧。」 老師教官們無奈又好笑,警告他們好好收著,不得再帶,讓他們離開導師室。 佳代聞到血味,向一出去就撐著牆的薩利道:「薩利君、你流血了──」 「難怪比預期的痛,」薩利喃喃,語氣平淡彷彿事不關己:「因為公民老師拔下的木條上還有生鏽的釘子啊。」 作為一名戰鬥官,佳代不可能不會治療魔法,但為了守護魔法這個秘密,他不能直接幫薩利治療,只能暗中運勁替他消除疼痛,並偷偷施展防止發炎惡化的招術,在此同時自我嫌惡的在心裡瘋狂向薩利道歉。 班導與健康中心的護理師讓佳代陪著薩利前往醫院包紮消毒並打針,背上駭人的幾個小血窟窿留下照片為證。薩利的母親和佳代的監護人趕到醫院探問,本田先生與佳代一直道歉,薩利母親則稱會對公民老師追訴到底。 為了不讓薩利痛苦那麼久,雖然不能馬上讓他完全康復,佳代還是對薩利施展了讓傷口加快復原的魔法,控制在一種讓醫師嘖嘖稱奇、視為年輕恢復力強大的復原速度。 佳代搞砸了,真的砸了。是他送的禮物害薩利惹上麻煩,是薩利替他挨揍,被薩利保護了,他卻為了守住魔法的秘密,在偷偷治療他時有所保留。原則上對普通人施展魔法是完全不可以的,佳代不覺得自己會被抓,被其他巫師發現了他們也拿他沒輒,但如果讓薩利馬上恢復,肯定又會引起麻煩,甚至讓人覺得對公民老師的指控根本是抹黑造謠,因此只能讓薩利保有傷口。 更糟糕的是,薩利完全不怪他,佳代還寧可薩利打他、對他大吼大叫。「我知道佳代不是要害我,」薩利說道:「想看我倒楣根本不必那麼麻煩,你在體育課大可不必幫我,袖手旁觀看我出糗就是,哪需要等到這時候還要破費。」他在佳代向他鄭重道歉的時候表示。 「這個還是還你吧。」薩利將禮物遞了回去,佳代只能點頭。 「還是非常對不起!」 「嗯,不會。」他的語氣淡薄,眼神無光。就算並不責怪佳代,看來兩人要像以前要好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都怪自己多事,沒事送什麼爛東西,害薩利君被罵還被揍,現在事情傳開了,害他被奇怪的眼神盯著瞧,佳代自責道。而且就算薩利嘴上說不怪他、沒關係,發生了這種事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佳代只想逃回時政府去,回到那個他熟悉的地方,跟花丸、琥珀等熟悉的人相處。但在這個時間點逃跑很奇怪,他也想試著修補關係,不好扔著不管。不曉得該怎麼補償對方才好,又不敢主動和他說話,薩利回去上課之後,時不時的偷偷瞄他,歉疚又難過的欲言又止。 「……如果你還在介意禮物的事,」薩利感受到佳代的目光,轉頭道:「真的不用在意,我沒有怪你。」 明明都是我的錯,你還不介意嗎? 「而且其實沒有很痛,只是傷口看起來很可怕而已,恢復得也很快,沒那麼嚴重,」薩利的聲音暖了一些:「所以別難過了,好嗎?」 ……是施展了魔法的緣故才比較不痛也恢復快速啦,佳代想著,自己有能力卻只能保留,煎熬內疚噬咬著精神。「可是──」 「沒事啦。」薩利笑道,伸手揉亂了佳代翻翹的頭髮,佳代先是一愣,隨即笑了出來,心情輕鬆了些,心裡的重量好像減輕很多。 至於那件事的後續,公民老師原本不肯認錯,學校勸他退休收場,後來不知道是受了什麼恐嚇,束手就擒。 他們一如既往,常常一起行動,卻沒有一方特別黏人,不至於某一方離開一下下另一方就一定要跟著的程度。薩利的翻譯進步了點,英語增加了,排除一些口頭贅字的中文逐字稿減少了些。佳代也逐漸習慣了這裡的考試。佳代讀書考試比別人輕鬆,一方面是聰明,另一方面是因為他的真實身分讓他不管考得如何都無所謂,自然比其他必須升學的人自在許多。佳代需要擔心的事格局更大,關乎不計其數的人命,事關需要維持穩定的時間軸,他可以把這裡的考試當成休閒活動,表現如何都有如浮雲。而正是因為可以不必感到壓力的讀,縱然都是沒用的東西,他可以怡然自得的接收。 既然來到了這裡就該把握時間,多多體驗,佳代鼓起勇氣邀了薩利一起出去。逐漸弄懂這裡的人的社交模式的他說:「薩利君,那個、這個──」他遞出票券:「不小心多買了一張電影票,可以拜託薩利君幫我嗎?」。當然他是刻意買了兩張,還為了怕讓人覺得奇怪,避開了愛情片。 「嗯,」薩利沉默了一下,拿了其中一張道:「好。」 佳代以為約成了,誰知道隔天薩利說:「幫你賣掉了,這是票錢」,然後把賣來的兩百元一塊不差的交給佳代。 他是不是被薩利討厭?居然把票賣掉了,到底是頭腦一直線還是為了叫佳代死了這條心? 「……謝謝。」那時政府的戰鬥官欲哭無淚,他買了鄰座的位子就是要邀請薩利一起去,哪知對方因為他說多買,就幫他把票不知道轉手給誰。 「不客氣,」薩利微笑:「票被籃球社長買走了,你們可以一起去看電影啦。」 怎麼會!佳代在內心哀號,原來薩利還記得他「喜歡籃球社長」的事,佳代自己都快忘記他是為了什麼奇怪理由而裝作喜歡那人氣王:「薩利君,可以拜託你幫我把這張也賣掉嗎……。」 「咦、佳代難道不想和他去嗎?」薩利不解,想想覺得是自己多管閒事:「抱歉、是我擅作主張,想說你好像很喜歡他,剛好他也想去就把票轉給他了,要不我去看他願不願意退,對不起──」 佳代知道是自己沒說清楚,沒有直接邀約,薩利也確實為他解決多一張票的問題,怪不得人:「沒有啦,那個……我想還是不要去好了。」 經過佳代的同意,薩利把另一張票給賣掉了,讓想跟籃球社長看電影的人競標,得到的錢他和佳代、籃球社長平分,前提是後者一定要赴約,赴約後才會把籃球社長的那一份錢給他。 「你居然把我跟佳代的約會給賣了!」籃球社長說,對此薩利的回應是:「你有賺,所以你不能抱怨,賣票也是佳代同意的事。」籃球社長被擺了一道,心裡不爽又不拿他沒輒,好好先生的個性又讓他氣不了多久。要不是籃球社長說想和佳代約會,薩利還會有點同情他。 就算對手是籃球社長,薩利可不會讓他不戰而勝。薩利也覺得自己矛盾,發現佳代喜歡籃球社長時心裡不太舒服但選擇用行動支持,籃球社長想約佳代時卻又更是不悅,讓他約不成佳代還暗自高興,然後覺得自己很糟糕。 佳代得到的教訓是想要邀約就要直接,以免被不自覺的破壞機會。但才剛約了電影失敗,他不好意思再約看片。過了一陣子,佳代重新以想出去走走的名目約薩利出去,他們便選了段考後的週六去逛街。佳代說想買幾件衣服,偏好什麼樣的衣飾他也說不出來,薩利於是帶他去了各種地方,如批發賣場、潮店街和百貨公司看看。 「佳代想買什麼樣的衣服呢?」薩利只看過他穿制服,還有騎腳踏車那天、便服日都和第一天來的時候都穿著的黑色棉T與長褲,不曉得是同款多件還是同一套重複著穿,也想看看佳代穿其他衣服的樣子。 「唔,就是──」他差點說要找這個時代普通人會穿的衣服,但真的這麼說會被覺得很奇怪,於是道:「一些平常可以穿的東西,我在家都穿和服,這裡穿著很熱而且好像很奇怪,所以想看看比較輕便的衣裝。」其實他平常在時政府穿的衣服在和服裡已經算方便:到膝下的短和服,允許他跑步的袴裝,還有可以讓他把綁帶隨便打結塞在裡面的腰布與角帶,但他還是想嘗試洋服,最好還要適合臺灣這種炎熱國家的氣候。 「原來如此。」薩利於是帶他到商店街走走逛逛,說任何有興趣的都可以進去看看。東西琳瑯滿目,習慣樸素的兩人都很少買衣服,佳代更是不知幾百年沒更新過衣櫃,於是看到各式各樣的服飾都會多看一眼。 走進店家瀏覽,佳代發現他和薩利一樣,偏好圖案少的質素打扮,花俏的衣服他不怎麼敢穿,那些坦胸露背的衣服更是想都別想,在某間店裡聽到過於煽情的歌詞還紅著臉逃跑出來。 英聽太好的困擾,他們雙雙想著,其他客人則無動於衷,不曉得是充耳不聞還是早已習慣。 「我們好像來錯地方了……。」「嗯……。」 為了讓佳代不覺得都是他自己要逛、害對方很無聊,薩利也順便看看,挑了一件襯衫給自己擴充衣櫃。 他們大部分還是只看不買的,許多衣服不是過於鮮豔就是過於裸露。佳代最後挑了適合燠熱天候的棉麻上衣與兩件素色棉T,覺得薩利穿著好看,於是也買了件合身而不緊繃的微彈西褲。 想著佳代來到這裡還沒什麼觀光,薩利於是提議找間餐廳吃飯,然後去附近的河堤走走。 一切非常順利。陣陣微風中,落霞白鷺底下,他們倚著欄杆,看著被微微吹皺的水面。他們知道這終將結束,佳代一直避著不談,是薩利先提。 「佳代回日本之後,」他開口:「就不能這樣了。」 「嗯。」佳代輕應一聲。 「學期結束後,我們還是能聯絡的吧?」決意不肯把對話往難過的方向帶,薩利微笑著問道。 正是此刻。佳代遲遲不曉得該怎麼提這件事,原本打算就此消失,裝得跟其他一畢業就失聯的同學一樣,只是不到畢業,而是到這個學期結束。縱使很不厚道,代號活擊,來自2205、時政府的他別無他法,不洩漏秘密的情況下他無法解釋為何不能聯繫,只能不告而別,再也不見。正是此刻,他可以和薩利說── 「很抱歉,不能。」挫敗與愧疚感湧上心頭,他不敢看薩利的表情多麼失望。 「為什麼?」薩利愣住了,以為至少還可以偶爾通通訊息,他為佳代突如其來的拒絕錯愕不已。 因為這裡是過去、是2015,真正的時間卻已到了2205;因為我是戰鬥官,你是普通人;現在不能聯絡過去,戰鬥官與普通人也沒有聯繫的方法;因為你會長大,會繼續上學並過著和平的日子,我會回到戰場上,可能死於任何一場戰役;因為我們終究是不同世界的人,相遇之後注定擦身而過。 「就是不能。」努力維持聲音的穩定,活擊不想讓自己聽起來那麼強硬,不如此就會顯露脆弱與內疚。 「可是佳代,」薩利以為有什麼誤會,試圖解釋:「並不是每天都要傳訊息,也不用視訊,每過一陣子通一下訊息聊聊天也不可以嗎?」 他們的時空並不互通,就算薩利傳了訊息給他,回到二十三世紀的佳代也無法回應。戰鬥官之間,以及戰鬥官與狐之助可以跨時代的聯繫,但和普通人是不行的,沒有辦法,沒有魔法,沒有能力或工具,完全不可行。 活擊不想騙他,給他虛假的承諾,讓薩利空等。他想過薩利會隨著時間過去而淡忘了他,但越到了後來,他越不覺得薩利會忘記,至少這幾年不會。活擊一再告訴自己要疏遠薩利,要故意製造被他討厭的機會,讓薩利生氣之後不再想要和他扯上關係,卻還是和他要好,越來越離不開他的好意,現在還約他出門。現在薩利問起,就算過份,他沒辦法騙人說要保持聯絡。 「也不是要常常聯絡什麼的,就算是偶爾、很偶爾,也不可以嗎?我不會一直打擾你,也不是希望你馬上回訊息,這樣也不可以嗎?」薩利實在不解,因為佳代一直對他是友好的,還會主動幫助他,他以為對方會願意每過幾一陣子就互通有無、互追社媒,雖然他沒什麼在用,佳代更是連帳號都沒有。 活擊終於面向他,盡其可能的保持冷漠:「很抱歉,薩利君。不能。」 薩利不曉得真正原因,只能想著自己是不是哪裡惹惱對方,雖然對方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他想起騎腳踏車載他結果害對方哭了的那次,佳代說討厭他說得那麼輕軟嬌氣,又馬上收回,後來又一往如常的好,讓薩利沒有真正深思自己哪裡不好。也許佳代早受不了他了只是不好意思說,好不容易說出討厭又馬上住口,現在薩利不禁想著自己被討厭是真的,討厭到連偶爾聯繫一下都不肯。 意識到薩利還在等一個解釋,活擊冷道:「一定要我說出來嗎?我討厭你。」薩利不知道他的糾結,活擊只能說出這樣的違心之論。 「很抱歉,我很抱歉,」有什麼梗在喉嚨,薩利一愣,抑制著想哭的感覺:「是不是我邀你去騎車的時候沒有考慮到你的想法?是不是因為我擅自把票出給籃球社長?對不起,因為你說不會騎腳踏車時看起來很羨慕他們,因為你說多了一張票希望我處理,我以為你和籃球社長去看電影會很開心的,還是剛剛逛街沒有注意到你累了?總之讓你生氣了,絕對不是我的本意,很對不起……。」 那代號活擊的戰鬥官故作漠然,心口沉沉,暗暗自責。他知道薩利一點都沒有做錯,還很細心的觀察到他的情緒,活擊竟然這麼對他,害他還要檢討根本不存在的錯。薩利很在乎他,他卻先是和薩利要好,想到之後要回時政府的事之後才要把他丟掉。必須讓薩利知道不是他的錯,讓薩利責怪他,就是不能讓薩利責怪他自己。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從來就沒有把你當朋友。」活擊對自己一陣噁心。他真的沒有想到來到這裡的自己會這麼麻煩人,從沒想過薩利會為他上課翻譯回去還替他寫講義,陪著他跑教室,替他爭取和他看起來喜歡的人約會,出事也不曾怪他……。活擊真的不曉得會發生這麼多讓他感謝又依賴又愧疚的事,他當初真的以為會自己一個人度過這個學期,念點普通人的書,然後就這麼回家。 薩利的神色果然從歉疚變得憤怒:「所以你都是假裝和我好?何必!就算不當朋友,我也會為你做翻譯、照顧你,因為我答應過學校會在能力範圍內協助你。你以為你必須和我裝好,我才會履行承諾?」 活擊哪裡需要薩利翻譯,他已經搭建翻譯結網,可用魔法解決語音理解的問題,他也沒有裝好,只是他沒辦法解釋這些,從薩利的角度看起來確實如此,活擊無法替自己辯白。 薩利語氣冰冷的續道:「裝那麼久真是辛苦你了。現在你可以不必裝了,恭喜啊。」 本名淺川佳代的活擊自責不已,他達到了被薩利厭惡的目的,卻在此同時被認為是個忘恩負義反覆無常的傢伙。他本不是這樣的,他在時政府是個和氣又可靠的人,體貼好相處,上了戰場總是身先士卒,十分英勇,果斷卻仁慈,還處處考慮著怎樣才能不波及到無辜人士,盡可能將傷亡損毀減到最少,從沒做過什麼傷人的事。現在到了和平的年代卻出事不斷,沒有搞砸戰役卻傷了別人。 「非常對不起。你還是不要幫我比較好。」對薩利來說只是佳代的他只能這麼說,自我嫌惡著的告訴對方。 「就問你一件事,」薩利冷著臉道:「禮物的事,你是故意的嗎?」他知道佳代沒辦法準確預測究竟會發生什麼,也不會想到會害他被打出幾個窟窿,但他可能知道這件事會讓薩利惹上麻煩,然後故意在老師們面前裝無辜。他心裡一寒,惱火到有些暈眩。 「絕對不是,」這次佳代據實以告,他是真心想為薩利君減輕負擔,是真的想為他按摩手部,他真的不知道會捅出麼大的簍子,不僅害他被罵得那麼不堪還害他挨揍受傷:「真的,發誓。」 薩利只是瞥他一眼,語氣裡已經失去了慍火:「失去信用的人說什麼都沒用了。」你是我的朋友,我卻不是你的朋友。 他們沒有把爭執帶回教室,但關係還是降到冰點。薩利以超出能力範圍為由停止了翻譯,兩人互不搭理。薩利那一排多了一張考卷,佳代少了一張,薩利將卷子擺在對方桌上,忽略對方伸出去接的手。外堂課時他們會各自前往,不再一起行動。分組活動時他們依然一起但相敬如冰,迅速完成作業之後互不交談。 薩利自知不是什麼人氣王,但也很少出現什麼出格的行為,不會主動挑起衝突,衛生習慣等相當良好,他總歸不是個自然令人嫌惡的存在。也雖然佳代說不是他的問題,薩利還是忍不住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什麼。 佳代和他裝好也許只是生存機制,佳代並不知道假如他沒和薩利好,薩利是不是就會減少翻譯的量與精確度。薩利不知道功課對佳代其實一點都不重要,同樣是考好,別人興高采烈,對一個戰鬥官來說則無關痛癢。薩利不曉得魔法、不曉得翻譯結網的存在,他不曉得佳代其實能靠它聽得懂中文,不必依賴他,薩利不曉得自己一直以來都在做白工。 佳代既然討厭他,討厭到不願意在離開後保持聯繫,薩利也別無他法,不能勉強。儘管很想告訴自己沒什麼,他還是不由得感到空乏、覺得失落,想要和對方說點什麼的時候需要提醒自己,佳代其實很討厭他,不要他說話添亂。 日復一日的上學,枯燥苦悶的日子接連不斷。既然佳代從一開始就沒有把薩利當朋友,後者就不必費心思想要挽回,反正他從來就不是佳代所重視的人。薩利本不是特別在意別人的看法,但對於他很在乎的人,他非常介意他們如何看他。他總歸還是很在乎佳代,儘管佳代討厭他。薩利回想著他們的相處,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假如佳代原本是他的朋友,後來變得討厭他,也許薩利還有機會檢視自己的錯誤,好好道歉改過;但如果佳代一開始就是為了取得他的翻譯在這間沒有完善輔導外籍生機制的學校裡待下去而裝好,薩利根本無從修復不存在的友誼。 那麼佳代也太會裝了,薩利心道。回想著他們相處的情景,從雙雙沉默到有說有笑,從單純的導覽譯員變成類似朋友的存在,佳代教他打球時從來沒有不耐煩過,帶他握拍擊球,為了音樂課薩利輕點著對方的手指提醒他該怎麼按,佳代替他溫毛巾、按摩雙手的模樣,薩利完全沒有發現對方都在忍耐、都在假裝,薩利自己竟還以為對方是視他作朋友的,也將對方當作最好的友人。原來只是自作多情而已嗎?他真心以為佳代是和他要好的,原來不是,從頭到尾都不是。 儘管一開始有些生氣,薩利發現他的難過大於憤怒。他和其他同學大多能處得好,但第一個和他那麼要好的人居然是這麼想他,薩利內心不禁一陣沉沉鈍疼。 佳代的目光有時會飄向他,他不予理會。反正被對方討厭了,被看著的時候應該也被偷偷罵著吧。 活擊想過就這麼結束這段假期,但又不想提早回到時政府去,因為現在回去大概會被問各種問題,說不定還會被恥笑說連普通人學校的一個學期都待不了。他還是想以淺川佳代的身份收拾他闖出來的禍,想要修復、想要致歉,想要坦承,但在此同時又因為解決了薩利可能會想念他的問題,覺得好像完成了一件事。他本就不能和任何人太好,不小心和某個人產生了什麼連結,就該趕快斷去才是。現在他已經讓薩利討厭自己,不必擔心自己回到時政府去之後薩利還會想找他,他應該慢慢疏遠,但他操之過急,雖然抓緊了機會坦承自己以後沒辦法和他保持連繫,卻因為不能說出為什麼,只好扯謊說自己討厭薩利,傷了對方。就這麼把對方扔著,他過意不去。 活擊不禁想著其他戰鬥官會給他什麼建議?花丸大概會說管他去死,反正對方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琥珀大概會說要做好吃的精力飯糰給對方;霍爾應該會說要帶著自己煮的食物去哄對方開心;狐之助則是有豆皮一切好解決……。 他可以做點吃的給對方,但他該怎麼道歉怎麼解釋?對方既已不再相信他,又能怎麼讓對方願意聽?他時不時的望向薩利,薩利就算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沒有理會。 日子一天天過去,那件事過了一段時間,兩人雖然就在鄰座卻形同陌路,將互動減至最少。 薩利情緒淡漠,保持沉默,眼裡沒有熱,一切事不關己。連其他同學都察覺了兩人的變化,還有人問他是不是和佳代分手。「……請不要用那麼奇怪的詞。」對此,薩利這麼說。又不是交往過!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佳代想著,他決定道歉,給他一部分的事實。 「薩利君,能和你說點話嗎?」多週之後,他終於開口。 薩利遲疑了一下,不語但頷首。 「過來一下。」佳代帶著他來到廢棄教室兼儲藏室,那是老舊的日式校舍,充滿灰塵泥土與煤灰的味道。廢棄教室平時是上鎖的,佳代卻直接推開。 「薩利君,我有一些事和你說,」佳代道:「首先、非常非常抱歉,前陣子傷了你,還是在接受了你那麼多的照顧之後,我的行為真的很糟糕,真的非常對不起!」 薩利木然。 佳代續道:「我做的事很過分,這也不是傷害你的藉口,但我覺得還是告訴薩利君比較好。我、我其實在一個反恐單位服務,並不是一般學生,是因為上一波任務告一段落,來到這裡過過看一般青少年的上學生活,學期結束之後就會回到那個單位去。」 考慮到這樣的話很難讓人相信,佳代、又名活擊,在教室裡圍了一圈隱私結界,在斑駁不堪的黑板中央點了個點,退到教室的最後面,凝聚魔法,伸手釋出力量,一聲砲響,精準的將標記處開了一個孔徑小而深度深的洞。 這是他第一次非緊急時故意在普通人面前動用魔法,第一次故意讓他所以為的普通人看見魔法,先前他為薩利止血、防範發炎、減少疼痛等,都是偷偷摸摸的不讓人發現。 薩利瞠目愕然,但一樣沒有說話。 「薩利君,我不是故意要嚇你,但我有一些……力量,」他微微飛起,離地約十多公分,又緩緩落地,他想這少量的魔法不會引起外界注意:「我參加的反恐組織裡,都是像我一樣的人,我們需要去收拾一些麻煩的事情,確切在做什麼需要保密,但因為基地的特殊性,沒辦法和你保持聯絡,雖然我很想,非常想。」 那個反恐組織是指時政府,戰鬥官都是巫師,出現時空扭曲的時候戰鬥官必須前往現世,點一批普通人的兵馬出戰。因為不想連累別人,活擊帶的士兵總是非常之少,盡量靠自己去解決敵人。敵人以時間溯行軍為大宗,但也不乏聚眾滋事的其他妖怪,還有趁機作亂的人類。 「薩利君,如果有什麼方法可以讓我們常保聯絡,我不會不做,但是因為那個組織實在特殊,我又非回去不可,我只能和你道歉,我離開這裡之後恐怕再也不能見了吧。真的,非常對不起。」 儘管覺得不可思議,因為佳代讓他親眼見識一下他的力量,薩利很難完全不接受他的說法。他想知道這個反恐組織是什麼,確切在做些什麼事,敵人是誰,是不是要親上戰線與恐怖份子搏鬥,但因為佳代說需要保密,他就不好多問。 「這樣啊。」他的反應相當簡短,若有所思。 又沉默了一陣,薩利最後點頭,接受了佳代的說法,不僅是因為他示範了所謂力量,也是因為薩利自知沒有力量,不可能加入佳代的團隊,別無他法,只能接受。佳代示範的是射擊,看起來毫不費力,還沒有任何工具,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超能力者嗎?魔法師?既然示範了射擊,是不是代表佳代必須親上戰線?那是怎麼樣的戰場,敵人實力與戰略如何,薩利其實都很在意。不過既然佳代可以休假半年,是不是代表目前戰事還算順利? 佳代點頭沉默,等著薩利是不是還想說點什麼。 「那麼,我可以當作佳代沒有討厭我的意思嗎?」這句話薩利說得很小聲,說出口才覺得比用想得還不好意思。 「嗯,」佳代淺笑著,心裡舒坦了許多:「我果然還是……還是一點點都不討厭薩利君啦。薩利君,對不起。」 「嗯,」薩利想了一下,微微一笑道:「最不討厭佳代了。」 薩利非常快就原諒了佳代,甚至太快了點。佳代的情況實在特殊,也大概是因為如此情況不可改變,讓他不想耗費時間在爭執上,雖然想著要把握還能相處的每一天,心底的無力感持續積壓著。他不能改變任何一件事,不能請求佳代不要回去,不能請佳代多告訴他一些,以後也不能再聯繫,更無法見面,這一點都不公平,但無力的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能做的,只有把佳代的樣貌烙入心板而已。 曾幾何時對方已經變成他目光追尋的所在,他們變得形影不離,陪伴身旁,因為對方,薩利變得期待上學,討厭早起的他也能甘願的下床,連上課都認真起來,對方的一顰一笑總能讓他唇角微揚。如果再也不能見面,薩利不敢想他會變得怎樣。會變得像閨怨詩裡等著征戰丈夫歸來的女子嗎?薩利一想到此不僅愣了一下,他跟佳代分明就不是那種關係,更不是戀人,怎會做此聯想?肯定是因為佳代作為剿除恐怖份子的一員,免不了征戰吧? 「可以讓我問一件事嗎?」對於佳代所做的事,薩利相當好奇,只是因為事情的機密性,他不能問什麼深入的問題,他不想讓佳代為難。 「嗯?」早猜到了薩利會有很多想知道的事,佳代微笑著回應,內心卻暗自著急。他已經違反了國際巫師法,將魔法的存在告訴了並非他配偶或近親的人,還在他面前施展了魔法,好在沒人發現,就算被人發現,作為活擊的他自然不會敵之不過,但他總歸還是不想惹上麻煩。 「佳代會需要親上前線嗎?」 所幸薩利問的事不是特別機密,雖然時政府本身就必須是個秘密,佳代並沒有透露出任何可能讓人猜到時政府存在的訊息,更沒有說出時空跳轉等事。他稍鬆了口氣,輕聲給了個肯定的「嗯,要哦,」望了一眼薩利驚恐的神情,他趕緊補充:「沒事啦薩利君,雖然要上戰場,遠程射擊還是能做到的啦,並不是一定要短兵相接的。」只是敵人會拉近距離揮砍,讓他需要動作迅速,在屋簷上奔跑跳躍,佳代心想著,但他不打算告訴薩利。 「這樣啊。」稍微放心了些,薩利點點頭。他們陷入沉默,薩利在擔心他,佳代微笑著,要他放心。 佳代果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薩利回想。佳代對這間學校的陌生,以前都被薩利解讀成學制不同,軟硬體或上課方式不習慣,原來是因為根本背景不同,對所有學校都不熟悉嗎。薩利疑問不少,例如佳代到底幾歲,真的是青少年還是長得像青少年,從什麼時候開始接受特殊能力的學習,被那個神祕的單位如何發掘。佳代也上過學吧,不然就是絕頂聰明,否則如果完全沒有基礎,他很難直接接上高二的課程,或是他的普通學業與特殊訓練同步進行? 佳代說很久以前曾經上過學,只是因為某些原因實在待不下去(薩利不禁猜測是因為他的力量)所以被本田先生帶回家去,普通人的學科學了一點點,並花了不少時間學習控制他的力量。那是非常久遠以前的事了,他回想,他後來加入時政府進行無限期的抗戰,與當時的監護人,日本本人相處的種種已經變成了遙遠而美好的回憶。 坦承之後,他們又要好了起來,這次多了分透明,多了點遲疑,遲疑著如果變得更加要好,到時是否只會更加難過。薩利不太敢和他太親,怕到時候自己越來越捨不得,他絕對會想念佳代的,只是如果繼續下去,他不曉得是否能夠承受。害怕忘記佳代的他開始了一本日記,從暑假那天起追溯,寫下他們的相處,也絞盡腦汁使用非常有限且粗拙的語彙描寫佳代的面容。當然因為某些原因覺得很不好意思,那筆記本他從不帶去學校,都在自己房間裡勤勤懇懇的記錄著。 他不曉得佳代如何看他,他只是佳代度假時偶遇的一個人,假裝成普通學生的關係,因語言為由被綁在一起。也許佳代根本不會想他,或許佳代想體驗的只是一般青少年的熱血社團和營養午餐,說不定覺得那些根本不需要的翻譯害他得寫一堆煩人的習題,雖然那確實是學校生活的絕大部分。也許佳代根本不會想他。 不被佳代喜歡才是好的,這樣分開時佳代就不會難過了。 但他們還是要好的,常常走在一起,不一定都會說話,有時就讓靜默填滿空間,有時相視而笑,想要觀察對方的情緒,然後因為對上了眼趕緊雙雙別過臉。他果然非常在意佳代,想要看向他的時候想著自己看人家會不會太過頻繁,要好好忍住,不要造成對方的困擾才是。在意,是。關心,是。朋友,是。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同時不希望對方和別人太要好,察覺對方喜歡籃球社長時覺得難過,卻還是和他說了大家都知道的籃球社長的事,不希望對方有戀人,會有這些想法原來都是因為──薩利終於恍然大悟── 都是因為怕佳代遇到渣男啊!原來如此,薩利這麼理解。幸虧佳代擁有特殊的力量,不怕欺負,還可以跟恐怖份子對戰,幻想了一下佳代把渣男海扁一頓的樣子,薩利小笑了一下,佳代沒有漏看。 「薩利君?」佳代好奇的問。 「沒事,只是想說佳代不怕遇到壞蛋,真是太好了。」 想著自己確實能夠對付歷史修正主義者等妖怪,加上薩利並不害怕自己的力量,代號活擊的佳代點頭,笑容燦爛。 *** 為了「增進學生對英語的興趣」,高二上學期固定會有英語朗讀劇的比賽,不必做道具,不必粉墨登場,看稿可以,純粹以聲音演出,靠敘述與角色台詞演一個故事,還必須是原創劇本。對課業繁忙的學生來說,這種活動完全是添亂,誰要在課業之餘忙上加忙?因為沒人想參加,負責籌辦的班長與學藝傷透了腦袋。 班上同學鼓擁籃球社長飾演王子,他本人也推不掉,於是連劇本要如何都沒譜的二年義班就定了個王子的角色。既然有王子就必須出現公主,而且必須找個能說英語的同學,英語流利的佳代就這麼被拖去演戲,雖然他本人說對演戲一點概念都沒有,只有監護人在他很小的時候陪他玩過醜小鴨的扮家家酒。王子公主能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前必須打敗一大障礙,因為現實因素的限制,他們沒辦法真的搞出一條龍來,只好設定一個魔王的角色。「因為你有生人勿近的壞人臉,所以就決定是你了,薩利!」學藝股長指定,班長贊同,還說反派角色也要好看,因為只要五官長得好,三觀跟著五官跑,還可以博同情分數,所以魔王必須是個帥哥。 ……你的帥哥不是帥哥,而且不是不看臉、不用肢體演出嗎?薩利默默吐槽著,但因為需要英語標準的同學,他只能點頭。 為了讓劇本早日誕生,英文老師、班長與學藝把目前的三位演員找到台前,在還沒有任何劇情定案的情況下,讓三名角色對話,自由發揮,想說什麼都可以,當作劇本的靈感,到時再增加角色。「那麼,王子,你先,你跟公主講點什麼吧!」學藝指定。 「呃,好的!」籃球社長清清喉嚨,進入王子的角色,向公主伸手:「那麼,公主,成為我的人吧!你願意嫁給我嗎?」 佳代遲疑了一下,想著好像應該答應才演得下去,於是點頭:「好……?」 班上起鬨一陣,在班長的訓斥中安靜了下來。大家的目光轉向薩利,見他沒有反應,學藝叫道:「喂魔王,你不是該反對嗎?你不搶公主嗎?」班上笑成一片,說魔王睡死了。 原來是要他扮演美好婚姻的破壞王,薩利欣然進入魔王一角:「否決。」 「這裡不是法庭,什麼否決……。」有人這麼碎念,但王子接話下去:「為什麼?」 魔王涼道:「因為公主不是任何人的東西,更不是你的,連人類跟物品都分不清楚,作為國家未來的領導人夠格嗎?公主這樣尊貴的身分都被你當成是可以擁有的東西,你會如何看待平民百姓?公主要被你帶走也未免太過可憐。」說完,魔王向後一靠,等著公主或王子說話。 王子不甘示弱,搶道:「你在說什麼,公主可是自己說好的!而且跟著我,無論是名分還是榮華富貴,公主什麼都不會缺。」 魔王接道:「是嗎?公主殿下知道自己在答應什麼嗎?」 「什麼呢,魔王?」 「成為王子妃,確實可以住進豪華的宮廷,但是公主殿下可以自由花用的錢財有多少?」 「什──」王子說不出話來,魔王又繼續說:「公主殿下目前的宮殿已是十分豪華,嫁給王子不過是從這間漂亮房子搬到那間漂亮房子而已,離開母國更得處處小心,花得少有人會說您吝嗇、缺乏您應有的排場,花得多了,又會被批評是魚肉百姓,浪費的還是另一個國家的錢。 「再來,公主殿下不會不知道宮裡明爭暗鬥、暗箭難防,來到一個新的國家,沒有親信在手邊,會更加孤立無援。公主殿下就算只是存在也定會有人看您不順眼,不然就是把您當成母國的間諜來防,您稍為母國擔心就是沒有為夫家著想,為夫家著想又會被說成忘祖,就算您坐得端行得正都一定會有人不滿,在一個新的環境裡您要擺平這些實屬不易。要取得當地百姓的愛戴,但人民太喜歡您您又會被當作叛亂,被人民討厭也不是辦法,否則王室會因為輿論把您殺掉,母國又遠水救不了近火加上不能干預別人內政,幫不了您啊。」 「三,公主殿下一定知道吧,一旦成為王子妃就必須誕下子嗣,生了女兒會被冷落,生了兒子又要被捲入更進一步的宮鬥,不生又會被閒話休妻,受盡羞辱。生育身體又一定會受到耗損,最容易被人乘虛而入,就算沒人害您,懷孕生育的風險疼痛都是不可逆的,就算有下人服侍著,痛楚一樣是由您承擔。就算成功生產還不能親餵,王嗣出生沒多久就要被帶走,對您有什麼好處?」魔王慢條斯理的數著公主嫁給王子的壞處,班上的人十分詫異,但也開始點頭。 「喂喂,公主還沒什麼說到話呢,」班長指引:「你們兩個別把話講光啊,給公主一點台詞吧。」 「魔王說得很對,不過,」佳代思索著他再熟習不過的歷史,想著以往的政治聯姻,進入公主一角:「承擔這些是我的責任。我在宮中錦衣玉食,接受人民的供養,現在國家需要我和別國成立婚姻,加強兩國關係,我豈可推卻?離鄉背井、融合兩國都是公主的使命,我不能只享受人民勞苦的成果卻不保護他們,如果嫁給王子是守護國家的唯一方法,我會去做。」 「公主殿下聽過幻想成真的事嗎?」見王子接不上來,魔王於是把話接去。 「幻想怎麼能成真呢?」公主問。 「公主殿下從小就接受責任一說,身邊所有人都告訴您您身為公主,應替國家著想,要犧牲小我成就大我,以大局為重,然後拼命把金銀財寶綾羅綢緞往您身上堆,讓殿下以為您有了富貴特權就必須賣掉人身自由,我也理解人在宮中身不由己,可是公主,責任、天命的說法其實是一種幻想秩序,只要夠多人相信就會成真;相反的,如果您不相信,夠多人不相信,責任就會消失,天命也會變成無稽之談。」 公主搖頭:「這不是幻想,是事實,真實存在的事物怎麼會是幻想呢?」 「幻想秩序只要存在於夠多人的心中,就會成真。這些人以為只要所有人都遵從著這種秩序,世界就會變得更美好,於是教導子代世界必須這樣才能維持下去。」魔王答道:「如果在這裡推行種姓制度,行得通嗎?」 「當然行不通,」王子不以為然:「我國哪有人相信這種東西。」 「是的,」魔王點頭:「正是因為大部分的人都不相信,種姓制度就無法在王子的國家裡存在,種姓這種幻想就不會成真。相反的,就算不相信地心引力,它一樣存在,於是地心引力便是事實,不算是幻想,它的存在並不需要依賴人們對他的態度。」 「你想說的是,」公主思索著:「我從小接受的學習,觀念的養成,其實都是幻想秩序的一種,大家相信著只要人人都遵守著那一套規則,例如君王、百姓各有使命,各有命運且不可違抗,世界就能維持運轉,而如果太多人都不信這一套,他們認為世界就會失去綱紀而大亂。」 「公主聰明。」王子與魔王異口同聲,然後不滿的看了彼此一眼。 「你在說我所知道的事、從小學習的事都是假的嗎?」公主道。 「並不為假,國家確實這麼運作著,他們也不是騙您,大家都相信著這套秩序,使之成真。」 「但就算我的責任與使命是所謂的幻想秩序,幻想已經成真,包含我的所有人都認為公主的命運就是靠結婚穩定國家,我能有什麼選擇?」 「您可以選擇我。」魔王一臉認真,絲毫沒有玩笑成分。 班上結舌一片,連英文老師都瞪大眼睛,好啊魔王,原來你還是想搶公主! 王子終於記得反駁:「公主可是答應我的!」 魔王說道:「那是公主還沒有選擇的時候。選擇我,雖然沒有那麼豪華的宮殿,想出門就出門,想回家就回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每天賴床也無所謂,我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沒什麼規則更沒有繁文縟節,不用怕被鬥死,沒有生小孩的壓力……。」 「你想決鬥嗎?」(王子) 「你是鬣狗嗎?」(魔王) 「停停停!」學藝喊卡:「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真的是──」他抱頭:「啊啊啊啊!劇本我們找時間再生啦,選你們果然一點都不會正常。」 事實是沒人想花時間弄這齣戲,大家只求不開天窗,最後隨便掰了二十分鐘的劇本,靠著佳代與薩利的漂亮英語,輕鬆獲勝。最後為情而死的魔王還正如學藝所說的獲得許多同情分,謝幕後身上被貼滿了微笑貼紙。佳代幫忙摘掉貼紙的時候,薩利忍不住產生了死而無憾的圓滿之感。 代號活擊的淺川佳代,是習慣戰爭的人。除了歷史大局、其他戰鬥官與所率領的士兵,他看得很重的事其實不多。學期結束就會回到時政府去,在這裡認識的人事物都必須捨棄,但佳代還是想要朋友,普通的,和時政府、和戰爭沒有關係的朋友。不能也不會深交,不會是那種在時政互相幫忙,交替出戰的鐵盾那樣,只會是一起上課打球的、頂多稍微比點頭之交再熟一點而已。反正只是來這裡休息的,體驗一般青少年的上學生活,他不擔心會發展出什麼使他最後難分難捨的同窗情誼。 他可不會第一天就有所動搖。 *** 02 暑期他們可以悠閒些,開學後就不是那麼回事。不只其他學生忙碌起來,薩利更是得堂堂專注,將教師們的上課內容利用共享文件翻打出來,顯現在佳代的螢幕上。 關於學科,身為正在學習這些的高中生薩利大部分時候自然是跟不上的,但他打字速度允許他聽打中文,讓佳複製到翻譯軟體裡面去看。而如果只是班級經營、事項宣佈、生活常規等事,薩利可以準確且幾乎同步的轉換給佳代。 對於這件事,活擊,或本名佳代的他有苦難言:這附近應該沒有其他巫師,佳代其實已經將翻譯結網搭在學校的建築群。他沒料到有人這麼為他拼命,也完全忘了會有成績計算的問題,但他已經使用了聽不懂中文的人設,如果突然變得能夠聽懂會讓人懷疑,加上翻譯結網只能依附在建築上,因此如果到了空曠的地方會無法使用,只好心裡萬分罪惡的默默接受薩利為他翻打。在學校裡張起翻譯結網,發現薩利的轉達幾乎全為正確。 因為算是學校的事、學習的事,班導允許他們使用筆電,並在教師群組裡面告知其他教師,也讓他們坐在教室的最後面好使用插頭。其他教師當然質疑一片,但畢竟不是自己的導師班,還有上課行間巡視時發現薩佳兩人確實是在聽課,於是沒有太大的反對。教師們商議,以後的考試會由英語教師與其他科的教師合作,寫出英語版的考卷給佳代使用。至於上課,因為教師們本已業務繁多,用全英語上課連英文科都不可能,就決定先由薩利嘗試協助,如果實在行不通,只好輔導佳代轉學,讓他到一間適合他的學校去。有教師又罵了招生委員會,說沒有完善的輔導機制,到底是誰讓這個學生進來,註冊組也一頭霧水,完全不記得是誰做了這個決定,但既然已經讓佳代入學,他們不能不給他機會。 薩利上課時間一邊聽課一邊打字,佳代就這麼邊聽邊看薩利有如字幕般的翻譯。那時政府的戰鬥官實在不知道怎麼跟薩利說他都在做白工、說他其實編了翻譯結網所以聽得懂,因為薩利不是他的血親,又普通人除非和巫師結婚,不能知道魔法的存在。就算他違反巫師國際法告訴了薩利,也就算薩利相信,他絕對會被討厭。佳代十分懊惱卻無可奈何,每每看到薩利勤勤懇懇的打字,心裡充滿了愧疚。 不只會盡量跟著教師講課,薩利越來越上手之後還會多打一些。佳代的螢幕上每隔一點時間就會出現「到目前都還可以嗎?」之類的關心,有時還會出現「如果有問題可以寫下來,我幫你問」的話。除了這些,薩利也會給予其他訊息,例如老師在講哪一個圖、說考試趨勢為何等等,他都會盡可能一句不漏的傳達。也雖然薩利常常板著臉看起來很嚴肅,他有時在空檔還會傳些可愛的顏文字,並為每個科目都建置各自的檔案夾,文件上面標示了日期和單元。不只如此,他從一些科目的課本挑出重點,手寫了英語版的講義給佳代。這倒是很受用,因為翻譯結網對書面文字無效,只能對語音起作用。教師上課難免會需要偶爾管管秩序、應付突發狀況,口頭講課容易變得有些雜亂,因此最好還是搭配講義看。 覺得很抱歉的同時,代號活擊的淺川佳代不免被薩利的認真嚇到。學校請他照顧新同學可不包含要他做到這種地步,不過是要他偶爾幫忙傳達訊息、認識環境罷了,薩利卻主動為他做了額外這些,佳代汗顏。每次下課看到薩利活動手腕、繞繞頸子,罪惡感更深一層。出於某種彌補心態,佳代開始為他帶早餐,薩利收了兩次之後委婉的告訴他說其實沒有吃早餐的習慣,真的可以不必麻煩等等。 「薩利君不吃早餐嗎?」倒不是覺得自己做的東西被拒絕了很難過,而是不曉得如何在不透露魔法存在的情況下為他做點什麼實質上的事表示感謝,讓佳代覺得懊惱。為了不給對方壓力,佳代刻意選用了攤販常用的食物紙袋裝著,而不是用保鮮盒或夾鏈袋,裝作是買的。 「嗯,所以真的不用幫我買沒關係,」薩利答道:「真的不用因為翻譯的事情買東西給我,我只是答應學校在能力範圍內幫忙而已,和你沒有關係。」 你的能力範圍也太過拼命,佳代想著。「這樣啊,那麼薩利君,你有喜歡吃的東西嗎?如果我剛好多做了,能不能幫我吃一點?」然後假裝不小心做太多,他這麼打算。在時政府,餐食都是由狐之助打理,想吃什麼就去廚房點用,戰鬥官可以不必親自下廚,因此他沒有煮飯的習慣,但簡單的三明治、煎蛋還做得到,如果對方有喜歡的東西,也許他也能學著做看看,當作感謝與賠償。 他還真的不曉得薩利喜歡吃什麼。被同學嫌得半死的營養午餐,薩利沒有任何抱怨,除了不喝甜湯,目前也沒有看到他挑食,其他同學喜歡的炸雞、甜不辣等,他似乎也沒有特別喜歡。 「好像沒有特別愛的食物,也真的不用麻煩你……」薩利邊想邊說,突然詫異道:「等等,這兩天的三明治和飯糰、該不會都是佳代做的吧?」 想著言詞不慎,不小心透露了自己會做菜的訊息(偏偏他不會,平常餐點都是別人做的,那個別人還是狐狸),被發現是自己做的,很想挖洞鑽進去的佳代只好掩低頭道:「嗯,吃起來很怪吧……?」 「沒有!」沒想到能得到對方親手做的早餐,受寵若驚又不好意思的薩利趕緊說道:「很美味的!三明治裡面的水果切片用料新鮮紮實,塞了很多料卻不覺得味道雜亂,吐司烤得酥脆剛好,裡面的醬料是蜂蜜混檸檬與橘子汁,外熱內涼,夏天吃起來非常清爽,沒有用牙籤而是用海苔條固定也很貼心。」薩利說著,一同把飯糰也誇了一番,最後感謝佳代的美意。 受了誇讚也感到驚訝的佳代瞬間紅了臉,道:「就是、想謝謝你,每天都那麼麻煩你,打了那麼多字還幫我寫講義,雖然這早餐根本不算什麼,還是想要做點事情……。」其實薩利吃的時候沒有露出特別驚喜的樣子,讓佳代以為就是很普通的早餐,甚至是難吃,現在因為被發現是他做的,不誇不好意思,所以才趕快稱讚一下的吧,佳代這麼想著。但薩利聽起來是真心喜歡,還是他很客氣所以很會裝? 「不、我也沒做什麼,」薩利說道:「那麼好吃的早餐要是這附近有在賣,應該早就傳開了,果然是佳代的自己做的啊。」 「薩利君不想吃了嗎……?」意識到這種話近乎撒嬌讓那戰鬥官羞恥不已,還是他第一次想做點東西給別人吃,但佳代清楚,這只是為了感謝以及偷偷向對方賠罪,因為讓薩利持續做白工才想要做點什麼嘗試彌補,而不是出於什麼奇怪的感情。當然,他不會讓薩利知道翻譯結網的事,只能盡量對他好,順便試圖減輕自己的罪惡感,哪怕只有一點。 「不是的,只是我的體質不適合吃早餐,實在不想浪費佳代那麼好的手藝。」薩利當然想吃,但一方面涎著臉討吃的很糟糕,另一方面吃早餐容易腹痛,浪費了對方的食材時間與心意都不是好事,只好忍痛拒絕。 「我知道了……。」佳代一面感到些許失落,同時卻又感到小小慶幸,因為他本來就不是擅長做菜的人,要是真的每天都要帶不一樣的早餐,他遲早會沒戲唱,然後為了自己偷偷拍胸,又覺得自己很糟糕。 佳代從沒想過自己也有這麼矛盾的時候,畢竟在時政府,有時空扭曲就去,有敵人就殺,就算任務有複雜不明確的時候,他最後總是能順利解套,不會產生太多猶豫不決。 「還是非常謝謝你。」薩利說。 「那麼薩利君,」佳代問道:「你做這些,是有償的嗎?」他必須知道薩利為他做翻譯、寫講義究竟有沒有得到好處,雖然他心裡已經有譜。如果薩利有得到酬勞是最好的,如果沒有,他就得加把勁了,雖然到底要做什麼、能做什麼,他也不怎麼有頭緒。 薩利遲疑了下,隨即淺笑道:「大概是可以得到朋友吧。」話一出口覺又得太過露骨,旋即低著頭、別過臉,怎麼都不肯看向對方:「當然不是一定要的意思,我理解這是學校的安排……總之沒事,請當我沒說。」 佳代卻欣喜,小聲道:「那、真是太好了。」儘管喜歡,罪惡感又更深一層。學期結束後他會回到時政府,2205,不可能留下來,更不可能帶著薩利一同回去。他不能告訴薩利時政府或魔法的存在,也沒辦法保持聯繫,他必須注意不能和任何人太好,就算交了朋友,時間一到也只能切斷所有關係。 佳代眼裡似乎有著一閃而逝的難過與歉意,薩利不確定那是不是光影、是不是自己多想。他不好多問,只是點頭,微微一笑。 佳代本不在意自己的功課表現如何,預計讀多少算多少,反正他只是個來渡假放鬆的戰鬥官,來過普通高中生的生活看看,無論他的在校成績好壞都不影響──一個南征北討、追著時空扭曲跑的人,哪裡會在乎數學考多少?考試對他而言太過渺小,不只平常的測驗,對一般人至關重要的大學入學考或其他考試,對他連過眼雲煙都算不上。但看著薩利為了他那麼努力的樣子,不考好一點格外對不起他,佳代會在這學期內對功課認真一點。就算根本用不著,回到時政府之後更是一點用都沒有,他想自己還是享受著的吧,裝成普通人的樣子,做著普通人的事,暫時假裝白天沒有時政府、沒有敵人這回事。 就算知道不能跟任何人太好,他不能把所有人拒於千里之外,對於薩利,更是因為自己失算,完全沒想到會變成這樣,變得需要依賴對方,做什麼都需要一起,也差不多和對方成為類似朋友的關係了吧。 朋友。那是個新穎陌生的概念,他和時政府其他的戰鬥官都處得不錯,但那是因為有著同樣危險的任務,又同為秘密組織的人,都住在時政府,才會產生凝聚力與友好的關係。現在來到了這個叫臺灣的地方,和一群普通學生待在一起,理論上不會產生像和戰鬥官一樣同甘共苦的革命感情,這裡的日子和平寧靜,如果交到了朋友大概也會是隨時可斷的淺層關係。是這樣嗎?向薩利望了一眼,他竟然有些不確定。 薩利的表情不是很多,看起來總是板著臉,但其實沒有在生氣,只是在專注。有空檔時他會轉轉手腕、動動手指,按按手掌,稍做放鬆。佳代再次注意到對方的手,白皙光滑,手指脩長,靜脈微透,紅酥玉潤,看起來有力卻沒有威脅性,飛快的打著字。薩利真的是個好人,做了那麼多腦筋體操苦力活還不和他計較,從沒和他索求過什麼,至於臉,更是……。 「看你的螢幕,不是看你的同學。」班導沒好氣的說,全班轉過頭來,薩利恍若未聞,不動如山,等著班導繼續講課。佳代驚恐又羞恥,卻只能假裝翻譯結網不存在,假裝聽不懂中文。 「薩利同學,請你翻這句給他聽。」想到佳代中文不通的班導轉向他的貼身翻譯,為了讓人專心聽課,看到恍神的學生一定要把他叫回來。 見到佳代滿臉通紅,羞慚的樣子讓他實在於心不忍,還是在全班眾目睽睽之下,薩利決定裝死:「是,什麼?」 「……該不會連你也恍神吧?」班導道,皺起了眉頭。 「十分抱歉,我剛在想怎麼解釋格雷姆定律比較好,畢竟化學有點困難呢。」他起身,面無表情的說,其實都是臨危胡謅。 「那麼你和佳代轉達我剛才說的話,『上課看螢幕,不要看你的同學』。」班導完全沒有要放過人的意思,緊盯著那學生。 「……我想您的意思他已經知道了,佳代也充分的在反省了,」薩利的聲音還是那麼平淡無波,怎麼也不肯讓佳代再次丟臉:「對吧?」最後一句放得很輕,他移動到佳代前面,擋住班上的視線。 「是,真不好意思……。」 幸好班導還是決定饒了他們,繼續上課。 下課,緊繃的精神才能稍微放鬆,薩利忍不住想著剛才的事。佳代在看誰呢?雖然事不關己,他還是有點在意,究竟是誰吸引了對方的目光,但因為佳代剛才那麼羞窘,加上不想被認為多管閒事,他還是決定不問。 「又受照顧了,謝謝你,薩利君。」 「沒事的,上課本來就很無聊,恍神是正常的。」薩利語帶笑意,看起來一點都不在意。 薩利沒問,佳代暗自鬆了口氣,不然他還真的不曉得該怎麼掰才好。 身為保護歷史的戰鬥官,他還真不習慣被一般人照顧。想著好像該幫薩利做點什麼,他去買了條毛巾,下課就去飲水機淋了熱水,擰乾。 「薩利君,這個給你,」佳代遞上熱氣蒸騰的毛巾:「為了我你寫了那麼多字、盯那麼久的電腦,應該很累吧。這個可以溫溫手,也可以熱敷眼睛……。」 「大大感謝,」薩利接下毛巾,圍在腕上,一陣暖意,讓僵硬痠軟的手舒服很多:「幫大忙了。」 熱敷一陣,要上課時他又再次道謝,說回去洗了再還給佳代,後者表示沒關係,每節下課都可以幫他拿熱毛巾,如果是大熱天就換冰水敷涼。好幾次熱到薩利直接形象全無的把冰毛巾蓋在臉上,不然就是放在桌上,枕在手腕下當舒服的靠墊。 第一次段考到了,薩利將部分科目習作與講義的題目翻給對方,讓他有機會練習,佳代也考得出乎意料的好。當然不是什麼都能翻,諸多科目,例如國文根本什麼都翻不出來,國、英文老師都沒輒,只能叫佳代幫忙跑個腿、做些額外的報告,成績六十分起跳。其他有英語版考卷的科目,表現都十分良好。沒人看好這個中文不通、只能靠同學用英語轉述的日本人,但經過這次的評量,大家不只對佳代刮目相看,對薩利也相當佩服。公布成績時同學鼓掌一片,老師們也打消了輔導佳代轉校的念頭。 功課除外,佳代最耀眼的表現在於體育。跳高的竹竿高度從九十公分開始,薩利雖然盡量聽從體育老師的指示,每次都還是會撞到竿子,還倒插著陷在髒兮兮的墊子裡,一點都不優雅;反觀佳代,看起來文靜,卻是連兩公尺多的高度都能輕鬆躍過,體育老師讓他嘗試撐竿跳,他也能高高躍起、輕輕落地,獲得滿堂喝采。跑步時別人氣喘吁吁,他卻一派輕鬆,跳遠、標槍都難不倒他。佳代對籃球、棒球一開始不太熟悉,但摸了一下,似乎也沒有不會的球類運動。班上都在扼腕,直說佳代怎麼沒趕上一下的運動會,不然有他在肯定接連奪金。同樣的體育課,薩利灰頭土臉,佳代卻游刃有餘,還能協助指導同學的姿勢,也雖然薩利就是塊不可雕的朽木,只有狼狽與更狼狽,佳代也沒有不耐煩或恥笑他的樣子。 薩利本沒有特別愛面子,以前體育課表現不好就算了,和其他不擅長體育的同學一起,出個小糗,大家都不在意,佳代也沒有嘲笑薩利的意思,但不曉得是什麼心態讓他特別不想在佳代面前丟臉。某次的跳高練習薩利又摔了個倒栽蔥,好不容易從墊子裡爬出來回到隊伍,佳代忍不住掩口輕笑,幫他撥掉身上的枝葉土塵。雖然丟臉,接受著佳代在他身上輕輕拍撢的薩利面頰微紅,覺得好像也不討厭。 就算已經有所隱藏,佳代還是有些擔心自己的表現是不是過於張揚。作為一個裝成普通高中生的戰鬥官,他理所當然要把飛簷走壁的特技收起來,但他的身體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動作,要他裝成一般程度就像叫人裝作不會騎腳踏車那般難。幸好沒人會猜到時政府的所在,只當佳代是個體育能手,對他投以崇拜的目光。雖然很不好意思,感覺好像也不錯。被這裡的同學看著,感覺和被時政府的同僚看著的感覺是不一樣的,時政府大多是各過各的,偶爾需要商議事情,氣氛和這裡也截然不同。 佳代逐漸習慣了這樣的日子,白天上學,下午四點多後回到租屋處休息,如果出現了時空扭曲就一樣出戰,所幸最近敵人不多,日子還不至於太過疲憊。某一次敵人甚多,消耗了不少體力,一回去就沉睡如木,沒人聯繫得上,隔天上學時以病假處理,一臉倦容讓大家擔心不已,所幸不是常態。 「要不要我讓他們回去?」見佳代點頭,纏著他問東問西的大家全被薩利趕了回去,說要讓他充分休息。薩利請同學關了兩個電扇,並把外套借給他當毯子與枕頭。見薩利沒問,佳代很是感謝,他只是打仗回來很疲倦,並沒有生病,但什麼都不能透漏的情況下只能佯裝感冒,說已經吃藥壓制症狀等等。佳代因為疲累上課睡著,薩利不等老師開罵就先解釋他身體不適,並答應替他寫筆記。也雖然已經關了離他最近的電扇,怕他吹到風的薩利拿了幾個資料夾與紙板立著貼在佳代桌上,做了一個陽春的屏風,根本沒生病的佳代第一反應是好笑,心裡卻十分感動。 不知不覺的越來越在意這個人,看著他的時間也變多了。薩利很不擅長美術,每次要畫畫都會不知所措,苦著臉勉強畫的東西也十分拙劣,和他剛硬工整的字跡形成強烈對比;音樂課卻表現優良,雖然不通樂理也不太會看譜,別人演奏起來十分刺耳的直笛他就十分拿手。薩利私下和他抱怨過游泳課很麻煩,幸好在高一已經結束,表演藝術課也很尷尬,因為他唱歌跳舞肢體表現通通都不會,也不是喜歡表演的類型。 幸虧佳代不是完全單方面的接受薩利的協助,儘管大部分的情況下還是如此,許多學科的翻譯繕打一樣由薩利進行。佳代很高興他還是能幫上薩利的忙,罪惡感減輕了那麼一丁點。體育課宣布要考排球發球二十顆,期末還要考網球對牆打五十次,運動很糟的薩利有苦說不出,體育不及格實在太蠢,佳代便安慰對方,說可以一起練習。 薩利當然知道是佳代太客氣了,後者哪裡需要練習,佳代給的根本是手把手的、給笨蛋的教學。體育老師給練球的時候,以及某些日子放學,他們會去學校的球場,美其名是練習,說實在是去撿球當運動。薩利排球發球不是界外就是沒過網,佳代看了幾球之後一一替他修正姿勢與施力,然後反覆練習。佳代是個很好的老師,從頭到尾都和和氣氣的,有時嘴角還含著笑,雖然可能是在心裡恥笑薩利,總歸還是沒有露出任何不耐煩的樣子,連撿球都沒有嫌煩,讓薩利很是感謝。薩利不好意思讓他撿球,說他自己去撿就好,佳代說沒關係,兩個人一起比較快。不只排球,上課之前薩利連網球都沒摸過,拿了拍子不曉得該怎麼辦,需要佳代多多示範。 雕一塊朽木需要很大的耐心,就算模仿著佳代的動作薩利還是不得要領,佳代也不以為忤。從原本在旁解釋,變成站在他身後,帶他一同握拍,觀察擊球時機與位子,一起動作,尋找著適合的韻律,緩慢的練習對牆擊球。佳代手心的溫度與身體貼近讓他不由得暈熱了起來。傍晚天氣轉涼,微風徐徐,天色漸暗,他們有時會多待一下,坐在球場上說話。 「那個,佳代,如果不介意我問的話,以後會想做什麼呢?」作為除了讀書什麼都不會的廢物,薩利對未來相當茫然,想知道同學之後的打算。 「嗯,雖然聽起來有點自不量力,但我想從事反恐之類的事。」其實已經在做了,在那個叫時政府的秘密單位,佳代在心裡默默補充。 「好帥氣的目標,」薩利訝異道:「是想去國防部或犯罪防治機構之類的地方工作嗎?」 「嗯,算是吧。」佳代淺笑著,心裡深層的想法卻什麼都不能吐露。 保護歷史時他也會徬徨。好人常常不得善終,作惡多端的人卻一生富貴。身為歷史的保護者,佳代也想過為什麼要保護這樣的歷史,而不是試圖塑造一個公平美好的世界。身為一名能夠穿越時空的戰鬥官,他要修正任何對歷史的竄改,無論那段歷史多麼慘烈,就算許多無辜的人受害,他不能出手救人,而要維持歷史的原貌。為什麼,為什麼不能改變歷史?因為歷史一旦改變,也許會分裂出兩個以上的世界,但最可能的是把時間軸搞砸,讓他無法回到原本的地方。如果改變了歷史,讓一切變得和平和樂,他就會失去當初改變歷史的動機,時間接不回去,迴圈可能因此斷裂,世界崩塌。再者,歷史偏離的越多,他們的歷史知識就會變得不再有用,越多未知的事就越容易打敗仗,犧牲更多的人。 他並不是見死不救。歷史已經發生,他只是回到過去阻止別人竄改,並收拾連帶產生的事件而已。他沒有殺人。那些人不是他害死的,也不是他該拯救的。原先歷史上沒有受害的人,他則需要保護他們不受牽連。至少他需要這麼告訴自己才能不至於崩毀。 「那麼薩利君想做什麼呢?」佳代也很好奇薩利想選擇什麼樣的路,佳代這個長時間待在時政府的人,自然對現世的職業類群並不熟悉,他不曉得在普通人之中什麼樣的職涯規劃是最受歡迎的,也不清楚普通人的勞動環境如何。 薩利茫然的往圍牆外看去:「其實我也不曉得自己能做什麼,我好像什麼都不會,」雖然不想把負能量往佳代身上噴,但正因為對方是佳代,是能夠說話的人,像是灑豆子般一發不可收拾,他不住道:「每天都在讀一樣的書,因為沒有專長只能讀書,因為都在讀書所以沒有專長,書也讀不贏別人,什麼都不能做,沒有一個系所的事是我能做的。到時只能看分數落在哪裡吧。雖然很想挽救什麼,卻什麼都不會,又常常覺得算了吧,我這種沒用的人是能做什麼事啊?」 佳代有些擔心的望向對方,他從不知道那沉默寡言又看似穩重的薩利竟然這麼想自己,佳代從不覺得薩利沒用,還覺得他能幹得不可思議──他對普通人的高中生不算熟悉,但有多少人能夠邊上課邊打逐字稿邊翻譯邊寫習題?但話說回來,作為戰鬥官的佳代只知道工作辛苦,不曉得這個時代的就業情形,因此給不了什麼建議,只能說道:「這樣嗎?我覺得薩利君不會沒用,薩利君是很厲害的,你這麼認真的人不管決定要做什麼,肯定都會像現在一樣全力以赴。我是這麼相信的,哪個領域能得到薩利君,都會是他們的榮幸。」 時政府居高臨下的看著人世的歷史變遷,眾人小如微塵,即便是名垂青史,對政府也僅是一條資料,一個數字,一朵燦爛煙花,短暫綻放便倏忽暗下。每一個人看起來都那麼的微不足道,但也正是這些小如螻蟻的普通人推動著時代,堆砌著歷史,傳承著文化,建構著閃爍明滅的綿延文明。薩利也會如此的吧,那戰鬥官想著,變成遙在二十三世紀也能輕易觀測的耀目星火,熠熠生輝。相對的,身為戰鬥官的佳代雖然有著近乎永恆的生命,只要不在戰場上星殞便可長存如天,他戰功彪炳,出戰百回,卻不能在大眾所知的歷史上刻下自己的名字。戰鬥官是祕密的,是安靜的,在時政府這個小之又小的圈裡彼此結識,互通有無,他們不會被寫入大眾的歷史,不會成別人景仰的對象,不會有人受他們啟發,不會有人被他們感動,對於政府以外的人,他們就像是不存在一樣。 「……所以,薩利君這樣就好了。」 「佳代把我想得太好了吧。」聽到對方的話,薩利先是訝異的看向他,隨即自慚形穢的盯著自己的膝蓋。 「沒有喔,薩利君。」佳代微笑著望向他,轉強的晚風中,漸暗的天底下,有那麼一個瞬間,薩利竟覺得對方不屬於這個世界。佳代的眼神是通透的,微揚的唇角似乎多了一分通達知曉、仁慈憐愛卻又隱含傷感的神樣光彩。 *** 如果體育是佳代的長,音樂大概就是他的短,他可能有擅長的樂器,但是學校需要顧及音樂學習的價格、便利性,以及易於上手等條件,自然只能叫學生吹直笛。他們第一次段考考樂理,第二次要考上課吹奏過的一首指定曲,期末則是自選曲一首,只要和音樂相關就可以拿來考試,不限樂器,不管是彈琴拉琴還是唱歌都允許,選擇原本的直笛亦無不可。佳代能大略欣賞音樂之美,但基本樂理一塌糊塗,直笛更是一竅不通,什麼音要怎麼按一點概念都沒有,看著指法表根本跟不上,又怕製造噪音只好乾脆不吹。 薩利這個人則很是可惜,不太會看譜也不通樂理,仗著聽力與絕對音感高分通過音樂課,卻除了直笛什麼樂器都不會。噢,他還會敲三角鐵。 雖然對非音樂班也不考音樂系的人,已功利角度而言音樂課根本不重要,為了第二次段考與期末不在全班面前開天窗,佳代需要惡補直笛,於是薩利拿出對方指導他體育的耐心回報,利用下課與放學,從零開始教佳代指法、吐音與運氣。音樂課不及格感比數學不好還蠢,加上演奏考試需要在全班面前進行,就算只是為了這學期,佳代只好認命練習。大概就像佳代不知道為什麼有人不會打網球一樣,薩利也無法體會不通直笛的人的身體構造。儘管如此,因為佳代總是對他好,薩利自然也要拿出同樣的好來待他。佳代有時會忘記自己是在吹直笛,用握刀的力道抓著笛子,薩利需要提醒他放鬆,不必那麼用力。佳代因為沒有音感,很難建立音與指法的連結,容易忘了哪個音怎麼按,薩利於是需要提醒他,輕輕點著對方的手指。 就算時間未到,他們還是得盡早為音樂課的考試準備。薩利早已練好了第二次段考要的指定曲,期末也打算拿直笛參加考試,選曲還沒確定,只是想著要選一首可以稍微炫技並且超越上學期的快歌,之前已經選了某首奏鳴曲,這次可能會選流行一點的音樂。佳代還在練習指定曲,期末考還沒決定要做什麼。 「薩利君,期末你打算做什麼呢?」雖然一個戰鬥官擔心音樂課期末考很好笑,佳代還是希望能在裝扮成普通人時順利一點。 「我想一樣會拿直笛去考試,不過曲子還沒選。佳代打算表演什麼呢?」期末考因為讓學生自由發揮,任何與音樂相關的都可以拿去表演,期末考儼然是個班上的小小型音樂會。 「其實我也不曉得做什麼好,因為彈琴拉琴我都不會,雖然更小時候摸過三味線,放在日本的家沒有帶來,程度也不是多好……。」天曉得他彈三味線是幾百年前的事,早忘光了,在時政府也沒有演奏音樂的習慣,也不太會聽音樂。 「沒關係的,之前至少都會有一半以上的同學選擇唱歌,不會聲樂、選流行歌也無所謂,五音不全的一大堆,所以不用太擔心,照著自己的音域選歌就可以了。」薩利答道。絕對音感沒什麼用,就是走音能立即察覺然後很痛苦而已。 「這樣啊,」其實佳代也不曉得現在流行什麼,二十一世紀算是近代,是古代的尾巴,他熟悉的是歷史發展與出戰打仗,不是各國各年代的民情,對青少年次文化更是沒有認識:「那麼我找看看吧。」像是接受了另類的挑戰,他決定回去找曲子試唱,雖然在大家面前唱歌很難為情,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吧。 填寫期末考的自選曲表單時,果不其然大多同學都選擇唱歌,兩三個彈琴,也有兩三個選擇直笛。薩利選了快節奏Antichlorobenzene,佳代猶豫了一下,最後選了適合他音域的Rising Beat。 他們會並肩走在廊上,一同穿過樹蔭底下,同組作業,放學時也會一起走到門口。一開始因為翻譯的事形影不離,現在就算佳代已經認識了學校,外堂課不需要人帶著跑,他還是會和薩利走在一起,薩利也會因為對方,嘴角不時勾起,這大概就是變得要好了吧,薩利這麼以為。 上課大抵上還是枯燥的,但為了對方,薩利還是會盡其所能的聚精會神。他有時下課會疲倦到直接睡著,上課鐘響又睡眼惺忪的爬起來,扭扭身子後再次打開共用文件。 「那個、佳代,其實不用每節下課都給我毛巾敷手沒關係,」薩利某節下課說道:「不然每次還要麻煩你跑來跑去的接水擰乾,常常要碰水,而且熱水很容易不小心燙到的吧。」 「不麻煩的,薩利君,」佳代微笑道:「除非薩利君不喜歡?」 「是、是沒有討厭,只是佳代真的可以不用為我做這些。看到你一下課就出去濡濕毛巾讓我的手部放鬆,實在很不好意思。」 「但是薩利君打那麼多字,還給我手寫了講義還翻了練習題,手肯定很痠的吧。」佳代不安道。 「還好,沒事的。」薩利回應,就算手指筋骨多少有點痠痛,到底不是多嚴重,活動伸展一下就好了,也雖然他做得確實都是額外的事,學校並沒有要求,反正回家也是睡覺所以就做了,也因為佳代是他的朋友,他願意做這些。 「薩利君,」佳代心靈福至,道:「手借我一下。」 不曉得對方要做什麼的薩利乖乖伸手,對方握住,輕柔的按壓起來。「這樣你就不用擔心我燙到也不必常常碰水了,也能幫薩利君放鬆,」佳代小聲的解釋:「這樣可以嗎?」 如緞長髮隨著低頭垂在潔白的衣袖,驚訝又暈熱得難以言語,只能讓對方托著自己的手,輕輕的動作。佳代的手很小,乾爽卻溫軟,溫度傳導至他的手中。「杉原千畝」,他竟不禁脫口低呼,又立即反悔:「啊、不是的!我沒有那麼偉大,絲毫不敢和他相比,我很抱歉……」。 佳代當然不會不知道這位二戰時期違抗命令、手寫了上千份護照拯救猶太人的外交官,晚上則由妻子,幸子,按摩他的手。薩利只是不小心聯想到而已,沒有要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意思。佳代低頭含笑,直說沒關係,臉上卻微紅一陣。「薩利君,換手。」佳代指示道,讓他換隻手按摩,薩利也像隻受盡寵愛的大狗一樣舉爪給握。直到上課,佳代替他揉捏著手與頸肩。雖然舒服,薩利卻完全放鬆不起來,反而更緊繃了,咬緊牙關才不會發出奇怪的聲音。 他實在不曉得自己心臟蹦那麼用力幹什麼,連襯衫都在跳。 「薩利君,下節下課還要嗎?」 「不、真的不用了!謝謝你!」薩利站起身來急促的說道。 「真的嗎?好吧。」也許薩利不喜歡被碰觸,也許他剛才接受只是為了顧及佳代的感受,好像很僵硬,果然是不喜歡被摸吧,佳代心忖。 「真的。」要是繼續心臟就要爆炸了,他想。至於為什麼,大概是因為佳代的笑容很可愛吧。再想好像就糟糕了,薩利將思緒就此打住。 *** 下午第二節下課是班上訂的點心時間,值日生的工作之一就是在中午蒐集大家的訂單,統一去福利社採買,這是為了避免福利社過於擁擠的作法,每個班或多或少都有類似的規定。輪到薩利當值日生,他確認好了大家要的飲料點心,和同為值日生的籃球社長去把班上的東西抬回來。 如果可以,薩利會盡可能不和籃球社長共事,因為他是個全校公認的帥哥,擅長運動功課好,理所當然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身邊永遠眾星拱月的圍繞著一票死黨與迷弟迷妹,他周圍永遠不會有安靜的時候,儼然是個小明星。不喜吵雜的薩利雖然對籃球社長本人沒什麼意見,但為了耳膜與呼吸道的健康,他非不得已不會和他說話。偏偏他們座號鄰近,值日生會被排在一起,一起接受被當奇珍異獸圍觀的目光。 「……他們還真的一直看著你跟著你欸。」點著果汁與鮮奶的數量,薩利將飲料放到籃子裡。 「呃、哈哈,好像真的是這樣呢。你好好,沒有瘋狂粉,可以只跟想要再一起的人在一起,好好喔。」籃球社長苦笑著從架上拿了麵包,說道。如果說長得帥也會有困擾絕對會被公幹,所以他不和別人說,只有私底跟薩利討拍一下。 「誰叫你老是很友善啊。」 「是你一副生人勿近的臉吧哈哈哈,雖然好處很多但我的陽光人設確定了所以來不及了啦啊啊啊──」 他們交談幾句,核對單子,把籃子搬去櫃台結帳。 *** 薩利非常不想上的健教單元還是來了。換做平常,他不介意性教育,也認同那是為了避免製造直男癌的必要過程,要跟著同步翻譯應該也還能做到,偏偏健教老師為了讓上課有趣會設計活動,他也明白健教老師的苦心,但他實在不擅長玩遊戲,如果性教育還要玩遊戲他肯定會尷尬癌發作,不曉得怎麼面對佳代。 之前是設計健康餐盤、估算卡路里並且和家政老師合作,讓全班製作便當的活動,這次介紹的是身體界線等一些淺薄層面的概念,活動內容就是將紙上人偶當作自己,各個部位做哪裡可以接受誰觸碰的標註,然後和隔壁的人分享討論。 把指示說給佳代聽之後他們各花了幾分鐘標註再交換。薩利愣道:「可能是我沒說清楚吧,可以給特定的人觸碰的地方是用三角形標記,那個……?」他用筆尖指著佳代的紙偶,私處那裡畫了個三角形。 ……那裡不是誰都不能碰嗎?薩利想著。或許佳代有對象了、而且能接受對方觸碰?想到這裡,他心裡一陣不適,又因為產生了這樣的情緒而感到奇怪。對方大概也是日本人,佳代肯定很想念他吧,原來這段時間他因為監護人工作的關係,和戀人分離?覺得自己不能再胡思亂想,薩利強迫自己想別的事。數學公式、英文考試、古文……。 「那個是──不是的!」佳代趕緊將三角形塗掉,畫了個叉,急忙解釋道:「特定的人可以摸的話是畫三角,因為我想說薩利君已經摸過了,所以才覺得……。」 對於佳代爆炸性的語言,薩利又恥又冤:「我什麼時候碰過了?」話是這麼說,他不禁想到對方來到這裡的第一天,因為颳風,眼明手快替他按下裙子的那次,還順便把人按在牆上。死吧薩利,死吧。 「還不是第一天你幫我按了裙子……總之你不要誤會!」越說越小聲,那時政府的戰鬥官平時英氣逼人,很少這麼羞窘過。 「我沒有碰到吧!」薩利驚恐又抱歉的說道,當時真的沒有那種意思:「應該只是碰到大腿中間,不是裡面──」話說出口才覺得沒有比較好,窘迫的掩臉。 「嗯,已經差不多了啦……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在幫我的,感覺不討厭,也總比裙子真的飛起來好。」再解釋恐怕只會越描越黑,佳代只好就此停止。 「佳代不介意的話,可以拜託當作沒這回事嗎?」因為過於羞恥,薩利這麼請求。 「嗯,沒這回事。」佳代點頭,舉起學習單遮住臉面。 「誰平常會碰肚子跟腿的啦,到底誰才會去摸別人的腳,又不是貓,真的有病──」為了洗掉剛才的尷尬,薩利開始吐槽學習單上要求標註的部位。 「對嘛,」理解薩利意圖的佳代趕快接口:「又不是嚕狐狸,到底誰會碰這些地方……。」 「狐狸?」 啊,不小心說出來了,那代號活擊的戰鬥官暗罵自己,補救道:「嗯,那種互動動物園可以摸到各種動物,我最喜歡的是狐狸,真的很可愛……。」其實他哪有去過什麼動物園,時政府就是動物園,更精確來說,是狐狸園。那裡有七隻狐之助,又稱管狐,農作、餐飲都由牠們打理,還可以充當移動式的毛茸茸暖暖包,可以置身毛茸茸天堂可是戰鬥官療育心靈的一大福利。 當然,薩利不能知道時政府的存在,會說話還擁有高智能的狐之助也不是他能知道的事。 「原來如此,」薩利頷首:「真好,我幾乎沒有摸過動物呢。聽說還有兔子貓咪和狗狗咖啡廳,只要消費就可以抱,好想去體驗。」 幸好薩利相信,危機度過,佳代心想,暗自提醒自己說話應該再小心一點。「嗯,毛茸茸軟呼呼的真的很舒服呢!」 他們說笑一陣,聲音淹沒在班上更為熱鬧的討論中。 這樣是不是代表佳代沒有戀人?下課後,薩利突然想到,又因為產生了這樣的想法覺得恥不堪言,內心卻有點高興。 *** 社團,兩人為了不同的原因一致選了課外閱讀社,薩利不想選運動社團,完全是圖個輕鬆才選了一個學期只要交兩張心得的閱讀社,佳代則是怕用力過猛破壞球場,加上學校圖書館有一些英語書籍,他看得懂,也可以不必和人交談,避免麻煩薩利。 身為時政府戰鬥官的佳代,自然去過許多時代,見證過許多歷史大事,看歷史書籍與小說時特別有感;薩利則往生物、醫學、非文學等科學書刊裡鑽。 社團結束是掃地時間,他們負責的停車場兩側種滿了茄冬樹,每天都有層層疊疊掃不盡的落葉。 放學後他們偶爾會去買冰棒,佳代喜歡百香果的酸甜,薩利偏好牛奶的清新。聊天中不知不覺增加了雙方對彼此的認識。佳代看著其他學生騎車呼嘯而過的時候,很靦腆的說其實他沒有腳踏車也不會騎,薩利十分驚訝,決心要把他教會,於是約了週六到佳代的租屋處載著他到學校練車。 雖然還受本田先生監護的時候騎過腳踏車,那是非常久遠以前的事,當時還有輔助輪。本田先生雖然知道佳代是巫師,盡心盡力的教他魔法,也不希望他少了普通小孩的快樂,於是買了兒童單車給他。後來佳代魔法逐漸進步,想去哪裡就自己飛,還不必依賴掃帚,隨著魔法學習的進步,後來跨時空的傳送也能輕鬆做到,自然不必依賴相較之下慢比蝸牛還只能水平移動的腳踏車,隨著時間流逝,早就不再記得。當然這些都不能和薩利或其他任何人提起,他不曾真的減輕的罪惡感又更深一層。 薩利載著他,想著該怎麼教佳代騎車,佳代卻只能想著到時學期結束、要分開的事。這哪裡是分隔兩地、還能用通訊軟體聊天即可解決的──對於薩利,現在是2015;對佳代,對真正的時間流,2205才是現在。薩利有正常的壽命,佳代不是戰死犧牲就是永生。一個是普通人;另一個是巫師,還不是普通巫師,是時政府出生入死的戰鬥官。他們將無法聯絡,不能見面。佳代不可能常常回來找人,就算可以,他沒辦法永遠瞞著薩利繼續和他做朋友,何況每回出戰都可能會死, 不可能有什麼友誼長存,也不可能像其他普通人一樣辦同學會、約出去玩。他們注定是不同世界的人,在這個時間點交會之後,分道揚鑣。就算薩利有那千萬分之一的、是巫師的機會,佳代一樣無法向他坦承,因為縱然是對於巫師,時政府也必須是個秘密。薩利肯定不是巫師的,他就讀著普通人的學校,也除非親眼看見他施展魔法,或出生於巫師家庭,目前沒有任何技術可以確定一個人是不是巫師,所以佳代必須當作他不是。 佳代需要和他漸行漸遠,要和他疏離,學期結束後不再聯絡,假裝跟一般同學一樣各奔東西,實則回到時政府去,以活擊的身分繼續活動。 薩利總有一天會戀愛、會結婚吧,說不定還會生子,想到他挽著某個臉面空白的陌生人的手,心裡一陣酸楚,卻不清楚為什麼。 對於2205,薩利其實是以前的人吧,是佳代闖入了這個時空,在這裡稍做停留。他會變得怎樣?能不能善終?薩利未來怎樣,在二十三世紀應該早有答案,佳代很想知道但又不敢去查。 來到這裡前,代號「花丸」的戰鬥官警告過他不能和任何人太好,佳代自己當時也不認為會對任何人產生什麼不可割捨的情感,現在的他竟不願意面對這既知且不可避免的事實。 載著他的薩利髮絲飄揚,散發著微微的香氣,他用的是馬鞭草的洗髮露吧,衣服也有陽光的味道。前進的速度適中,穩穩當當,和緩有風。佳代規矩的抓著座位後的鐵條,不敢把手搭上對方的腰。 「到囉。」來到了學校,薩利停車跳下,正想扶對方下車,看見的畫面卻使他手足無措。 佳代眼眶泛紅,睜大雙眼盯著地面,深怕一眨眼就會開始掉淚。 「抱歉!其實你討厭騎車嗎?對不起,是我自作主張把你帶來,討厭騎車的話我們用走的,好不好?」薩利哪裡知道佳代的心事,只當對方可能小時候出過意外,腳踏車讓他想起不好的回憶,自己不曉得就擅做決定,自責不已。 佳代不語,只是跟著下車,任由對方帶著到足球場旁的長凳坐下。薩利怕問了對方傷心,所以只是掏出面紙遞給對方。 學期已經過了大半,明就知道不能跟誰太好,結果交到了好朋友,他不想說捨就捨。在這裡使用著真名的活擊憤怒的抹抹眼睛,薩利忙道:「別揉,眼睛會受傷的,你不是還戴著隱形眼鏡嗎?」 對了,他的確還戴著。佳代摘下棕色的鏡片捏碎,露出懾人的金瞳。他需要和薩利疏遠,需要讓對方討厭,摘下為了假裝成普通人而戴上的棕色隱眼,說不定薩利就會看到他眼睛原本的顏色而害怕他、嫌惡他。 被討厭的話,薩利就不會搭理他,他就可以回到時政府,不用擔心有人會想他。薩利身邊的位子會空下來,由別人遞補。雖然心裡一百萬個不願意,這是不可避免的事。薩利會繼續長大,他會愛上某個人、和那個人親密起來,他身邊那個位子終究不屬於佳代。他很想說些什麼,但他怕一開口就開始落淚。 時政府,不許與外人道。也就算不提時政府的事,他還是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難過,無論他說什麼,都會被覺得莫名其妙。 薩利從沒見過金色的眼睛,那雙眼被淚水模糊得像雨天裡街燈映照下的琉璃,懾人心魄的同時令人不捨。 「原來佳代的眼睛是金的,好美。」薩利不住嘆道。大概是某種基因變異,佳代看起來也沒有視覺病變的樣子,因此薩利並不覺得對方這樣的特徵有任何不好。 安靜許久,佳代才輕聲說道:「薩利君,我很喜歡這裡。」喜歡普通寧靜的生活,喜歡沒有戰爭的日子,喜歡和平的年代,喜歡足球場那片青草,喜歡佔有對方旁邊的位子。喜歡這個朋友,然後不希望他的身邊還有別人。 裝成普通高中生的佳代,覺得自己可以看看其他青少年表現如何,慢慢修飾自己的行為。他想鬧小孩子脾氣,達到他被討厭的目的順便撒嬌,但又很矛盾的不想被討厭。 薩利點頭,見佳代終於肯開口,於是問:「誰欺負你?」是誰讓他哭了,薩利肯定會為他用完自己記過的額度。 佳代搖頭,都是他自找的,怪不得別人:「沒有,」見薩利眉頭深鎖,又道:「真的啦,你不要那麼恐怖的表情啦。」 「那麼,是什麼讓你這麼煩惱?」 遲疑許久,佳代決定說道:「薩利君。我討厭薩利君。」快點討厭我吧,讓我早點死心,心無旁騖的回到時政府去,再也不見。話雖如此,他的語氣輕軟,若是聽不懂這個語言,還會以為他是在表達喜歡。 薩利一愣:「原來我這麼討厭,真對不起,」頓了頓,他語氣失落卻溫和,蹲跪下來的樣子像個落魄騎士,更像隻被踹的狗:「可以請你告訴我,我哪裡討厭嗎?」 佳代遲疑一下,最後決定在不撒謊的情況下說出最少的事實:「你很好,是我不好。」 「哪有可能是你不好啊?」薩利立即反駁。也許真的是薩利不好,佳代應該是個會避免衝突的人,忍了很久才當面說,說了又不好意思,趕快收回。又或許佳代遇到的困難和薩利無關,後者並不知情也無從協助。 「沒事的,」佳代抹抹袖子,微笑道:「只是突然情緒上來而已,沒什麼。」 「真的不是我做了什麼嗎?」 佳代搖頭:「沒有,薩利君沒有任何不好。」 是了,時間過得飛快,他還有幾個月,但也很快就要回去。時間流動著毫不等待,他和其他戰鬥官可以長存於世;普通人成長快速,時間短暫。一個人的全部人生與客觀歷史相比只是再短不過的瞬間,此刻的寧靜他自知不可能,卻想永遠留住,留住那片青草、那台腳踏車、那張凳子與那個人。硝煙戰火,刀光劍影,淒厲哭嚎或斷垣殘壁好像都跟這裡沒有關係。回到時政府後,又要重新面對這些事了吧,雖然現在的他晚上也需要待命,偶爾出戰,白天上學讓他感到新穎、覺得正常。 他會離開,不會給自己太多時間難過。他會繼續投身保護歷史的任務,只是多了一分也守護著某個時代某個人的認知。 「佳代……?」薩利最後還是決定擾動許久的安靜,輕喚一聲。對方就坐在身邊,感覺卻非常遙遠。 「嗯?」他回神,被拉回現在,薩利的現在。 起身時薩利向他伸手,他不明所以,微微歪頭看著,薩利只好解釋:「你拔了隱眼,看不清楚吧?這裡路面坑很多的。」佳代這才恍然大悟,並不打算告訴薩利其實自己只是為了遮掩金瞳才戴上隱形眼鏡,本身視力好得很,夜戰還能精準的偵查轟炸。露出真心的笑容,忽略再次爬升而上的罪惡感,他將手搭在薩利的掌中。 為了牽佳代的手,薩利把腳踏車扔在車棚,佳代提醒時也說無所謂,送了他以為害怕腳踏車的佳代回去,自己週一再走路上學。絕對沒有私心,只是為了對方不會因為看不清楚摔倒而已。 最後都會好的吧,佳代想著,都會好的。 *** 佳代發現,籃球社長是個很好的擋箭牌。因為藍球社長擁有大批粉絲,總有許多人圍繞在旁,愛慕者的信件禮物堆積如山,像喜劇裡的帥氣男星。團體的力量在於可以把愛慕變成一件公開且不必遮掩害羞的事。如果佳代實在隱瞞不住,只要讓人以為自己的好感是衝著籃球社長而來,表現異常就不會使人起疑。 佳代也不曉得自己在瞞些什麼。他一點都不討厭薩利,對他的感覺大概是愧疚難過與友好的集合體,偶爾看到有動作比較大的同學親暱的對他勾肩搭背,心裡有些不舒服,不希望有人和他太好卻說不出為什麼,整體上有些難以解釋。 喜歡籃球社長好像比較輕鬆,因為喜歡他根本已經是個團體活動,不是什麼需要隱藏的事。籃球社長也不會因為多一個低調遠觀的愛慕者而感到困擾,所以沒有關係。 果然還是發生了,薩利心想,在他注意到佳代紅著臉誇讚籃球社長的時候。佳代喜歡籃球社長啊,他想,長噓一口氣,內心一沉。應該是因為如果佳代的目光常常被籃球社長吸引,薩利就少一個注意著自己的朋友吧,他這麼對自己解釋。追求偶像本來就是青少年喜歡的活動,外表漂亮表現亮眼的同儕會取代父母成為重要他人,而且在這種大家都喜歡籃球社長的風氣下,佳代完全不受影響很是困難。 看來佳代真的被籃球社長迷暈了,看他時常臉紅低頭、不知所云的樣子,薩利想著,不禁皺起眉來。如果佳代只當他是一般偶像來追或許還好,但假若真的當成心儀對象,恐怕不是很樂觀。籃球社長這種迷你型公眾人物,公平友善的對待粉絲,很少對特定的人表現出獨特的喜歡,成為籃球社長戀人的競爭一直都在進行,他本人卻都不置可否,全都微笑著道謝,鞠躬鞠得比拜票的政治人物還深。薩利一撇嘴,心裡一點都不喜歡。 但因為佳代是他的朋友,是佳代協助他度過了體育課,是佳代總是陪著他,基於朋友道義,薩利必須幫忙。 「佳代,我跟你說,」薩利平鋪直敘的道:「籃球社長他喜歡甜食,飲料喝半糖正常冰但婉拒餵食,似乎喜歡一腿超人,除了打球還擅長書法,小篆寫得很漂亮,還會畫畫。他的生日是十月一日,喜歡但不是全然相信星座,還有……。」 「薩利君?」平常都是佳代的眼神往籃球社長那裡飄,薩利只是看著,這次後者突然提起籃球社長的興趣,讓佳代很是意外:「怎麼了嗎?」 「因為佳代好像很喜歡他,你可能會想知道,」薩利答道,沒什麼表情:「喜歡他的人很多,你這個學期才來,和他沒什麼互動,想要追求他的話,要是連這些都不知道會吃虧吧。別人都知道的事你也要知道,不然更難和他搭上話。戀愛就是情報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連眾所周知的事都不曉得的話,一點機會都不會有。」 其實佳代哪裡是喜歡籃球社長,只是對某個人的思緒混亂,怕讓他起了疑竇,才裝成喜歡籃球社長那個小明星的樣子。看來薩利上當了,沒讓他發現自己哪裡怪怪的。 薩利不喜歡佳代喜歡籃球社長的樣子,但他沒說什麼,只是看著。佳代暈紅著臉的時候,會先瞄一眼薩利、看一眼籃球社長再望向薩利,像是在觀察著誰的反應一樣。薩利就自動帶入一堆人都喜歡籃球社長的公式,進而認為佳代也喜歡著這號人物。 ……薩利果然是個好人,佳代愧疚的心想。薩利以為自己喜歡籃球社長之後,主動告訴他相關的事,還和佳代提出交換,讓佳代可以和籃球社長一起當值日生。 薩利其實很少做值日生,倒不是因為有老師寵愛的特權或耍大牌,而是粉絲會主動要幫座號與籃球社長鄰近的薩利工作,好爭取跟籃球社長多一點相處時間,後來籃球社長受不了,偷偷拜託薩利扮黑臉拒絕,因為他也有需要從迷弟迷妹炙熱的視線裡休息的時候,於是上回薩利這學期才第一次做了值日生。這次用了籃球社長欠他的人情,薩利私訊說這次會和籃球社長一起當值日生的是佳代,他也只好答應。 「對他不好,就把你抱怨粉絲的對話紀錄公開。」薩利語氣淡薄的恐嚇了籃球社長一下,後者點頭如搗蒜。其實籃球社長沒說過什麼過分的話,不過是埋怨一下被扒衣服之類瘋狂的行為,因為不希望被傳出去,他只好同意薩利,接受佳代和他當值日生。 讓籃球社長慶幸的是,佳代平平和和與他的完成了值日生的工作,就算溝通上不如佳代與薩利間方便,還是能聽懂彼此的話。佳代明顯只把他當同學,看向他的時候眼神裡沒有閃閃發光的成分。 「因為你好像很喜歡籃球社長。」佳代問起薩利為什麼時,後者這麼淡淡的回答。 佳代似乎只能就這麼繼續將錯就錯下去,因為他實在說不出對薩利為什麼如此在意。 *音樂遊戲Rising Beat 是2017推出的作品,Through My Veins 設在2015,有年代不符問題,純屬私心。 d-4*知道能用名刀的化身出戰前,時政府使用人類士兵與敵人對抗,率領這些士兵的,就是統一都是巫師的「戰鬥官」。後來發現少數刀劍能由巫師化出人態,決定將人類士兵汰換為刀劍男士,並準備讓戰鬥官退役,由同為巫師的「審神者」帶領刀劍男士出戰。 [時政府的組成分子] 戰鬥官「花丸」(代號) 純血巫師。擅長機械與魔法的融合應用,研發過攜帶型時光儀,猛將一名,敵人聞名嚇破膽,帶領人類士兵與時間溯行軍在第一線戰鬥。女性,外表年齡三十五歲上下。 經常穿著睡衣在大廳裡走來走去,有時會戴著惡鬼面具,超級邋遢,覺得有洗澡就好了。打仗是猛將,回來是鹹魚,在時政府只會看到花丸頹廢的樣子,上了戰場卻很威風。討厭人群,個性冷漠,每天只想退休,覺得戰鬥永遠看不到盡頭。研發千奇百怪的、以魔法驅動的機械殺敵。 一開始看薩利很不順眼,後來逐漸認可,還給他做了衣服。對活擊這個戰友容易心軟。 擅長編織,最近還幫同事們縫了泳褲。 戰鬥官「活擊」(代號) 麻生巫師,但幼時因被「日本」(本田菊) 收養而登記為純血巫師,在法律上能享有純血巫師的特權。 力量強大,有點雌雄莫辨的少女。沉穩冷靜,英氣逼人,比起花丸很大方地露出自己的臉,剪了俐落的髮型。率軍出戰時為大範圍保護軍民,魔法核不幸受傷。雖然不能再大規模、長時間使用高能量的魔法,但因內功深厚生命頑強,依然保有使一般人望塵莫及的魔法能力。 被薩利所救時欠下一個生命債,被要求不再上戰場,因此出戰能力即被鎖死。為了有接替的人,培養薩利做為新戰力。 對於薩利擔任審神者一事抱持不贊成但無可奈何只好姑且一試的立場,擔任薩利的老師,從零基礎開始,指導其戰鬥導向的魔法。 相對於花丸,對於機械並不拿手,一切全憑強大厚實的原能量魔法硬幹,同時也對手工藝一竅不通,連縫個鈕扣都會遇上血光之災,手笨。 不與人爭,除了自家學生與歷史大局,沒有什麼不可妥協的執著。 絕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時政府,出門不是為了打仗就是採買,和外界接觸其實不多,所以雖然看盡戰爭的殘酷,還是不理解人的惡意,也還保有著純真。 更多活擊桑的小資訊看這裡! 局長 混血巫師。大叔,使時政府不必依賴外界水電而可獨立運轉,編製易守難攻、防天災的結界保障時政府的安全。原本是開朗豪邁的大伯,但因時間溯行軍的危機變得很陰沉,頭毛也越來越稀薄。為達到最高之保護效果,已將自己的魔法核綁定時政府,無法長期離開、參與作戰,為鎮守時政府者。似乎是德川家的後代,知道刀劍有化為人形的可能後,將持有的山姥切長義拿去做實驗,形成刀劍男士。 薩利 麻生巫師,因臺灣魔法部政策排擠,並未受過魔法教育,連能知道自己是個巫師都是因為活擊告知。成年後因偶然被發現,跟隨活擊來到時政府。 警語:大量私設,ooc,和活擊刀劍亂舞無直接關係,只是擅自把角色拖出來用。
設在主故事[Whom My Heart Beats For] 前。 因有日本同好將活擊審神者稱為活擊さん、活擊 くん,或活擊審神者くん,這邊直接用「活擊」來稱呼之。官方未公布其姓名性別與其他資訊,因為聲優與角色設計,加上完全不提及性別很困難,擅自將之設為女性。設定「活擊」為時政用代號,有捏造本名,擅自為他取了名字。 薩活。♀♀ 與主故事一致的使用「他」而非女字部的代詞,但都是女性。(因為討厭一般女字部的字) 其他作品元素有,含Hetalia、HP、吉卜力世界等。設定日本(本田菊)為活擊之前的監護人。 * Through My Veins 01 * 臺灣,夏,2015。 還沒正式開學,學校的各個處室一早就忙碌了起來。行政專員也好,各科老師也是,就算有一個月的暑假,都是在瘋狂備課與參加各種研習當中度過,常常到校也是正常的事。暑期輔導,學生們青春洋溢的喧鬧又要重新迴盪在校園,伴著蟬聲、腳踏車的鏈條聲、彈撞地面的籃球聲。為了迎接這群讓人又愛又惱的學生,也為了讓自己享受最後一點安靜,義班導師提早到校。導師室還空無一人,他給自己沖了杯不喝會死的咖啡。學校的水有種特殊的鐵味,一般人喝了會不顧禮節吐出來的那種,對這間學校的教職員生來說是一種共同吐槽的回憶。七早八早就到校的導師繞去自己的教室,看見一位學生已經來了,正彎著腰擦拭桌椅,打開門窗,然後把鑰匙放到講桌上。想著連早自習的時間都還沒到,而且哪有學生喜歡一大早就看到老師,那位學生也不是喜歡聊天的類型,班導只是遠遠看了一眼,決定晚點再出現。 才剛從咖啡機下拿起杯子,電話就響了。教務處撥了電話,說要找那位學生過去一趟。他只好打消了等等再去教室的念頭,去找那個學生,幫行政傳話。那個學生上課經常看著窗外,思緒周遊列國,常常不寫筆記,成績卻不錯,字跡工整,作業的完整度出奇的高。不愛熱鬧,並不喧騰,更不是上課會搗亂的類型,因為很少發言,有點不是太容易親近,但也還不至於讓人擔心。教務處找他不是什麼奇怪的事,畢竟獎狀都是在那裡領取,成績核對、資料繳交、進度日誌等有時也會找大家過去。 「教務處找你,說有事想請你幫忙。」 「好。」還是這麼不帶情緒的順從的回答。他總是來得早,安靜的看書,或直接睡到考試開始,寫完卷子又繼續睡到上課。看起來有點頹廢的高中生,沒有青少年應有的活力,其實作業不僅都準時繳交,完成度也相當高,美術除外。儀態良好,站坐姿態,穩重端正,只要不是趴睡還會使人產生某種雕像的錯覺。 班導回到辦公室後,走廊上空無一人,只剩下他,與迴響著的跨著大步的皮鞋鞋跟的聲音。口袋裡插了筆,摺著一張便籤,穿過中庭,來到了行政大樓。 叩門進入,櫃台已經有人等著了,一大一小,雖然作為一名高中生的爸爸,那個大人好像又太年輕了些,也許是哥哥,但長得並不像。教務長和註冊組長見他來了,道:「薩利來得真早。其實有件事想請你幫忙,」他比向那對親子:「這位是來自日本,從今天起加入你們班的淺川佳代,以及他的監護人,本田先生。(說到這裡,薩利向那兩人微微欠身,他們也以此回應),「可以請你帶佳代認識環境並擔任翻譯嗎?」 學生沒預料到會是這樣的事,回應時有些遲疑:「英語的話可以,不過如果請會日文的同學不是更好嗎?」 「我們做的外語學習調查裡,」組長答道:「你們那一屆沒有學生的日語程度好到足以真的和日語母語人士溝通,頂多是聽得懂,說不出什麼話來。幸好佳代英語十分流利,我們自然想到你。你不是已經通過了相當於C程度的英語檢定了嗎?」 被這麼說了的學生臉微微一紅,道:「其實口說只勉強有B2,聽讀寫作才到了C以上。不過具體要做些什麼呢?」 組長笑道:「那肯定是夠的,你已經超過了擔任英語教師的最低門檻。也不會需要用到那麼艱深的英語吧,就是帶他認識校園,跑教室時帶著一起去,老師說要做什麼就讓他知道,就是像學伴那樣,」然而這所學校沒有學伴制度或交換活動,組長的意思就是不要讓佳代落單,老師給指令的時候要提醒,才不會大家都在做什麼的時候剩下他一個人:「其實當初在辦理轉入手續的時候是三方來來回回,請英文老師透過電郵幫忙的,英文老師忙不過來我們也可以處理,但因為那是行政上的事我們很熟,加上是線上操作,有很多反應時間我們才做得來。現在要開始校園生活的關係,需要有更即時的翻譯,還是由班上同學做比較好,我們這種小學校也沒有日語老師這種東西。薩利,你願意嗎?」 學生想了一下,既然對方使用的是英語,加上外籍生總是需要多點幫忙,他也不排斥,於是道:「是,我願意。」雖然確實回答切題;是不是要答是或不是,好不好就答好或不好,這裡自然就是答願意,可是又覺得哪裡奇怪,於是又道:「能力範圍內的都行。替佳代同學翻譯並帶認識環境。還要做什麼別的嗎?」為了確認,他問。 他們搖頭道:「就是這樣,剩下的你看著辦吧。距離第一節還有時間,你們不妨邊走邊聊,先互相認識一下吧。」 稍微交換自我介紹後,大概是在說些鼓勵與道別的話,佳代和本田先生交談了幾句,後者就先離開了。 「那麼我們先回教室吧。」切換成平常根本不說的英語,薩利道:「第一節課八點十分開始,所以把東西放下來之後,要不要走走校園,或直接待在教室休息?」 「那麼,」淺川佳代微微一笑,「可以拜託薩利君帶我走走學校嗎?謝謝。」 雖然這麼說有點誇張,但薩利剛剛聽到佳代開口說話的時候就快升天安息,因為實在不記得上次聽到好聽的英語是什麼時候。身為根本不怎麼使用英語的人,以前上學還得泡在嚴重的台式英語裡面,口音難聽還謬誤百出;相較之下,新同學的英語帶有日腔而柔美順暢,沒有與母語打架的尖鏘聲響,沒有受母語干擾的衝突違和。聽得出來並不是來自英美紐澳等英語母語人士,說起英語卻像是融合了兩種語言的優雅一樣,十分好聽。音色輕而不嗲,是舒服的中性少女聲,語速緩急適中,像是在愉快的散步。是一種會使人無意間牽起嘴角的聲音。 佳代心裡想的其實相距不遠。他平常根本用不到英語,帶他長大的監護人,本田先生的英語也能在世界各國順利溝通,但在一個只需要母語的地方待久了,難免覺得學了英語有點白費。儘管理智上知道所有知識皆寶貴,沒有什麼東西是白學的,現在遇到了需要大量倚賴英語的場合,聽到英國腔實在驚喜。本田先生的英國朋友曾到老家作客,說的就是這樣的英語,自然好聽且毫不造作。他還記得柯克蘭先生說,是英語有兩種,英式英語與錯誤。就算只是玩笑話,柯克蘭先生也有很多非英國籍的好朋友,他似乎對英語是否被扭曲得不成人形有點介意,而且非常愛國。這裡是臺灣,又是在一所不在山區裡的卻有點偏遠的學校,佳代被漂亮的口音、略沉而不沙啞的乾淨聲線毫無預警的襲中,不由自主的勾起微笑。 因為不是擅長聊天的人,薩利只有在經過某棟建築或場地設施時才會開口,沒有要閒聊的意思,連對方來自日本哪裡、以前的學校怎麼樣、為什麼會來臺灣之類一概沒問。「過了這條走廊就是教學區,禁止球類活動」,他說。 看來是個注重隱私的人,佳代心想,不然就是其實覺得麻煩但又不好推掉。在這個從來沒有外籍生來過的學校裡,如果對外國新同學一點好奇心都沒有,連為了避免太安靜會尷尬的小聊都不做,大概就是被嫌煩了。仰頭偷看了他的同學兼翻譯一眼,不曉得會看到怎樣的表情。 薩利比他高,有著大而狹長的眼睛,偏白的肌膚,下頷線條構成秀氣的臉型,沒什麼表情。身材勻稱,似乎稍微有點肌肉,不是特別明顯,並不可怕。真的說英俊還太早,但這個人成年後肯定會是個搶手的行走費洛蒙。佳代愣了一下,不禁覺得自己好笑。他所來自的地方又不是沒有帥哥;霍爾是暖男也很會煮飯,就敗在衛生很糟糕;琥珀就是個好同事;局長太陰森年紀又差太大,其他所剩不多的官員都是女性。而且身處那種環境、背負著沉重嚴肅的任務,又任務完成回來大家都形象全無的癱在那裡,哪有人會想到誰很帥這種事。才改變了一下環境,來到了和平的地方,心情就改變了嗎? 佳代在這裡第一位認識的同學還是這麼走著,只是介紹了暑期輔導可以預期的事,以及什麼處室在哪裡,像是某種一對一的導覽員。看得出來薩利對他半點興趣都沒有,只是被學校拜託所以才和他走在一起。其實可以理解,誰會想要才剛到學校就被塞一個不會漢語、需要有人幫的外國同學在手上? 不過沒興趣也好,不問就代表不用說謊。 身為巫師,又是代號「活擊」的時政府戰鬥官,佳代不能讓別人知道有關時政府的任何事物。他是前陣子出戰頻繁,想要休息一陣子,體驗一般青少年的上學生活才來到這裡的。雖說是休息,也不算真的放假;時間溯行軍與各種妖怪多為夜間出沒,在這裡放學之後一樣需要待命,一樣和時政府保持互通,哪裡出現時空扭曲就往哪裡打,這段時間只是不用在時政府進行歷史監控而已。 對這群麻瓜,他準備好的說詞是因為監護人的工作,會在臺灣待上半年左右。儘管不喜歡說謊,為了保持時政府的秘密性,加上巫師的存在也需要對普通人隱瞞,說謊還是需要的,如果有人問起。 至於為什麼不選擇日本的學校,是因為作為時政府的戰鬥官,母國幾乎每個時空,特別是有重大歷史事件發生的年代都曾有敵人出現。對於每次出現歷史修正主義者都得從時政來到現世,點一批士兵征討的他,很多時代很多地點對他都是充滿危險、創傷、血戰與愧疚的回憶。他想要暫時待在一個和平的時空,一個沒有被敵人沾染過,沒有人因為溯行軍等妖怪死亡的地方。當然不是臺灣這個地方沒有發生過戰爭,他多少也知道這個小小島國上也出現過慘無人道的事件,但溯行軍等沒有碰過這裡。2015與它前後的時空穩定度高,時間軸沒有受過轉移,再加上選擇這種地方小型學校,改變歷史的機會很低。於是他從與世隔絕的時政府,2205,來到了這裡。 為了融入大家,裝成一般人,代號活擊的淺川佳代把草粉色的頭髮變黑,並戴上了棕色的隱形眼鏡遮掩自己的金瞳(改變眼睛顏色的魔法有些麻煩),換下袴裝與披風,穿上普通的長褲棉T。早上出門前看著鏡子裡黑髮的自己,佳代不禁產生了暫時卸下戰鬥官身分、變成一般人的感覺,雖然不怎麼習慣,自己依然會在時間溯行軍與其他妖怪出現時出戰,還是對上學期待了起來。 讓佳代有點罪惡的還有,身為巫師族群的一份子,自然不是沒有翻譯咒這種東西,儘管日本巫師不太學這個。時政府,因為有法籍戰鬥官霍爾作為夥伴,有著依附在建築上的翻譯結界,使他們能聽懂彼此的話。而巫師原則上不能對普通人或他們的物品施咒,就算可以在學校裡搭建翻譯的結界,這樣不僅可能引起附近巫師的注意,這還是需要依附在建築或某種邊界上的魔法,例如圍牆或籬笆;要是出了校園就突然聽不懂漢語就不妙了,而且翻譯魔法只能讓人聽得懂,沒有使人說出目標語言的功能,對文字也無法產生作用,所以這個方法只能暫不採用。 還是有點在意他的翻譯是不是在不爽。即使習慣了打仗讓這位戰鬥官把很多事情視為浮雲,這段時間裡,這個學期內,即使只有半年,還是希望能和他好好相處。 佳代哪裡知道薩利想的也是差不多的事。不曉得新同學會不會因為這裡沒人能說日語,才被和一位只會英語的人塞在一起感到困擾。這所學校也沒有日語老師,就算有也沒辦法像同班同學一樣顧著,而除了英文老師,這裡大家的英語程度實在很合理的不好,因為根本用不到……。不管什麼都需要靠人翻譯,除非翻譯一直陪著,要做什麼都寸步難行。不曉得佳代會不會因此後悔來到這所學校。想到這裡薩利內心小笑了一下,這所學校不是位處山區,卻也是資源短缺,什麼都破破爛爛的,還座落在一個幾乎荒廢的工業城旁,風景實在不是太美麗。說不定佳代已經後悔了,還沒也快了,如果學校是他選擇的話,雖然應該不是。所幸學校有樹,才不至於和外面一樣,到處都灰撲撲的,連天空都是以鉛色為主調,偶爾才會出現幸運的淺藍。 「這裡是一年級的教室。」只是看了一眼確認對方沒被落在後面就繼續走著的薩利,在佳代眼裡說有多冷淡就多冷淡。佳代不期待自己多受歡迎,但這種就事論事不帶感情的樣子,他沒有預料到會出現在一般青少年身上。還在為了薩利自己保持了距離而暗自慶幸的同時心情有點複雜,哪裡知道他的新夥伴其實是為了往後的事情在思考:要怎麼做?上課怎麼辦,考試又怎麼辦?口說不過就B2程度的高中生,相當於中高級而已,和同學聊天沒問題,但根本不足以做上課內容的同步。而且該怎麼在不打擾上課秩序的情況下傳達訊息?老師們都知道會有這麼一位新同學吧?導師打算怎麼做? 完全沒有頭緒,各種問題就這麼懸在那裡。走著,自己的教室就到了:「就是這裡了,請。」想到桌椅就那麼多,還得再去搬一組來,於是他們到了廢棄教室,選了一組合力抬去。 距離上課還有時間,他們先去了導師室,才繞了學校一圈,大致介紹了一番。等到快上課,回到教室時大部分同學都已經到了,好奇的看著新同學,安靜了半晌,突然炸出了一連串的好奇而友善的問題。同學們過了好一下才發現那新同學對他們所有的問題只是露出淺而有點不好意思的笑容,並望向站在一旁的薩利,像是在等他發言,這才停下了烘鬧重疊的發問。 「佳代,大家都很想認識你,會介意介紹一下自己嗎?」 聽到英語就瞬間凍結的班級縮了一下,面面相覷。 薩利瞥了他們一眼就轉向佳代:「介意的話,我就叫他們坐好別吵。」 「不,沒關係的,」佳代微微一笑,對方聽起來有點兇卻是體貼他的話語讓他有些意外。一個總是身先士卒的戰鬥官在普通的教室裡說幾句自我介紹的話一點都不難,而且英語這種國際通用語言大家多少都會,就算不懂也有薩利在旁邊,於是道:「初次見面,大家好。我是淺川佳代,來自日本,因為監護人的工作來到了這裡。請多指教。」見到同學大多一臉茫然,只有一兩位緩緩點頭,薩利才用漢語轉述了佳代的話。 高中階段的青少年是種學習快速的生物。他們馬上知道除非自己開口說英語,想和佳代交談就要透過薩利。身為一群看到外國人就自行迴避,就怕被問路,背單字很行,卻連一句我喜歡吃蘋果都說不太出來的人,自然把對佳代的話轉向薩利。看來不需要跟大家說他確實是被學校點名拜託照顧新同學的翻譯。 導師來了,向大家介紹了一下(各位要記得自剛入學時陌生的心情,多多協助新同學),並說薩利是學校安排的同伴,開始了一天的課程。 開始了。理論上暑期輔導的第一節課不過太壓縮沉悶才是,而會用關心學生的暑期生活作為開頭,薩利卻已經開始振筆疾書,發現平常使用的印刷體跟不上老師的速度,就切換成迴環修長的書寫體,把紙張撕下來遞給佳代後又開始書寫。「老師在說暑假大家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去哪裡玩,然後說自己回老家一趟的時候被鵝咬屁股,根本跟童年的噩夢沒什麼兩樣。」紙張上這麼寫著。 在全班哄堂大笑的餘聲中,班導瞄了眼像是在忍笑的佳代,看來把讓他們湊在一起是個好的開始。 接著提交互改作業時薩利就沒有進行翻譯,只遞了張紙條說他們正在檢查批改東西而已。再來可忙了,班導說什麼薩利就寫什麼,一邊輸入一邊輸出,一節課下來薩利覺得整隻手都要散了,問了一臉歉意的和佳代說暑期輔導可不可以略過,反正暑期成績不計分,等開學再翻,並問以後離開這裡是不是會繼續上學。 「其實薩利君不用做這些沒關係,」佳代說:「只要讓我知道班上在做什麼就好。然後是的,一樣會繼續上學吧。」對於會不會繼續上學的問題佳代只能說謊;因為沒辦法告訴薩利時政府的事,只好把自己說成跟一般青少年一樣,是至少會讀完高中的人。他可不好再讓薩利做太多翻譯,特別是大量手寫這種苦力活。 薩利點頭說好,暑輔的課就不為佳代寫翻譯,只有在有人要和他交談時幫忙轉述。課本發下以後,薩利總是前前後後的翻著書頁,像在思考什麼。 開學後該怎麼辦?畢竟離開這裡之後的佳代一樣會在其他地方就學,因此不能沒有這裡的成績。薩利聽過中國學生來臺交換時的成績,回到中國會以八折計算,不曉得日本,或佳代未來可能就讀的學校有沒有類似的規定。就算語言不通,佳代在這裡一樣需要和大家一起參與各種大小考試,才有辦法申請下一所學校。有什麼方法能讓他在不干擾上課又不把手寫斷的情況下,把訊息差不多同步傳遞給佳代?同步、及時、不寫字……。 「老師,我以後上課可以帶筆電嗎?然後讓佳代也帶?」一節下課,薩利去了導師室問道。 為了讓佳代能聽懂上課內容,薩利想到一個方法:他和佳代各攜帶一台筆電,分享共用文件給對方,把老師所講的內容以英語打在文件裡,所寫的東西就會同步出現在佳代的螢幕上。他解釋,如果遇到來不及翻譯的地方,可以寫中文,讓佳代貼到翻譯軟體裡看。為了思索怎麼翻譯而無法專心理解上課內容的話,因為已經打下來了,可以回去再看。打下來的東西還可以分享給班上同學當筆記,如果有人要。因為要專心聽,不會有空偷懶逛其他的網頁,又是在教室裡,保證不會上奇怪的網站。 這學生還真敢。 一開始班導的內心是這麼想的。確實,就英語科排名而言他一直都是三個年級中的第一,全科綜合起來約在全年級的前百分之十二,但一來不知道他打字速度如何,二來高中課程可不是聊天,對還在學習這些科目的學生不僅理解是個問題,何況還要即時轉換成外國語言,談何容易。 不過,這所學校確實沒有能好好輔導外籍學生的機制,(到底是誰同意收這個外籍生啊,零拒絕也該有個限度!智障招生委員會!),在這個教職員人力短缺、校長兼撞鐘的環境裡,確實很難要求小貓兩三隻的英文老師和所有科目的老師共同合作,寫出給佳代的講義。就算可以,這日籍的孩子上課只能看講義,不能跟著聽講解,如果能有方法傳達老師的解說就好了。 薩利的語調就是那麼的低穩平順,加上觀察他平時為人,班導知道他不是在誇耀,也確實想到了如果不會翻譯的問題與解決方法,沒有誇下海口說自己什麼都能做。「我也有很多無法翻譯的科目,」薩利預想:「國文、體育、美術、音樂都沒有辦法,社團也不行。」 就算是思慮周密、性格沉穩的孩子,這樣的提案有點太過瘋狂。「所以你打算老師說什麼,你隨即轉換成英語並打下來?」為了確認班上這位沉默寡言、很少找他的學生的意思,班導問。 「是的。遇到不會或來不及翻譯的地方就直接聽打中文,讓佳代複製到翻譯軟體裡。」大概是為了避免讓班導覺得自己過分自大,薩利再提了一次B計畫。 也好,也許能讓你為了佳代,上課認真一點。據班導的觀察,薩利上課人在神不在,常常看往窗外,或是分神一半,一心二用。距離擺爛還遠,上課還是有在聽,否則無法維持這樣的成績,交派的事項也都能完成。他負責但並不積極,如果努力起來應該很可怕。如果這樣能讓他專心起來,激發潛能,好像也是件好事。 「好啊,」班導答應:「其他老師那邊我去說。」他知道薩利不是上課會偷打電動的類型,也不會趁機搗亂,加上如果能因為這個機緣讓孤僻薩利多一個朋友,也不是壞事:「但做不到的話要說,覺得負荷不來不要逞強,知道吧。」 「是。」學生答應,退出導師室。 班導知道班上來了一位中文不通但英語流利的日本學生。教務處問能不能讓薩利給佳代做翻譯夥伴時,出於想看看這兩個人會如何處理,爽快點頭。這種程度的冒險班導還能欣然答應。 「只要上課不干擾別人,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當然,如果有什麼需要老師的地方也可以提。」他和來問該怎麼辦的薩利說。佳代轉入也許會在同學間掀起日語熱,或對英語產生興趣,也許能促進交流,彼此看到不一樣的世界。也說不定薩利這個不愛熱鬧、有點孤僻的學生也會透過替佳代翻譯,增加和其他同學的互動,進而交到更多朋友。而且這學生上課經常放空,聽說英文課更是無聊透頂的盯著窗外,也許讓他擔任佳代的翻譯會讓他發現英文與各科不是可以隨便瞧不起的東西,刺激他發憤圖強一下也不錯。 班導微笑,看著那學生的背影。二年義班學生數,三十加一。 ⋇ 「那個、薩利君?」佳代拿著一張印刷得密密麻麻的綠色大紙卡:「學校說要填寫這個,可以拜託你跟我說上面說什麼嗎?我能看懂的只有一些。」 「好。」接過紙卡,發現佳代已經填了一些:「這在問學生的個人資料,叫做A表。」因為資料表上還有問經濟狀況,也或許其他資料佳代不想讓別人看到,薩利想著是不是該一個一個把英語寫在旁邊。但因為字實在太小,擠不太下註解,薩利只好一欄一欄和對方說:「這是居住環境,看佳代住的是住宅區、工業區、商業區、農村、混合區或其他,」他一面說一面指:「這邊是問父母的資料,包含電話、學歷、職業、是否同住等等。」 佳代勾選了「混合區」,猶豫了一下,在監護人欄那裡填上「本田菊」,並在職業欄寫上寫說是公務員,並留下公務機號碼。本田先生不是他的父親,也沒有血緣關係;本田先生是他以前的老師與監護人,從生活、認字到魔法、武術,全由本田先生教授。想到自我介紹時說了自己「來自日本」,還真的不只一種意義。 薩利邊說佳代邊勾,佳代選擇的最喜歡的科目是社會,身為時政戰鬥官的他通曉日本史,對世界史也有總體概念,才能選的是球類,沒有細項,不然他肯定選網球,想一想還是略過武術,最後在興趣欄勾選了閱讀與養小動物,雖然狐之助生活都會自理,智能高還會說話,根本不算養。 儘管父母或祖父母欄的地方一概略過,佳代也沒有露出為難的樣子,微笑著謝了薩利,說要拿去交。薩利也只是點頭,對空下來的地方不做詢問。他們走在廊上,一路上沒有說話,穿過花圃,來到行政區。佳代有著翻翹的黑色短髮,眼型圓大漂亮,戴著棕色的隱形眼鏡。是視差過大所以戴有框眼鏡會不舒服,還是為了不讓鏡框擋住臉的美觀原因?長長的瀏海斜過左臉,右邊鬢髮俐落的梳了上去,露出乾淨清秀的面貌,可能是因為剪了短髮,讓臉龐看起來更加俊氣。體格嬌小,噙著微笑,走路從容優雅,還有很淡的香草味。 他才沒有被那句溫柔好聽的「薩利君,謝謝你」給爆擊,才沒有,就單純只是聲音好聽笑容好看而已。暗自搖頭,把突如其來的想法揮趕出去。 「喲──那邊的同學,對,就是你們!」聞聲回頭,是數學老師兼生輔組長。「就算是暑期,還是要穿著制服或運動服喔!」 薩利穿的是制服,還燙得相當平整,生輔組長指的只會是佳代。 「組長好,」薩利道:「佳代是新同學,還沒有制服,」隨即向佳代解釋被叫住的原因:「這位是數學老師也是生輔組長,他說就算是暑輔期間還是要穿制服或運動服。我說你是新來的,還沒有制服,佳代你知道制服什麼時候可以拿到嗎?」為了避免之後遇到麻煩教官,還是知道什麼時候能拿到衣服比較好。 「唔、廠商說做完新生那一批之後布料缺貨,說要再兩週,開學前一定可以拿到。」儘管還有點想說本來就少的庫存量裡面只剩大碼,但意思到了就好,沒必要麻煩薩利轉達這些。 「沒問題的!」生輔組長道,他知道會來個新同學,只是不知道是哪位,一聽到英語就立刻明白就是這個學生:「來,我們辦公室有好幾件制服,過來看看有沒有適合你大小的,等有了新制服再拿回來還就好,不還也無所謂。」 薩利知道組長說的失物招領區的制服,他實在不知道為什麼有人會把制服搞丟,就算體育課後換套乾淨的衣服,誰會把換下的衣物就扔在那邊啊?會幹這種事的通常是臭男生,而且誰知道被撿到生輔組去的衣服是不是萬年沒洗……。心裡嘀咕一堆,薩利還是和佳代一起前往組長的辦公室。 角落果然有個收納箱,裡面堆滿了被粗心遺忘的制服運動服。閉氣、忍著不露出嫌棄的表情,畢竟不是自己要穿,要是露出討厭的樣子怕對佳代失禮,伸手下去把一件件皺巴巴的衣服撈起來,又因為每件都太大,只好掛在手臂上再繼續像在耙蛤蠣一樣掏撈。雖然男女制服是通用的,許多女生都寧可穿著褲裝,但箱子裡的衣服都過大,上衣都像是又髒又臭的馬鈴薯袋,褲子更是大到會直接掉下來,唯一一件看起來合穿的只有一件裙子,看起來還算乾淨,褶子鋒利,布料不皺。 「嗯,那件裙子就拿走吧!」正在給印表機換墨水的生輔組長抬頭正好看見薩利拿著那件格裙,笑到:「那是你們學姊當初多買,送給學校的,去換上吧。」 裙子有了,上衣沒有一件能穿,褲子都大到就算加了腰帶也會像是在綁束口袋。薩利還是挑了一件沒那麼髒的襯衫,和佳代退出生輔組。 佳代以為他的翻譯官會直接拿衣服讓他去廁所換,不料薩利請他稍等,然後背過身子,解扣,把自己乾淨平整的制服衫連同那件幾乎全新的裙子遞給他。 活擊,本名淺川佳代,此時只想大叫,雖然不曉得自己心裡到底在激動什麼勁。就算薩利裡面有穿(一件白色薄透的棉衫,裡面再一件截至胸下的細肩帶黑色背心),也沒有糟糕的意圖,才認識幾個小時就把自己的衣服脫給他穿,只為了讓他不必穿到其他人髒髒皺皺的制服,會不會太……?薩利是好意,不能說奇怪。熱情?看起來很冷,根本不是那種看到新同學就熱情聊天想認識的人。溫柔……? 「……不排斥的話請先用這個,總比那種東西好。」對了,薩利還伸著手在等他接過衣服。按捺住不好意思與一種難以定名的心情,想著不能讓對方繼續空等,佳代接過衣服,擠出一聲細如搔弦的「謝謝」,往鄰近的女廁飛奔而去。薩利等佳代離開,才皺皺鼻子把生輔組拿來的、最不髒的那件制服衫給翻面穿上。 我在想什麼啊……。因為不想把哪個粗心掉了制服的人的名字露在外面,以避免被以為是那個人的情人,加上反面總是比正面乾淨一點,薩利把衣服甩了甩反穿,等佳代更衣出來。自己果然太奇怪了,才認識不到一天就把自己的衣服借給佳代,而且還是直接從身上脫下來。可是又能怎麼辦,比起讓佳代穿別人髒髒皺皺的衣服,薩利寧可自己脫給對方用。因為答應了教務處照顧新同學,加上佳代一點都不是討厭的人,薩利並不介意,如果被當成奇怪的人他也認了。就衛生來說他的衣服總是乾淨很多的,佳代不討厭就好了。 還捧著薩利的衣服,把自己關進廁所的佳代面頰一陣暈熱,猶豫了一下還是套上了那件尚有餘溫的襯衫。換掉長褲,穿上裙子時覺得有點涼。畢竟他習慣的是能蓋住整雙腿的寬大的袴,連到了現世所穿著的、並不算緊身但還是會露出腿型的長褲都讓他有些不自在,這種膝上短裙更是說怎麼奇怪就怎麼奇怪。踏出隔間的佳代照了一下鏡子,看著穿著薩利的襯衫以及短裙的自己,再度不好意思了起來。整理一下衣著,又被裙子的長短嚇了一跳;拿在手上不覺得,穿上才發現很短,只到大腿根下面一點,腰的地方稍大,但能剛好地的卡在腰骨,不會真的掉下來。這種長度的裙子別人穿都無所謂,換作自己實在奇怪極了。即使有點不想出去,想著才第一天可不能缺課,而且薩利還在外面等著,他還是快點出去才好。想到這裡,這位休息中的戰鬥官跨出步子,踏出女廁。 薩利果然在外面等著,自己套了剛剛從生輔組拿來的襯衫:「那麼走吧。」 啊。啊啊啊!他可是巫師啊,還是時政府的王牌戰鬥官,怎麼忘了可以把裙子變長,甚至無中生有的變出整套制服這種簡單的小事情?也可以隨便拿件襯衫到廁所裡用魔法清潔乾淨,出去再說那只是拍拍就掉的髒污而已。跟薩利相處整個人就鈍掉了嗎?就算不能真的當場變出一套新制服,他也該記得在廁所裡把裙子變長的,但是都穿出來了,薩利也看到了,基於不能讓普通人知道有魔法的存在,之後再偷偷變長會讓人起疑,佳代只好向這條裙子認命。「嗯……。」 想著自己所借、還有體溫殘留的衣服的主人就在旁邊,佳代總覺得自己彷彿被對方包住,不習慣裸露的腿部有些冷,直接被太陽接觸的曬感也十分陌生。活擊,振作!上山下海飛簷走壁出戰殺敵都沒問題,穿個人家的衣服又怎麼了?心裡不住吶喊著,佳代想偷瞄薩利一眼,卻發現原來他早沒走在旁邊。已經先走了嗎?佳代這才想到自己穿著不習慣的衣服,步伐肯定小上很多,加上看著腳尖,都沒注意到薩利已經走到哪去了。 「薩利君?」顧盼左右,原來那人走在他後面,跟得很緊。 「在這。」那長髮學生道。 裙子實在太短了,比起制服裙,說是迷你裙還比較接近。原則上薩利不是那種覺得女孩子裙子穿很短就怎樣怎樣的人,是佳代不自在的樣子讓薩利皺眉。覺得都是自己挑了這件裙子,害得對方那麼困窘,雖然衣服堆裡面沒有別的可選,褲子也都過大,於是沒辦法像上衣一樣直接把自己的借給佳代,薩利再去穿別人的。穿了短裙的佳代只能小步移動,而且似乎對自己很沒自信。其他女生穿短短的裙子時多會穿件安全褲,但本來是穿長褲的佳代,肯定沒有。 為了避免對方走光,薩利只能跟在後面,要是有個萬一還能用自己的身體遮擋。但守得了後面顧不了前面,就算佳代小心翼翼的看著,薩利不想讓他連走路都那麼如履薄冰。 「那個、薩利君,要交去哪裡,還要拜託你帶路。」看到薩利走在後頭,佳代提醒道。 「繼續直走。」為了讓佳代安心一點,也確實走在人家的正後方會讓人感到壓力,薩利於是移動到對方左側,但還是時時注意著裙擺。 身為二十三世紀初時政府的戰鬥官,剿殺出現於各時代的、殘忍無仁又無法溝通的敵人有著豐富的經驗,又名活擊的佳代哪裡需要有人保護他走在馬路的內側。但因為時政府是個秘密,薩利自然不知道,也雖然不習慣,被照顧的感覺也……好像不錯。 薩利還是沒有要聊天的意思,看起來是惜字如金的人;當然也可能是純粹不想跟佳代說話而已。那種臺灣人很熱情、熱情到會把日本人嚇跑果然是國家刻板印象,並不適用於每一個人,但佳代的監護人以及他的各國朋友,沒有一個不符合刻板印象的樣子。就目前看來薩利的個性比較接近德國或瑞典,佳代自己接近日本一點,但沒那麼閉俗,經常歷經生死瞬間,很多事情都可以不在意,也有一點加拿大那樣安靜和氣的味道。 前往收件處室的路上,薩利也不是完全在放空。是不是該說點什麼?是不是該問問對方一點他的事情?一方面不曉得該怎麼開口才不會太唐突,另方面又不確定究竟該問什麼才不會被覺得是過年特產的煩人親戚,不問也許會被當成漠不關心,但又不想被覺得多管閒事,實在不知道怎麼樣比較好。通常來說薩利不是特別在乎自己是不是討人喜歡,但對於佳代,薩利還是想和他好好相處。 「就是這裡。」來到繳交資料的地方,一樣是薩利陪著進去。折返,往教室的方向走,早上斜曬著的太陽映照面龐,薰風陣陣,拂過髮絲。換作平常,誰都喜歡夏日裡吹來幾陣涼爽大風,但薩利可不希望現在出現什麼比吁氣還大的氣流。對方穿著裙裝,步子只能小小的,時間拖得越長越容易遇上狀況,如果這時有哪個毛毛躁躁的傢伙追逐奔跑的衝過去,薩利會不曉得該先保護佳代還是直接開扁。 走到教學區都還算平安,一路風平浪靜。就快到教室了,他打算只要一到教室就把外套給佳代圍上。是了,只要到教室就安全了。 無奈地球自轉總有颳風的時候,遙遠的聽見足球場上旗子的扣環碰撞旗桿,清脆鏗鏘。風來了!趕緊從後面護住對方,轉向牆壁,一手扶著對方的額頭避免他撞傷,另一手按下裙子前擺。好像該說點什麼,愧疚湧上心頭,畢竟都是自己拿了這樣的衣物給佳代:「對不起。」 能夠以一擋百甚至解決千名敵人的淺川佳代,出於不能隨便在普通人面前使用魔法,此時只能動彈不得的被困在對方懷裡。頸邊還隱約有著熱氣,全身被壟罩以對方的蒸騰體溫,彷彿一種奇異而專屬於他的保護層落在身上。幸好是背對著薩利的,看不到彼此的表情。貼著牆,薩利用自己身體給他避風,轉身面牆時也不忘用手護住他的頭部,被對方手掌壓著裙子的時候,三分無力七分羞恥的佳代今天第二次的在內心尖叫。 風止。薩利鬆了口氣,趕緊側過身子讓佳代出來,想想自己實在突然,沉默一下又再道歉了一次:「對不起,是我給你拿了這麼短的裙子,讓你那麼不自在,剛才還那麼突然的……沒事吧?」 事出突然,驚嚇過大,離開時政府出戰就繃緊神經的佳代,也許正是因為來到了這個和平的地方,放鬆下來,才會無法應付這種突如其來的狀況。 「沒事的,」那翻翹短髮的少女頓了頓又道:「我知道辦公室裡的褲子都實在太大,」就算薩利是個想看他穿短裙的變態,他也不可能真的預知生輔組那裡的衣褲情況;如果薩利是變態,只要什麼都不做就可以順其自然地看到裙底,就算剛才也只是按著他的裙子,沒有亂摸亂探,風一停也就即刻放手,得證薩利才不是變態,還設想周到:「剛才、謝謝你了。」 意識到自己轉過身來還緊貼著牆壁的佳代連忙把自己從牆上剝下來,走在薩利的旁邊。 「對了,這個,」那英漢皆通的學生掏出皮夾遞上,道:「能先借放你那嗎?」看到佳代疑惑的神情,薩利解釋:「就算不怎麼理想,多少能增加一點重量。」 佳代一愣,皮夾這種東西放別人口袋,還是第一天認識的人?皮夾的本質就是放錢和證件,會隨身帶著就代表裡面有重要物品,就這麼借放人家口袋真的沒問題?當然作為翻譯的薩利會一直和他走在一起,因此不必擔心他擅自花掉,但這總之不是常人會做的事。 就算佳代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人員稀少的時政府,出去不是打仗就是採買,和外界互動有限,他還是有這樣的社會常識;一般人不會把皮夾借給才認識第一天的人放在口袋,就算是為了增添裙子的重量,讓它不容易飛起來。 「唔……沒問題嗎?」因為薩利向他遞出皮夾,要是沒有伸手接過好像有點失禮,佳代拿著對方的皮夾,問道。 「我想是可以的,」薩利回答:「制服裙的口袋算深,不排斥的話要不要試試看?」 ……不,我是說你不在意把皮夾放在別人那嗎?不過佳代不打算澄清,小小的點頭:「那麼,可以的話,我放進去了。」 大概是角度不對,皮夾有些卡住,薩利於是上前去協助調整,將佳代的口袋撐開了點,推一下就進去了,再稍微順順褶襬,就看不出來口袋裡裝了東西,十分平整。佳代看著薩利在裙子上輕巧溫柔的動作,手指修長,靜脈微浮,雙手在陽光的照射下讓他聯想到了透玉。 為了給裙子再加一點重量,薩利的手機也讓他放進口袋去,沉沉的拉住裙子。 沒到教室,班導就等在樓梯口了:「去把英文老師請來,」他指示薩利:「然後你就可以走了。」然後示意要佳代跟他去趟導師室。 活擊、不,現在的他是佳代,知道薩利要去找英文老師來所以要離開一下,佳代還是不曉得有什麼事需要去導師室,而且還是在薩利不在的情況下。 被不留情面趕走的薩利也只能把英文老師帶去,然後回教室一趟。 知道自己沒有做錯什麼,又是位護民無數的秘密戰鬥官自然不怕和兩個學校教師對談,可是為什麼薩利,他在這裡的朋友不能在場?想著馬上就會知道要做什麼的佳代於是跟著踏進導師室。 「第一天過得還好嗎?」雖然班導基礎的英語還行,他怕聽不懂佳代的話,加上自己可能有些話語會表達得不夠完整,於是還是請英文老師幫忙。 「很好,目前同學都很友善。」事實是同學雖然友善,所問的問題就是日本天氣如何、喜歡的食物之類的事,再複雜一些的話就需要透過別人傳達,那個別人又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臉,所以對佳代就算好奇,大多還是有些退縮。其實在同學想和佳代交談,需要協助傳達的時候薩利也沒有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只是臉讓人覺得有點不好接近。 「他有沒有欺負你?那個薩利。」問候結束,班導切入正題。就觀察,薩利跟人見人愛的乖寶寶有段不小的距離,有時心不在焉,把份內的事完成就不管了,不會擺爛但也毫不積極,不會主動幫忙卻也不會惹麻煩,交派的事都能完成,話很少但讓人難以忽視。這位學生沒有欺負別人紀錄,班導卻聽到了不得了的話,為了要確認是否真的屬實,他把同是當事人的佳代找來。 「沒有。」佳代不知道班導為什麼這麼問,答得有些莫名其妙。 「這樣嗎?」班導追問,透過英文老師的協助,道:「有學生告訴我,薩利他把手伸到你的裙子裡面,有沒有這回事?」班導本身是不信的,薩利那傢伙最過分只是上課當耳邊風,不像一般青少年表情豐富,他沒有破壞秩序、當然更沒有性騷擾的紀錄。 「欸?」佳代十分意外,隨即想到剛才,就某些角度確實看起來可能會像是那樣:「原來如此,」他微微一笑道:「數學老師說要穿著制服,於是到辦公室借,能穿的剛好只有這件很短的裙子。剛那是因為一陣大風,薩利君及時幫我把裙子壓住而已。」想著班導可能不信,從裙子口袋裡拿出皮夾和手機:「為了讓裙子增加重量,薩利君借了我這些。」 「這樣啊,那麼沒事了。」班導這才放了心,讓佳代回去。整個辦公室都停下手邊的工作,假裝沒在偷看偷聽。 佳代踏出導師室,外面幾公尺處就站著他的譯官朋友。「要不要先圍一下吧,」薩利已經從教室拿了學校的運動外套過來,考量到就等在導師室的正外頭會讓對方嚇到,刻意站遠了些,問:「班導和英文老師說什麼了嗎?」 「沒什麼,」佳代淺笑,他哪裡好意思說班導在問你是不是個變態,然後看向薩利帶來的外套:「真的可以嗎?」 薩利點頭遞上,佳代於是接下,圍好,在腰間打了個結。學校外套本來就寬,薩利當初又刻意買了大一碼,圍上佳代的腰能完整的遮蔽大腿,讓他自在許多。「又受你照顧了,謝謝你,薩利君。」 薩利頷首道:「制服到貨前就借你,帶回去沒關係。」佳代也點頭答應。 從辦公室探出頭來的幾個老師互看一眼,竊竊私語。「是我的錯覺,還是他們……?」國文老師道,不確定的看向一同奮鬥的同事。「我賭一個月!」數學老師饒有興致,笑視他人。「不,我猜到期中,一個月太早了,」英文老師道,望向角落的可憐實習老師:「你覺得呢?」「窩不知道……。」 「喂你們啊,為什麼要八卦我的導師班。」班導一臉無奈。枯燥繁忙的生活中,不僅要顧及教學與班級經營,還被迫接下一堆計畫,唯一能安慰老師們的似乎只有周遭真實上演的校園劇。 看著同事們期待的眼神,班導鬆口道:「薩利是慢熟型的,孤僻高冷,所以我猜在期末之前,最快也許聖誕節吧。」 就算八卦,老師們總歸不是學生,不會大聲起鬨,而是低聲笑著。見狀,班導嘆道:「淺川同學只待一個學期,不要亂鼓勵他們了。」 「怎麼會,」數學老師笑說:「學生的本分是學習,我什麼時候忘了。只是看到好的機會還不給學生多推一把,就是我們老師的罪惡了。」 對此義班班導冷著臉道:「吵死了,教學研究會要的東西你做完沒有?科技部的計畫你做了沒有?偏鄉遠距教學推廣的影片你錄了沒有?」 「啊啊啊好煩喔!校長跟教務主任煩死了,國教署煩死了!學生要多談戀愛治癒我的心啦,學生都好智障害我好久沒看到喜歡的吸批──」數學老師哀號,獲得英文老師的贊同:「我的教育愛早被一堆鳥計畫鳥行政給磨光了,連自己的學生都沒時間教,被一堆雜事弄得更沒時間做班級經營跟輔導,拜託那才是我的本業欸!現在只有甜甜的東西能稍微治癒我啦,雖然治標不治本,但我就是需要台南全糖式的愛情才能勉強繼續當高壓血汗教師啦,嗚嗚嗚──」 兩人回到教室,馬上有眼尖的同學發現佳代換了衣服,上頭繡著薩利的名字,還圍著運動外套,薩利身上的制服變得又大又皺,還反著穿,顯然是又穿了別人的衣服。畢竟是新同學,走到哪裡都會引人矚目,薩利沒有多想,順手給對方拉了椅子,自己也跟著坐下。 班導長看了薩利一眼,說出他在辦公室沒有說的話:「你知道你的制服內外穿反了嗎?」 「是,知道。」 「為什麼?」 因為薩利君不想讓我穿髒髒皺皺的衣服,就把他自己的借給我,再去穿別人粗心丟掉被撿到失物招領去的上衣。佳代很想這麼說,但他不能,因為他已經設定了自己聽不懂中文的形象,普通人不知道也不能知道魔法存在,偷偷搭建翻譯結網的事只能保密。對不起了,薩利君。 「因為正面很髒。不想把髒的那一面露在外面。」薩利回答。 「所以你是做了什麼讓衣服髒掉?還有為什麼佳代穿著你的衣服?」班導看了看薩利,又看了看佳代,發現後者的衣服繡著薩利的名字,也記得佳代的制服還沒到,所以原本穿著便服。 「……沒怎麼樣,那也是別人的。」薩利不願多言,想要蒙混過關,最後還是老實交代。 學期一結束,活擊就會「因為工作,要回國去」,讓同學自行解讀為是監護人的出差期結束才要帶著他回去,至於下一所學校在哪裡、確切會搬到哪裡,都會用還不確定帶過。其實本田先生早就不是他的監護人了,同時,不管是本田先生或是佳代本人的真實身分都不能有半點透漏。 代號活擊的淺川佳代,是習慣戰爭的人。除了歷史大局、其他戰鬥官與所率領的士兵,他看得很重的事其實不多。學期結束就會回到時政府去,在這裡認識的人事物都必須捨棄,但佳代還是想要朋友,普通的,和時政府、和戰爭沒有關係的朋友。不能也不會深交,不會是那種在時政互相幫忙,交替出戰的鐵盾那樣,只會是一起上課打球的、頂多稍微比點頭之交再熟一點而已。反正只是來這裡休息的,體驗一般青少年的上學生活,他不擔心會發展出什麼使他最後難分難捨的同窗情誼。 他可不會第一天就有所動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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