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時政府一點都沒變。大廳裡監控時空的螢幕正常運作著,散發出淡螢藍的光,交誼廳的沙發看起來一樣舒適。但他無瑕欣賞或沉浸於回憶之中,他是來找政府端的雙向盒,不曉得他們放在哪裡,只能祈禱老師今天還沒查看那盒子。 「哦?找你老師的話他在房間。」餐廳裡,退役的戰鬥官「花丸」正舀著奶酪吃,如果對薩利突然回到時政府有任何驚訝,也沒表現出來。 「不,我是來拿雙向盒裡的東西的,刀劍男士不小心放了一些東西進去──」他急忙解釋。 「蛤?」花丸不解:「雙向盒的功用就是可以不必兩邊跑就可以收發東西不是嗎?讓你老師寄回去就行啦。就放在大廳的櫃子上。」 謝過花丸,薩利趕忙跑向雙向盒,裡面空無一物,從本丸寄送過來的東西老師肯定都已經收走了。老師看過那些信了嗎?不信神明的薩利此時不禁在心裡求神拜佛,希望老師還沒看過,縱使這個機率微乎其微。 心中的忐忑不亞於首次出戰,他在老師的門外站了一會,終於還是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他的老師,那代號「活擊」的卸任戰鬥官,替他開了門。「薩利君,你來啦,進來吧?」不曉得是不是薩利的心理作用,老師的語氣稍些不同,雖然還是像平時一樣溫和,現在似乎多了一分遲疑。 嚥口水,七上八下的走進老師的房間,老師化出一張椅子讓薩利坐下,他只敢坐前面的三分之一,不敢看向老師。 「看來一些刀劍男士發現雙向盒的妙用了呢。我想你會自己過來,就先沒有把東西寄回去給你,薩利君果然來了。」活擊率先開口。他看向桌上的東西,亂藤四郎的髮圈、加州清光的耳環、與秋田藤四郎的紙船都在,龜吉也在,好好的趴在盤子上啃著烤肉,旁邊還放著青菜,還有鯰尾的那顆蒜。 「老師、我、那個⋯⋯」定了定神,薩利說:「不好意思,我沒給雙向盒上鎖,讓刀男們不小心發現了,我是來把東西帶回去的。」 「那當然,我這就去把東西給寄回吧。」活擊欣然點頭,把刀男的那些物件與龜吉撈了起來,要往房外走。 「啊啊老師,」薩利趕忙打岔:「我那邊的雙向盒剛被我鎖上了,我不在龜吉會出不去的。」 「我知道了,」活擊頷首:「不過因為活體動植物一般而言無法進行時空跳轉,沒辦法攜帶,現在知道這龜吉進出雙向盒毫髮無傷,你要回去的時候我再用盒子寄過去給你吧。」 「是,感謝您,老師。」 「那麼,薩利君,你是不是有什麼要和我說呢?」活擊一派平和,像是在討論天氣。 該如何提起信件的事?尚未舒緩的焦慮不安又躁動起來,他的雙手微微顫抖,呼吸淺急。「老師、我、我⋯⋯。」 「那些信,我都收到了喔。」也許是可憐薩利,那老師替說不出話來的他提起這件事。 果然如此。可是既然看了,老師為什麼沒有露出嫌惡的表情? 「沒事的,薩利君,我只看了第一張。其他的,我只看了最前面寫給誰的部分,看到不是給我的我就沒有繼續看了。」活擊輕聲說道,怕嚇著已經很緊張的對方,於是盡可能放柔語氣。 看到那些信時相當意外,他不曉得薩利對他抱持的思念如此強烈。平常,薩利使用雙向盒通信時,也都只在報告書的尾端寫上本丸的近況,例如地瓜熟了、稻子收成等,根本不會寫什麼思念著您、好想見您之類的話。一早就看到雙向盒裡的信件讓他驚訝不已,想著薩利怎麼突然來信表示思念,接近中午,雙向盒裡陸續又來了一隻烏龜、髮圈與耳飾等,就想著應該是有刀劍男士發現並使用雙向盒。 第一張紙上的最開頭寫著老師,但後頭的紙張多是以「最親愛的您」、「摯愛著的您」、「我一生只愛著的那個人」之類作為起始,儘管非常在意,也雖然在翻閱紙張前端,查看信件要給誰的時候看到了一些內容,想著除了第一張,其他的信件根本不是要給他,活擊忍著好奇與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沒有接著看下去。 「老師,請、請把那些信還給我。」他懇求道,該趁還沒造成什麼天崩地裂的事之前趕快把信收回來。 他不清楚老師看過的是哪一張,因為不曉得大和守把什麼放在最上面,儘管丟臉,只看了一張總比全都看完好多了。 「當然可以,那些其實也是刀劍男士不小心傳過來的吧?」活擊微微一笑:「不過第一張、以老師起頭的那封信是寫給我的吧?可以讓我留著嗎?」 「是!當然。」薩利該如何解釋其他的信其實也都是為了老師寫的呢。他只想趕快拿回那疊寫滿了字的紙張一把燒掉。 活擊將其餘的信交還給薩利,後者忍著拿了就逃的衝動,縮小了信收進口袋。 「薩利君,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像是在和學生討論問題,活擊問道。 「老師?」 「薩利君,這些信,你原本不打算寄出的,是刀劍男士不小心傳過來的,是不是?」 「是。」雖然活擊的語氣裡沒有責備的意思,薩利還是低著頭,不敢看向對方。 「薩利君,雖然這不關我的事,但是其他的信是要給誰的呢?」 老師都看了最前面,肯定不會不知道的,事到如今也只能承認:「都、都是給心上人寫的,老師。」盯著自己的膝蓋,他說。 「薩利君是不是也打算永遠埋藏對心上人的愛慕?」見薩利雙眼圓睜、難掩驚恐,活擊續道:「我只是想,對只是老師的我都那麼思念,薩利君對心上人的愛慕肯定更加熾烈吧。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告訴他呢?」 薩利低頭不語,肩膀緊繃,緊抿雙唇。 「喜歡普通人的話,會格外辛苦呢。」活擊輕輕說道。時政府的事只有時政府的人可以知道,其他人,就算是巫師,也不能知道政府的存在,因此政府官自然不能和普通人深交。如果對方是普通人,平時要處理本丸與戰爭相關事項的薩利需要瞞著對方幾乎所有的事情,無法和對方維持坦然健康、互信相愛的關係。 那青年搖頭:「沒有。」 活擊眨眨沉金的眼瞳,道:「那麼對方不是巫師就是刀劍男士了。」開始思索到底是誰,他在心裡一個個挑除選項。活擊的猜測是刀劍男士,畢竟他們每位都忠心耿耿、武功高強,長相俊美的也占了多數,愛上刀劍男士也不無可能。 眼看是瞞不過了,薩利倏地站了起來:「抱歉,老師,我該回本丸了,還要拜託您把烏龜等寄回來,謝謝您了!」 「等等!」 雖然很想就地消失,薩利總歸還是非常聽話,老師叫他等等他就不敢亂動。 「既然對方不是普通人,薩利君要不要試試看呢?」活擊提議,像是以前上課時為某個問題提出解決方式一樣。 薩利瞪大眼睛,老師說得一派輕鬆,像是直接走上前去說我喜歡您也沒有問題一樣。 「老師,這、這怎麼可以?」他慌慌忙忙的反駁,手足無措。 活擊微微側頭:「難道對方已婚?」 薩利搖頭。 「還是已經成對?」 薩利愣了一下,搖搖頭:「應該沒有。」 「那為什麼不可以?」 薩利遲疑了一下,道:「因為,對方已心有所屬。」 「這樣啊,」活擊罕見的走上前去摸了摸薩利的頭:「很難受吧。雖然幫忙不大,有什麼事都可以跟為師說,好不好?」 那青年又搖頭,吞了吞口水,忍著不肯掉淚。他怎麼能告訴老師他的心意,又怎麼好意思把亂七八糟的心情往對方身上倒? 「說出來還是會好一點的,不告訴我沒關係,但可以找一個你很信任的人說喔。」 薩利又搖頭,道:「我沒有不信任您。」 活擊頷首:「嗯,我知道。」 兩人陷入沉默,活擊順著自家學生的長髮,好一會後道:「我好在意讓薩利君傾心的是何方神聖呢。」 「我、可是我怕說了您會生氣。」 「我怎麼會生氣?」 我當然知道您修養之好,薩利心道,可是要是知道那個讓我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對方到底是誰,恐怕他珍視的、良好的師生關係就這麼灰飛煙滅。 「因為⋯⋯。」囁嚅著說不出話來,西褲被他緊緊抓出皺痕。 「沒關係的,薩利君,」活擊擔心自己是不是把對方逼過頭了,道:「不想說也沒關係的。只是,能被薩利君喜歡,那個人肯定不簡單。不管你想就這樣保持沉默還是送出那些信,我都會支持你的。」 要不是自己矮了一截,那想讓學生安心的政府官還很想要把肩膀給對方靠。 薩利點點頭,緊繃的身子這才稍微放鬆下來。想著都到這裡了,再退縮好像有點說不過去,加上老師又是那麼的溫和以待。抿抿唇,深吸一口氣,過了半刻,道:「老師,有您的信。」說完,他跪了下來,雙手微微顫抖著,拿出那疊紙張恭恭敬敬的遞給對方,屏氣凝神。 接了過來並順勢席地而坐,那代號活擊的政府官看了看信件又看了看他,微微偏頭,數秒過去後開口道:「可是薩利君,你原本不是說,都是寫給心上人的嗎?怎麼又給我了呢?」 薩利點點頭,雙手工整的收摺在腿上,因為緊張再次握緊了拳,修得整齊乾淨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一彎彎新月般的痕跡。 「那麼,是哪一個呢?」活擊的語氣輕快而平和,彿如以往的談天。 「⋯⋯您說呢?」有些害怕、有些委屈的,他的話幾乎都含在嘴裡,但活擊就是聽的得清。 活擊愣了半晌,反射性的想要回答,卻一時語塞:「我⋯⋯。」反覆思索薩利剛才的話,活擊一手托腮,緩緩的眨著眼睛,專注的思索著,然後猛地抬頭,翻翹的頭髮跟著跳動了一下:「咦、薩利君!原來薩利君是這麼想的──」 那青年氣不敢出,怦怦心跳抵著胸口撞擊,他緊張得直眨眼睛。 「可以當作薩利君喜歡我嗎?」那時政府卸任的戰鬥官問道,臉上一陣緋紅。 「是,真的非常抱歉⋯⋯。」他不敢看向對方,說不出完整的話來,答話的聲音細如搔弦。 活擊坐姿端正,雙手交疊,默不出聲。房間裡音聲全無,他搭建的隱私結界裡時間彷彿停止。門外狐狸來往經過,肉掌啪嗒啪嗒的聲響此時似乎更加清晰。花丸的腳步聲漸遠,鏗啷一聲將洗淨的餐具小碗送回架上。薩利跪坐,盯著西褲上工整的摺痕,首次留意布料上的細線如何緊密交織。 下意識的開口而又緊閉雙唇,活擊斟酌著字句,過了許久才道:「薩利君,雖然我在事情發生之前從未想過要退出戰場,沒想過自己會成為老師,但我很高興能當你的老師,很高興我的學生是你。」 毀了。從活擊緩慢而柔軟,柔軟卻嚴肅的言語,薩利心裡一涼,毀了。 「這些年來,我一直非常珍惜我們的師生情份,薩利君努力的樣子、薩利君每學會一個招術時眼裡閃閃發亮的樣子我都看在眼裡,看著你的成長,我打從心底高興。每次看到你結束一天的課程還去跟和泉守學武鍛鍊,隔天早上還總是準時來書庫報到,我一方面為你的積極感到欣喜,更多的是心疼與擔憂,擔心你過於疲累,燃燒殆盡。即使如此,我還是想把所有我會的都教你。 「薩利君,你離開時政府,另立基地,建立本丸、刀口增加的時候我是多麼欣慰。也儘管我給你那麼多時數的戰鬥訓練,我總覺得不夠,因為我受了生命債的束縛再也上不了戰場,沒辦法在你遇上危險時為你飛奔而去。你最開始打的那幾場仗我是多麼擔驚受怕,直到大廳的警報系統顯示危機解除、敵人全軍覆沒才稍稍鬆口氣,你回來才能暫時放下心。後來你更忙碌了,我總是要等到你出戰歸來的訊息才能入睡。 「我沒有要求你一定要親自過來,只要求一份簡要的報告,或只要報平安也行,因為我知道本丸事多,不希望你覺得是被逼著過來,但你來的話我不知道有多歡喜,還要時時提醒自己不要過份高興而失了儀,嚇著你。 「可是薩利君,如果你是受一般正規魔法教育的孩子,你會從小就被各領域的專家所指導,還有同學朋友一起學習。你不會和某一個魔法學校的教師相伴、獨處如此之久。一般巫師,除非想從事正氣師之類的職業,也不需要學會戰鬥,頂多是學學有規則的、為了展演雅興或分出高下的決鬥。 「雖然自己講有點那個,不過薩利君,我作為帶你進入這個世界的人,是你唯一的老師,從零基礎開始直到能熟練的將魔法融入戰鬥都由我一手指導,你不像現世的巫師小孩有很多老師、學長姊和同學作為榜樣。而且你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時政府,局長大多關在房間,花丸出戰回來就只想放鬆休息,對你魔法學習有影響力的人大概就是我了,所以你會對我格外依賴,甚至崇拜。 薩利君,我無意逼迫你吐露心聲,更無意在向你施壓之後拒絕你、羞辱你,如果讓你有這樣的感受,我很抱歉。看到那些情書,在你說你喜歡的不是現世的人,我真的以為你喜歡的是某位刀劍男士。」那代號「活擊」的少女邊想邊說。 見那青年不語,活擊續道:「薩利君,雖然我不是現世的老師,性質與一般教師相差甚遠,但身為教師就該身正為範,如果被學生、晚輩追求,拒絕是教師與長輩的責任。別看我長得像青少年又不在意什麼禮數,我知道薩利君一直都很恭敬,在我身邊常常很緊張,所以我希望你能多多放鬆,不必過於拘謹,我說過我們是平等的,我教你學,我沒有比較高貴,我們之間有的是知識戰技傳遞的歷程以及在此基礎上建立的友誼。但我還是你的尊長,當你對老師的敬仰變成愛慕,我有義務拒絕並告訴你那不是愛情,只是你身處時政府,在缺乏人選的情況下,誤以為是。」 一團無以名狀的雜亂情緒梗在喉頭,已成為審神者的學生眼眶一熱,羞恥與自嫌戳刺著胸臆,淚珠直落,在熨燙整齊的西褲上留下點點水痕。他哭泣是無聲的,小口小口換著氣,不敢出聲。 他怎會沒想過是不是誤把崇拜尊敬當成了戀慕,又怎麼沒想過自己要是不好好隱藏心意會導致良好師生關係的破壞。打從意識到喜歡上老師,薩利一直都格外留意自己的言行舉止是否會讓人起疑,從來不敢說多餘的話,不敢主動問魔法、歷史與公事以外的事情,更是不敢製造任何不經意的碰觸。 老師嚴格而溫和,溫和且內斂;學生恭敬暨勤謹,服從又剛毅,即使同樣在時政府生活著,公事公辦非人情的態度把相處多年的他們分得很開。後來薩利學成,正式就任,搬離政府,兩人見面的次數銳減,讓他更是落寞了。 現在因為大和守誤傳情書又受到活擊的鼓勵,鼓起勇氣結果遭到拒絕,薩利羞愧到無以復加,心中的那隻禽獸迷蒙甦醒,一瞬間居然想要抱住他、拿下他,又因為產生了如此僭越無恥的想法對自己憤怒。雖然除了緊緊抱住,他不知道如何佔領一個人。 「學生感到非常慚愧,讓您感到困擾真的很對不起⋯⋯。」那青年跪坐伏身,額頭貼著地面,如緞的黑色長髮披散開來,淚珠滲進藺草墊的縫隙。即便聲音低穩,他肩膀直抖,不敢哭出聲來。 「薩利君快請起,」那代號活擊、少女樣的巫師輕輕托起對方臂膀:「我才很抱歉,不知狀況還探問隱私,像是在鼓勵你表白又戲弄你一樣,這絕對不是我的本意,但終究是我欠缺思慮。要不是今日,薩利君對我有意我還真是渾然不知。 「這件事錯在於我,是我沒有預想到會發生這種情況。雖然我從未引誘過你,也不曉得我哪裡讓你動心,我應該要知道,在你只有一個直屬老師、我也只有一個學生且時常獨處的情況下,可能會讓你產生錯誤的認知。不是你的錯,薩利君,請不用道歉,抬起頭來吧。」活擊低低的說道,變出帕子遞上,但學生雙手捂臉,別過頭去,清淚沿著手腕流下,滑過手臂內側,在手肘連連滴落。 「我很丟臉吧,」薩利說話終於透出了泣音,原先沉穩的聲音顫抖浮動起來:「讓您丟臉了吧。請您一定要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抱有這種不可原諒的想法,我無法控制,我原本是打算永遠不說的。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說了,我很抱歉。在恢復正常之前我不會再見您,公事都以雙向盒聯繫吧。雖然是無理的請求,還是、還是希望您能想想我以前的好,不要以我為恥。 「老師再見。」審神者起身,在一陣白光暈眼,雷聲轟鳴中消失無蹤,回到結界森嚴的本丸,留下那神色空無落寞的政府官。 原本打算把秘密帶進墳墓──不、他是審神者,是名巫師,雖能永保青春、免於老病而死,卻與月神麾下的獵戶有些相像,注定以戰場為歸。戰死沙場怎麼可能有墳塚記號?都是在山林曠野或斷垣殘壁裡雙眼圓睜卻視而不見,訝異神色凍結於面,屍身橫躺,難以辨認,無人收拾。用盡生命守護歷史卻變成一縷煙,不如現世英雄歷久彌堅為世人傳唱,而在戰役停歇、瘴癘清明後無聲散去,永不被現世所知。假如他死了,剩下的就只有時政府為他記載的名字與殉職日期,讓他的名字加入為昔日戰鬥官舉辦的奠祭,圍繞悼念以惋惜的低嘆之聲。 「對不起⋯⋯。」房間裡,「活擊」自語,音聲微弱,自責的趴伏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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