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就算薩利客氣的婉拒佳代替他按摩,佳代還是想著該怎麼替他放鬆才好,才不會讓他在大量翻打與手寫時過於勞累。薩利應該是覺得不好意思才不好接受佳代親手按摩。某次在公車上看到了足部按摩機的廣告,佳代便想著要找找適用手部的按摩機器,給薩利買一個。在網路上精挑細選一番,佳代收到之後還去買了漂亮的包裝紙包好,帶去學校送給薩利。 「薩利君,」找了一節下課,佳代捧著包好的禮物遞給對方:「謝謝你替我做了這麼多,這個給你。」一連串的說了才自覺爆梗,驚喜都不驚喜了。 「佳代太客氣了,真不好意思,謝謝你,」薩利感謝的收下,他真的沒有預期或希望對方送他什麼:「可以現在拆嗎?」 「好哇!」 小心翼翼的劃開包裝紙,薩利拿出一只白色的長方盒子,裡面是一支長約十五公分,直徑約三、四公分的霧面矽膠圓柱,順滑好摸,附了一條電線,裡面還有保固證明。「按摩手和頸肩用的,」佳代解釋:「希望你會喜歡。」 薩利還來不及回應就大難臨頭,提早到教室的公民老師瞧見了薩利手上的東西,大聲怒罵,跩著倒楣的薩利到教室外面,拔起椅子的木條不由分說的一陣亂打。不明所以又事出突然,佳代愣了一下才趕緊行動,不能讓別人知道他擁有戰力,於是只能搶入兩人之間護住薩利,卻馬上被抱住翻轉、護著壓在牆上,導致挨棍子的還是薩利,被擠扁的佳代無從施力,除非動用魔法根本無法掙脫,用了也會傷到薩利、波及旁人。 不該是這樣的,被擠在牆壁和薩利之間的佳代驚恐的想著,雖然不曉得發生了什麼,應該是身為戰鬥官的他保護普通人才對,而不是被普通人、還是青少年的薩利保護。落在薩利背上的板子發出用力拍擊的聲響,公民老師動手打人的畫面與揮動板子時發出的颼颼聲讓班上嚇壞了,終於有人去喊了班導和教官過來。挨棍子比預期中還痛,薩利咬牙,利用身高擋護對方,怎麼也不肯放手,周遭許多聲音轟轟鳴鳴,世界彷彿咆哮起來,他沒有理會。 「……同學,薩利同學!可以了,可以放手了。」班導喝道。薩利回過神來,這才放開,轉身面向大家。 公民老師已被教官制止,一行人移動到導師室,因為薩利也算當事人,班導請來英文老師作為翻譯。即刻的危機看來暫時是過了,身上的痛楚越發明顯,精神有些恍惚的跟著走,來到班導的桌邊站著。先告狀的是公民老師,怒吼著是薩利先帶了那種東西到學校,簡直不知羞恥,罵罵咧咧的非常氣憤,什麼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了。 「那是我給薩利君的,」佳代站到薩利前面,生氣的說:「和他無關。」 「你為什麼要給他這種東西?」試圖保持理性客觀的班導問道,一個眼神使公民老師閉嘴。 「薩利君每天為我翻譯,除了打字還手寫了很多東西,很多課堂上的重點都是薩利君用英語手寫給我的,我才能看懂,」佳代解釋:「薩利君長時間做這些手肯定很痠,還是因為我,我就去買了手部按摩器給薩利君,是電動的,他可以不用出力,我實在不知道這是不可以的,更不知道為什麼公民老師要出手打人。」佳代譴責的說。 ……手部按摩器。要不是事態嚴重,班導和教官實在很想笑。 「也不是佳代的問題,」薩利沉聲接口:「這不是違禁品,下課時間默許使用包含手機等電子產品,當時還沒上課,也並未使用,只是拆開,佳代只是想送我東西按摩手部,所以買了這個給我。」 教師們面面相覷,最後教官質問:「你們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 「怎麼可能不知道!」公民老師搶著說道,「現在的學生真的越來越──」更難聽的話還沒出口,被班導瞪到縮了回去。 「真的不知道是違禁品,」薩利答道,有些疲憊:「這不是爆破物、危險物品,校規沒有明文規定禁止按摩機,也並未影響上課秩序所以無法可罰,我們也不曉得為什麼需要發那麼大的脾氣還打人。」 「這種東西不適合帶來學校,」班導扶額:「但公民老師也沒有理由動手。」 英文老師靈機一動:「淺川,你這在哪裡買的?網購的嗎?讓我們看看你當初的商品畫面。」 佳代點頭照做,英文老師拿起他的手機道:「你們看,商品頁面全是圖片,文字敘述都放在圖片裡,因此淺川同學沒辦法使用網頁翻譯,沒辦法知道內容,看到標題品名顯示按摩器、放鬆、舒服解壓等字眼就買了,是嗎?」英文老師知道他們不會搗蛋,因此試著從佳代的角度看。 「這倒是說得通,如果商品描述的圖片裡沒有裸女的話,」班導湊過去看,頭痛的看著一直都很乖巧的佳代:「你看到都不覺得奇怪嗎?」 透過翻譯,佳代想一下,答道:「以前也許會覺得奇怪,但來到這裡之後,到處都有脫光的女人的照片,印得很大貼在各種地方。我覺得奇怪,問了薩利君,結果那些都是廣告,如果房地產、汽機車、家具、運動器材和食物廣告裡都有沒穿衣服或穿得很少的女人,也都擺著那樣的姿勢,」他聳肩:「那麼不管什麼商品,看到這樣的圖片好像也不是特別奇怪了吧。 「我想按摩椅太大座,足部按摩器機不符需求,這個的大小看起來應該就是用來按摩雙手的,商品展示圖裡的人也拿在手上,你看,還有放在頸肩的示意圖,所以買了這個。」 公民老師痛斥胡扯,其他老師卻懂佳代的意思,加上那兩個學生紀錄良好,於是就算一開始半信半疑,最後還是採信了學生的說法。 離開導師室前,英文老師對不明所以的兩名學生解釋:「那畢竟是床上用的東西,不適合帶來。」佳代不解,薩利遲疑一下,說:「這個好像是寢具的樣子,就像枕頭被子不適合帶來學校一樣,這個也是類似的吧。」 老師教官們無奈又好笑,警告他們好好收著,不得再帶,讓他們離開導師室。 佳代聞到血味,向一出去就撐著牆的薩利道:「薩利君、你流血了──」 「難怪比預期的痛,」薩利喃喃,語氣平淡彷彿事不關己:「因為公民老師拔下的木條上還有生鏽的釘子啊。」 作為一名戰鬥官,佳代不可能不會治療魔法,但為了守護魔法這個秘密,他不能直接幫薩利治療,只能暗中運勁替他消除疼痛,並偷偷施展防止發炎惡化的招術,在此同時自我嫌惡的在心裡瘋狂向薩利道歉。 班導與健康中心的護理師讓佳代陪著薩利前往醫院包紮消毒並打針,背上駭人的幾個小血窟窿留下照片為證。薩利的母親和佳代的監護人趕到醫院探問,本田先生與佳代一直道歉,薩利母親則稱會對公民老師追訴到底。 為了不讓薩利痛苦那麼久,雖然不能馬上讓他完全康復,佳代還是對薩利施展了讓傷口加快復原的魔法,控制在一種讓醫師嘖嘖稱奇、視為年輕恢復力強大的復原速度。 佳代搞砸了,真的砸了。是他送的禮物害薩利惹上麻煩,是薩利替他挨揍,被薩利保護了,他卻為了守住魔法的秘密,在偷偷治療他時有所保留。原則上對普通人施展魔法是完全不可以的,佳代不覺得自己會被抓,被其他巫師發現了他們也拿他沒輒,但如果讓薩利馬上恢復,肯定又會引起麻煩,甚至讓人覺得對公民老師的指控根本是抹黑造謠,因此只能讓薩利保有傷口。 更糟糕的是,薩利完全不怪他,佳代還寧可薩利打他、對他大吼大叫。「我知道佳代不是要害我,」薩利說道:「想看我倒楣根本不必那麼麻煩,你在體育課大可不必幫我,袖手旁觀看我出糗就是,哪需要等到這時候還要破費。」他在佳代向他鄭重道歉的時候表示。 「這個還是還你吧。」薩利將禮物遞了回去,佳代只能點頭。 「還是非常對不起!」 「嗯,不會。」他的語氣淡薄,眼神無光。就算並不責怪佳代,看來兩人要像以前要好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都怪自己多事,沒事送什麼爛東西,害薩利君被罵還被揍,現在事情傳開了,害他被奇怪的眼神盯著瞧,佳代自責道。而且就算薩利嘴上說不怪他、沒關係,發生了這種事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佳代只想逃回時政府去,回到那個他熟悉的地方,跟花丸、琥珀等熟悉的人相處。但在這個時間點逃跑很奇怪,他也想試著修補關係,不好扔著不管。不曉得該怎麼補償對方才好,又不敢主動和他說話,薩利回去上課之後,時不時的偷偷瞄他,歉疚又難過的欲言又止。 「……如果你還在介意禮物的事,」薩利感受到佳代的目光,轉頭道:「真的不用在意,我沒有怪你。」 明明都是我的錯,你還不介意嗎? 「而且其實沒有很痛,只是傷口看起來很可怕而已,恢復得也很快,沒那麼嚴重,」薩利的聲音暖了一些:「所以別難過了,好嗎?」 ……是施展了魔法的緣故才比較不痛也恢復快速啦,佳代想著,自己有能力卻只能保留,煎熬內疚噬咬著精神。「可是──」 「沒事啦。」薩利笑道,伸手揉亂了佳代翻翹的頭髮,佳代先是一愣,隨即笑了出來,心情輕鬆了些,心裡的重量好像減輕很多。 至於那件事的後續,公民老師原本不肯認錯,學校勸他退休收場,後來不知道是受了什麼恐嚇,束手就擒。 他們一如既往,常常一起行動,卻沒有一方特別黏人,不至於某一方離開一下下另一方就一定要跟著的程度。薩利的翻譯進步了點,英語增加了,排除一些口頭贅字的中文逐字稿減少了些。佳代也逐漸習慣了這裡的考試。佳代讀書考試比別人輕鬆,一方面是聰明,另一方面是因為他的真實身分讓他不管考得如何都無所謂,自然比其他必須升學的人自在許多。佳代需要擔心的事格局更大,關乎不計其數的人命,事關需要維持穩定的時間軸,他可以把這裡的考試當成休閒活動,表現如何都有如浮雲。而正是因為可以不必感到壓力的讀,縱然都是沒用的東西,他可以怡然自得的接收。 既然來到了這裡就該把握時間,多多體驗,佳代鼓起勇氣邀了薩利一起出去。逐漸弄懂這裡的人的社交模式的他說:「薩利君,那個、這個──」他遞出票券:「不小心多買了一張電影票,可以拜託薩利君幫我嗎?」。當然他是刻意買了兩張,還為了怕讓人覺得奇怪,避開了愛情片。 「嗯,」薩利沉默了一下,拿了其中一張道:「好。」 佳代以為約成了,誰知道隔天薩利說:「幫你賣掉了,這是票錢」,然後把賣來的兩百元一塊不差的交給佳代。 他是不是被薩利討厭?居然把票賣掉了,到底是頭腦一直線還是為了叫佳代死了這條心? 「……謝謝。」那時政府的戰鬥官欲哭無淚,他買了鄰座的位子就是要邀請薩利一起去,哪知對方因為他說多買,就幫他把票不知道轉手給誰。 「不客氣,」薩利微笑:「票被籃球社長買走了,你們可以一起去看電影啦。」 怎麼會!佳代在內心哀號,原來薩利還記得他「喜歡籃球社長」的事,佳代自己都快忘記他是為了什麼奇怪理由而裝作喜歡那人氣王:「薩利君,可以拜託你幫我把這張也賣掉嗎……。」 「咦、佳代難道不想和他去嗎?」薩利不解,想想覺得是自己多管閒事:「抱歉、是我擅作主張,想說你好像很喜歡他,剛好他也想去就把票轉給他了,要不我去看他願不願意退,對不起──」 佳代知道是自己沒說清楚,沒有直接邀約,薩利也確實為他解決多一張票的問題,怪不得人:「沒有啦,那個……我想還是不要去好了。」 經過佳代的同意,薩利把另一張票給賣掉了,讓想跟籃球社長看電影的人競標,得到的錢他和佳代、籃球社長平分,前提是後者一定要赴約,赴約後才會把籃球社長的那一份錢給他。 「你居然把我跟佳代的約會給賣了!」籃球社長說,對此薩利的回應是:「你有賺,所以你不能抱怨,賣票也是佳代同意的事。」籃球社長被擺了一道,心裡不爽又不拿他沒輒,好好先生的個性又讓他氣不了多久。要不是籃球社長說想和佳代約會,薩利還會有點同情他。 就算對手是籃球社長,薩利可不會讓他不戰而勝。薩利也覺得自己矛盾,發現佳代喜歡籃球社長時心裡不太舒服但選擇用行動支持,籃球社長想約佳代時卻又更是不悅,讓他約不成佳代還暗自高興,然後覺得自己很糟糕。 佳代得到的教訓是想要邀約就要直接,以免被不自覺的破壞機會。但才剛約了電影失敗,他不好意思再約看片。過了一陣子,佳代重新以想出去走走的名目約薩利出去,他們便選了段考後的週六去逛街。佳代說想買幾件衣服,偏好什麼樣的衣飾他也說不出來,薩利於是帶他去了各種地方,如批發賣場、潮店街和百貨公司看看。 「佳代想買什麼樣的衣服呢?」薩利只看過他穿制服,還有騎腳踏車那天、便服日都和第一天來的時候都穿著的黑色棉T與長褲,不曉得是同款多件還是同一套重複著穿,也想看看佳代穿其他衣服的樣子。 「唔,就是──」他差點說要找這個時代普通人會穿的衣服,但真的這麼說會被覺得很奇怪,於是道:「一些平常可以穿的東西,我在家都穿和服,這裡穿著很熱而且好像很奇怪,所以想看看比較輕便的衣裝。」其實他平常在時政府穿的衣服在和服裡已經算方便:到膝下的短和服,允許他跑步的袴裝,還有可以讓他把綁帶隨便打結塞在裡面的腰布與角帶,但他還是想嘗試洋服,最好還要適合臺灣這種炎熱國家的氣候。 「原來如此。」薩利於是帶他到商店街走走逛逛,說任何有興趣的都可以進去看看。東西琳瑯滿目,習慣樸素的兩人都很少買衣服,佳代更是不知幾百年沒更新過衣櫃,於是看到各式各樣的服飾都會多看一眼。 走進店家瀏覽,佳代發現他和薩利一樣,偏好圖案少的質素打扮,花俏的衣服他不怎麼敢穿,那些坦胸露背的衣服更是想都別想,在某間店裡聽到過於煽情的歌詞還紅著臉逃跑出來。 英聽太好的困擾,他們雙雙想著,其他客人則無動於衷,不曉得是充耳不聞還是早已習慣。 「我們好像來錯地方了……。」「嗯……。」 為了讓佳代不覺得都是他自己要逛、害對方很無聊,薩利也順便看看,挑了一件襯衫給自己擴充衣櫃。 他們大部分還是只看不買的,許多衣服不是過於鮮豔就是過於裸露。佳代最後挑了適合燠熱天候的棉麻上衣與兩件素色棉T,覺得薩利穿著好看,於是也買了件合身而不緊繃的微彈西褲。 想著佳代來到這裡還沒什麼觀光,薩利於是提議找間餐廳吃飯,然後去附近的河堤走走。 一切非常順利。陣陣微風中,落霞白鷺底下,他們倚著欄杆,看著被微微吹皺的水面。他們知道這終將結束,佳代一直避著不談,是薩利先提。 「佳代回日本之後,」他開口:「就不能這樣了。」 「嗯。」佳代輕應一聲。 「學期結束後,我們還是能聯絡的吧?」決意不肯把對話往難過的方向帶,薩利微笑著問道。 正是此刻。佳代遲遲不曉得該怎麼提這件事,原本打算就此消失,裝得跟其他一畢業就失聯的同學一樣,只是不到畢業,而是到這個學期結束。縱使很不厚道,代號活擊,來自2205、時政府的他別無他法,不洩漏秘密的情況下他無法解釋為何不能聯繫,只能不告而別,再也不見。正是此刻,他可以和薩利說── 「很抱歉,不能。」挫敗與愧疚感湧上心頭,他不敢看薩利的表情多麼失望。 「為什麼?」薩利愣住了,以為至少還可以偶爾通通訊息,他為佳代突如其來的拒絕錯愕不已。 因為這裡是過去、是2015,真正的時間卻已到了2205;因為我是戰鬥官,你是普通人;現在不能聯絡過去,戰鬥官與普通人也沒有聯繫的方法;因為你會長大,會繼續上學並過著和平的日子,我會回到戰場上,可能死於任何一場戰役;因為我們終究是不同世界的人,相遇之後注定擦身而過。 「就是不能。」努力維持聲音的穩定,活擊不想讓自己聽起來那麼強硬,不如此就會顯露脆弱與內疚。 「可是佳代,」薩利以為有什麼誤會,試圖解釋:「並不是每天都要傳訊息,也不用視訊,每過一陣子通一下訊息聊聊天也不可以嗎?」 他們的時空並不互通,就算薩利傳了訊息給他,回到二十三世紀的佳代也無法回應。戰鬥官之間,以及戰鬥官與狐之助可以跨時代的聯繫,但和普通人是不行的,沒有辦法,沒有魔法,沒有能力或工具,完全不可行。 活擊不想騙他,給他虛假的承諾,讓薩利空等。他想過薩利會隨著時間過去而淡忘了他,但越到了後來,他越不覺得薩利會忘記,至少這幾年不會。活擊一再告訴自己要疏遠薩利,要故意製造被他討厭的機會,讓薩利生氣之後不再想要和他扯上關係,卻還是和他要好,越來越離不開他的好意,現在還約他出門。現在薩利問起,就算過份,他沒辦法騙人說要保持聯絡。 「也不是要常常聯絡什麼的,就算是偶爾、很偶爾,也不可以嗎?我不會一直打擾你,也不是希望你馬上回訊息,這樣也不可以嗎?」薩利實在不解,因為佳代一直對他是友好的,還會主動幫助他,他以為對方會願意每過幾一陣子就互通有無、互追社媒,雖然他沒什麼在用,佳代更是連帳號都沒有。 活擊終於面向他,盡其可能的保持冷漠:「很抱歉,薩利君。不能。」 薩利不曉得真正原因,只能想著自己是不是哪裡惹惱對方,雖然對方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他想起騎腳踏車載他結果害對方哭了的那次,佳代說討厭他說得那麼輕軟嬌氣,又馬上收回,後來又一往如常的好,讓薩利沒有真正深思自己哪裡不好。也許佳代早受不了他了只是不好意思說,好不容易說出討厭又馬上住口,現在薩利不禁想著自己被討厭是真的,討厭到連偶爾聯繫一下都不肯。 意識到薩利還在等一個解釋,活擊冷道:「一定要我說出來嗎?我討厭你。」薩利不知道他的糾結,活擊只能說出這樣的違心之論。 「很抱歉,我很抱歉,」有什麼梗在喉嚨,薩利一愣,抑制著想哭的感覺:「是不是我邀你去騎車的時候沒有考慮到你的想法?是不是因為我擅自把票出給籃球社長?對不起,因為你說不會騎腳踏車時看起來很羨慕他們,因為你說多了一張票希望我處理,我以為你和籃球社長去看電影會很開心的,還是剛剛逛街沒有注意到你累了?總之讓你生氣了,絕對不是我的本意,很對不起……。」 那代號活擊的戰鬥官故作漠然,心口沉沉,暗暗自責。他知道薩利一點都沒有做錯,還很細心的觀察到他的情緒,活擊竟然這麼對他,害他還要檢討根本不存在的錯。薩利很在乎他,他卻先是和薩利要好,想到之後要回時政府的事之後才要把他丟掉。必須讓薩利知道不是他的錯,讓薩利責怪他,就是不能讓薩利責怪他自己。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從來就沒有把你當朋友。」活擊對自己一陣噁心。他真的沒有想到來到這裡的自己會這麼麻煩人,從沒想過薩利會為他上課翻譯回去還替他寫講義,陪著他跑教室,替他爭取和他看起來喜歡的人約會,出事也不曾怪他……。活擊真的不曉得會發生這麼多讓他感謝又依賴又愧疚的事,他當初真的以為會自己一個人度過這個學期,念點普通人的書,然後就這麼回家。 薩利的神色果然從歉疚變得憤怒:「所以你都是假裝和我好?何必!就算不當朋友,我也會為你做翻譯、照顧你,因為我答應過學校會在能力範圍內協助你。你以為你必須和我裝好,我才會履行承諾?」 活擊哪裡需要薩利翻譯,他已經搭建翻譯結網,可用魔法解決語音理解的問題,他也沒有裝好,只是他沒辦法解釋這些,從薩利的角度看起來確實如此,活擊無法替自己辯白。 薩利語氣冰冷的續道:「裝那麼久真是辛苦你了。現在你可以不必裝了,恭喜啊。」 本名淺川佳代的活擊自責不已,他達到了被薩利厭惡的目的,卻在此同時被認為是個忘恩負義反覆無常的傢伙。他本不是這樣的,他在時政府是個和氣又可靠的人,體貼好相處,上了戰場總是身先士卒,十分英勇,果斷卻仁慈,還處處考慮著怎樣才能不波及到無辜人士,盡可能將傷亡損毀減到最少,從沒做過什麼傷人的事。現在到了和平的年代卻出事不斷,沒有搞砸戰役卻傷了別人。 「非常對不起。你還是不要幫我比較好。」對薩利來說只是佳代的他只能這麼說,自我嫌惡著的告訴對方。 「就問你一件事,」薩利冷著臉道:「禮物的事,你是故意的嗎?」他知道佳代沒辦法準確預測究竟會發生什麼,也不會想到會害他被打出幾個窟窿,但他可能知道這件事會讓薩利惹上麻煩,然後故意在老師們面前裝無辜。他心裡一寒,惱火到有些暈眩。 「絕對不是,」這次佳代據實以告,他是真心想為薩利君減輕負擔,是真的想為他按摩手部,他真的不知道會捅出麼大的簍子,不僅害他被罵得那麼不堪還害他挨揍受傷:「真的,發誓。」 薩利只是瞥他一眼,語氣裡已經失去了慍火:「失去信用的人說什麼都沒用了。」你是我的朋友,我卻不是你的朋友。 他們沒有把爭執帶回教室,但關係還是降到冰點。薩利以超出能力範圍為由停止了翻譯,兩人互不搭理。薩利那一排多了一張考卷,佳代少了一張,薩利將卷子擺在對方桌上,忽略對方伸出去接的手。外堂課時他們會各自前往,不再一起行動。分組活動時他們依然一起但相敬如冰,迅速完成作業之後互不交談。 薩利自知不是什麼人氣王,但也很少出現什麼出格的行為,不會主動挑起衝突,衛生習慣等相當良好,他總歸不是個自然令人嫌惡的存在。也雖然佳代說不是他的問題,薩利還是忍不住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什麼。 佳代和他裝好也許只是生存機制,佳代並不知道假如他沒和薩利好,薩利是不是就會減少翻譯的量與精確度。薩利不知道功課對佳代其實一點都不重要,同樣是考好,別人興高采烈,對一個戰鬥官來說則無關痛癢。薩利不曉得魔法、不曉得翻譯結網的存在,他不曉得佳代其實能靠它聽得懂中文,不必依賴他,薩利不曉得自己一直以來都在做白工。 佳代既然討厭他,討厭到不願意在離開後保持聯繫,薩利也別無他法,不能勉強。儘管很想告訴自己沒什麼,他還是不由得感到空乏、覺得失落,想要和對方說點什麼的時候需要提醒自己,佳代其實很討厭他,不要他說話添亂。 日復一日的上學,枯燥苦悶的日子接連不斷。既然佳代從一開始就沒有把薩利當朋友,後者就不必費心思想要挽回,反正他從來就不是佳代所重視的人。薩利本不是特別在意別人的看法,但對於他很在乎的人,他非常介意他們如何看他。他總歸還是很在乎佳代,儘管佳代討厭他。薩利回想著他們的相處,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假如佳代原本是他的朋友,後來變得討厭他,也許薩利還有機會檢視自己的錯誤,好好道歉改過;但如果佳代一開始就是為了取得他的翻譯在這間沒有完善輔導外籍生機制的學校裡待下去而裝好,薩利根本無從修復不存在的友誼。 那麼佳代也太會裝了,薩利心道。回想著他們相處的情景,從雙雙沉默到有說有笑,從單純的導覽譯員變成類似朋友的存在,佳代教他打球時從來沒有不耐煩過,帶他握拍擊球,為了音樂課薩利輕點著對方的手指提醒他該怎麼按,佳代替他溫毛巾、按摩雙手的模樣,薩利完全沒有發現對方都在忍耐、都在假裝,薩利自己竟還以為對方是視他作朋友的,也將對方當作最好的友人。原來只是自作多情而已嗎?他真心以為佳代是和他要好的,原來不是,從頭到尾都不是。 儘管一開始有些生氣,薩利發現他的難過大於憤怒。他和其他同學大多能處得好,但第一個和他那麼要好的人居然是這麼想他,薩利內心不禁一陣沉沉鈍疼。 佳代的目光有時會飄向他,他不予理會。反正被對方討厭了,被看著的時候應該也被偷偷罵著吧。 活擊想過就這麼結束這段假期,但又不想提早回到時政府去,因為現在回去大概會被問各種問題,說不定還會被恥笑說連普通人學校的一個學期都待不了。他還是想以淺川佳代的身份收拾他闖出來的禍,想要修復、想要致歉,想要坦承,但在此同時又因為解決了薩利可能會想念他的問題,覺得好像完成了一件事。他本就不能和任何人太好,不小心和某個人產生了什麼連結,就該趕快斷去才是。現在他已經讓薩利討厭自己,不必擔心自己回到時政府去之後薩利還會想找他,他應該慢慢疏遠,但他操之過急,雖然抓緊了機會坦承自己以後沒辦法和他保持連繫,卻因為不能說出為什麼,只好扯謊說自己討厭薩利,傷了對方。就這麼把對方扔著,他過意不去。 活擊不禁想著其他戰鬥官會給他什麼建議?花丸大概會說管他去死,反正對方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琥珀大概會說要做好吃的精力飯糰給對方;霍爾應該會說要帶著自己煮的食物去哄對方開心;狐之助則是有豆皮一切好解決……。 他可以做點吃的給對方,但他該怎麼道歉怎麼解釋?對方既已不再相信他,又能怎麼讓對方願意聽?他時不時的望向薩利,薩利就算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沒有理會。 日子一天天過去,那件事過了一段時間,兩人雖然就在鄰座卻形同陌路,將互動減至最少。 薩利情緒淡漠,保持沉默,眼裡沒有熱,一切事不關己。連其他同學都察覺了兩人的變化,還有人問他是不是和佳代分手。「……請不要用那麼奇怪的詞。」對此,薩利這麼說。又不是交往過!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佳代想著,他決定道歉,給他一部分的事實。 「薩利君,能和你說點話嗎?」多週之後,他終於開口。 薩利遲疑了一下,不語但頷首。 「過來一下。」佳代帶著他來到廢棄教室兼儲藏室,那是老舊的日式校舍,充滿灰塵泥土與煤灰的味道。廢棄教室平時是上鎖的,佳代卻直接推開。 「薩利君,我有一些事和你說,」佳代道:「首先、非常非常抱歉,前陣子傷了你,還是在接受了你那麼多的照顧之後,我的行為真的很糟糕,真的非常對不起!」 薩利木然。 佳代續道:「我做的事很過分,這也不是傷害你的藉口,但我覺得還是告訴薩利君比較好。我、我其實在一個反恐單位服務,並不是一般學生,是因為上一波任務告一段落,來到這裡過過看一般青少年的上學生活,學期結束之後就會回到那個單位去。」 考慮到這樣的話很難讓人相信,佳代、又名活擊,在教室裡圍了一圈隱私結界,在斑駁不堪的黑板中央點了個點,退到教室的最後面,凝聚魔法,伸手釋出力量,一聲砲響,精準的將標記處開了一個孔徑小而深度深的洞。 這是他第一次非緊急時故意在普通人面前動用魔法,第一次故意讓他所以為的普通人看見魔法,先前他為薩利止血、防範發炎、減少疼痛等,都是偷偷摸摸的不讓人發現。 薩利瞠目愕然,但一樣沒有說話。 「薩利君,我不是故意要嚇你,但我有一些……力量,」他微微飛起,離地約十多公分,又緩緩落地,他想這少量的魔法不會引起外界注意:「我參加的反恐組織裡,都是像我一樣的人,我們需要去收拾一些麻煩的事情,確切在做什麼需要保密,但因為基地的特殊性,沒辦法和你保持聯絡,雖然我很想,非常想。」 那個反恐組織是指時政府,戰鬥官都是巫師,出現時空扭曲的時候戰鬥官必須前往現世,點一批普通人的兵馬出戰。因為不想連累別人,活擊帶的士兵總是非常之少,盡量靠自己去解決敵人。敵人以時間溯行軍為大宗,但也不乏聚眾滋事的其他妖怪,還有趁機作亂的人類。 「薩利君,如果有什麼方法可以讓我們常保聯絡,我不會不做,但是因為那個組織實在特殊,我又非回去不可,我只能和你道歉,我離開這裡之後恐怕再也不能見了吧。真的,非常對不起。」 儘管覺得不可思議,因為佳代讓他親眼見識一下他的力量,薩利很難完全不接受他的說法。他想知道這個反恐組織是什麼,確切在做些什麼事,敵人是誰,是不是要親上戰線與恐怖份子搏鬥,但因為佳代說需要保密,他就不好多問。 「這樣啊。」他的反應相當簡短,若有所思。 又沉默了一陣,薩利最後點頭,接受了佳代的說法,不僅是因為他示範了所謂力量,也是因為薩利自知沒有力量,不可能加入佳代的團隊,別無他法,只能接受。佳代示範的是射擊,看起來毫不費力,還沒有任何工具,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超能力者嗎?魔法師?既然示範了射擊,是不是代表佳代必須親上戰線?那是怎麼樣的戰場,敵人實力與戰略如何,薩利其實都很在意。不過既然佳代可以休假半年,是不是代表目前戰事還算順利? 佳代點頭沉默,等著薩利是不是還想說點什麼。 「那麼,我可以當作佳代沒有討厭我的意思嗎?」這句話薩利說得很小聲,說出口才覺得比用想得還不好意思。 「嗯,」佳代淺笑著,心裡舒坦了許多:「我果然還是……還是一點點都不討厭薩利君啦。薩利君,對不起。」 「嗯,」薩利想了一下,微微一笑道:「最不討厭佳代了。」 薩利非常快就原諒了佳代,甚至太快了點。佳代的情況實在特殊,也大概是因為如此情況不可改變,讓他不想耗費時間在爭執上,雖然想著要把握還能相處的每一天,心底的無力感持續積壓著。他不能改變任何一件事,不能請求佳代不要回去,不能請佳代多告訴他一些,以後也不能再聯繫,更無法見面,這一點都不公平,但無力的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能做的,只有把佳代的樣貌烙入心板而已。 曾幾何時對方已經變成他目光追尋的所在,他們變得形影不離,陪伴身旁,因為對方,薩利變得期待上學,討厭早起的他也能甘願的下床,連上課都認真起來,對方的一顰一笑總能讓他唇角微揚。如果再也不能見面,薩利不敢想他會變得怎樣。會變得像閨怨詩裡等著征戰丈夫歸來的女子嗎?薩利一想到此不僅愣了一下,他跟佳代分明就不是那種關係,更不是戀人,怎會做此聯想?肯定是因為佳代作為剿除恐怖份子的一員,免不了征戰吧? 「可以讓我問一件事嗎?」對於佳代所做的事,薩利相當好奇,只是因為事情的機密性,他不能問什麼深入的問題,他不想讓佳代為難。 「嗯?」早猜到了薩利會有很多想知道的事,佳代微笑著回應,內心卻暗自著急。他已經違反了國際巫師法,將魔法的存在告訴了並非他配偶或近親的人,還在他面前施展了魔法,好在沒人發現,就算被人發現,作為活擊的他自然不會敵之不過,但他總歸還是不想惹上麻煩。 「佳代會需要親上前線嗎?」 所幸薩利問的事不是特別機密,雖然時政府本身就必須是個秘密,佳代並沒有透露出任何可能讓人猜到時政府存在的訊息,更沒有說出時空跳轉等事。他稍鬆了口氣,輕聲給了個肯定的「嗯,要哦,」望了一眼薩利驚恐的神情,他趕緊補充:「沒事啦薩利君,雖然要上戰場,遠程射擊還是能做到的啦,並不是一定要短兵相接的。」只是敵人會拉近距離揮砍,讓他需要動作迅速,在屋簷上奔跑跳躍,佳代心想著,但他不打算告訴薩利。 「這樣啊。」稍微放心了些,薩利點點頭。他們陷入沉默,薩利在擔心他,佳代微笑著,要他放心。 佳代果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薩利回想。佳代對這間學校的陌生,以前都被薩利解讀成學制不同,軟硬體或上課方式不習慣,原來是因為根本背景不同,對所有學校都不熟悉嗎。薩利疑問不少,例如佳代到底幾歲,真的是青少年還是長得像青少年,從什麼時候開始接受特殊能力的學習,被那個神祕的單位如何發掘。佳代也上過學吧,不然就是絕頂聰明,否則如果完全沒有基礎,他很難直接接上高二的課程,或是他的普通學業與特殊訓練同步進行? 佳代說很久以前曾經上過學,只是因為某些原因實在待不下去(薩利不禁猜測是因為他的力量)所以被本田先生帶回家去,普通人的學科學了一點點,並花了不少時間學習控制他的力量。那是非常久遠以前的事了,他回想,他後來加入時政府進行無限期的抗戰,與當時的監護人,日本本人相處的種種已經變成了遙遠而美好的回憶。 坦承之後,他們又要好了起來,這次多了分透明,多了點遲疑,遲疑著如果變得更加要好,到時是否只會更加難過。薩利不太敢和他太親,怕到時候自己越來越捨不得,他絕對會想念佳代的,只是如果繼續下去,他不曉得是否能夠承受。害怕忘記佳代的他開始了一本日記,從暑假那天起追溯,寫下他們的相處,也絞盡腦汁使用非常有限且粗拙的語彙描寫佳代的面容。當然因為某些原因覺得很不好意思,那筆記本他從不帶去學校,都在自己房間裡勤勤懇懇的記錄著。 他不曉得佳代如何看他,他只是佳代度假時偶遇的一個人,假裝成普通學生的關係,因語言為由被綁在一起。也許佳代根本不會想他,或許佳代想體驗的只是一般青少年的熱血社團和營養午餐,說不定覺得那些根本不需要的翻譯害他得寫一堆煩人的習題,雖然那確實是學校生活的絕大部分。也許佳代根本不會想他。 不被佳代喜歡才是好的,這樣分開時佳代就不會難過了。 但他們還是要好的,常常走在一起,不一定都會說話,有時就讓靜默填滿空間,有時相視而笑,想要觀察對方的情緒,然後因為對上了眼趕緊雙雙別過臉。他果然非常在意佳代,想要看向他的時候想著自己看人家會不會太過頻繁,要好好忍住,不要造成對方的困擾才是。在意,是。關心,是。朋友,是。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同時不希望對方和別人太要好,察覺對方喜歡籃球社長時覺得難過,卻還是和他說了大家都知道的籃球社長的事,不希望對方有戀人,會有這些想法原來都是因為──薩利終於恍然大悟── 都是因為怕佳代遇到渣男啊!原來如此,薩利這麼理解。幸虧佳代擁有特殊的力量,不怕欺負,還可以跟恐怖份子對戰,幻想了一下佳代把渣男海扁一頓的樣子,薩利小笑了一下,佳代沒有漏看。 「薩利君?」佳代好奇的問。 「沒事,只是想說佳代不怕遇到壞蛋,真是太好了。」 想著自己確實能夠對付歷史修正主義者等妖怪,加上薩利並不害怕自己的力量,代號活擊的佳代點頭,笑容燦爛。 *** 為了「增進學生對英語的興趣」,高二上學期固定會有英語朗讀劇的比賽,不必做道具,不必粉墨登場,看稿可以,純粹以聲音演出,靠敘述與角色台詞演一個故事,還必須是原創劇本。對課業繁忙的學生來說,這種活動完全是添亂,誰要在課業之餘忙上加忙?因為沒人想參加,負責籌辦的班長與學藝傷透了腦袋。 班上同學鼓擁籃球社長飾演王子,他本人也推不掉,於是連劇本要如何都沒譜的二年義班就定了個王子的角色。既然有王子就必須出現公主,而且必須找個能說英語的同學,英語流利的佳代就這麼被拖去演戲,雖然他本人說對演戲一點概念都沒有,只有監護人在他很小的時候陪他玩過醜小鴨的扮家家酒。王子公主能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前必須打敗一大障礙,因為現實因素的限制,他們沒辦法真的搞出一條龍來,只好設定一個魔王的角色。「因為你有生人勿近的壞人臉,所以就決定是你了,薩利!」學藝股長指定,班長贊同,還說反派角色也要好看,因為只要五官長得好,三觀跟著五官跑,還可以博同情分數,所以魔王必須是個帥哥。 ……你的帥哥不是帥哥,而且不是不看臉、不用肢體演出嗎?薩利默默吐槽著,但因為需要英語標準的同學,他只能點頭。 為了讓劇本早日誕生,英文老師、班長與學藝把目前的三位演員找到台前,在還沒有任何劇情定案的情況下,讓三名角色對話,自由發揮,想說什麼都可以,當作劇本的靈感,到時再增加角色。「那麼,王子,你先,你跟公主講點什麼吧!」學藝指定。 「呃,好的!」籃球社長清清喉嚨,進入王子的角色,向公主伸手:「那麼,公主,成為我的人吧!你願意嫁給我嗎?」 佳代遲疑了一下,想著好像應該答應才演得下去,於是點頭:「好……?」 班上起鬨一陣,在班長的訓斥中安靜了下來。大家的目光轉向薩利,見他沒有反應,學藝叫道:「喂魔王,你不是該反對嗎?你不搶公主嗎?」班上笑成一片,說魔王睡死了。 原來是要他扮演美好婚姻的破壞王,薩利欣然進入魔王一角:「否決。」 「這裡不是法庭,什麼否決……。」有人這麼碎念,但王子接話下去:「為什麼?」 魔王涼道:「因為公主不是任何人的東西,更不是你的,連人類跟物品都分不清楚,作為國家未來的領導人夠格嗎?公主這樣尊貴的身分都被你當成是可以擁有的東西,你會如何看待平民百姓?公主要被你帶走也未免太過可憐。」說完,魔王向後一靠,等著公主或王子說話。 王子不甘示弱,搶道:「你在說什麼,公主可是自己說好的!而且跟著我,無論是名分還是榮華富貴,公主什麼都不會缺。」 魔王接道:「是嗎?公主殿下知道自己在答應什麼嗎?」 「什麼呢,魔王?」 「成為王子妃,確實可以住進豪華的宮廷,但是公主殿下可以自由花用的錢財有多少?」 「什──」王子說不出話來,魔王又繼續說:「公主殿下目前的宮殿已是十分豪華,嫁給王子不過是從這間漂亮房子搬到那間漂亮房子而已,離開母國更得處處小心,花得少有人會說您吝嗇、缺乏您應有的排場,花得多了,又會被批評是魚肉百姓,浪費的還是另一個國家的錢。 「再來,公主殿下不會不知道宮裡明爭暗鬥、暗箭難防,來到一個新的國家,沒有親信在手邊,會更加孤立無援。公主殿下就算只是存在也定會有人看您不順眼,不然就是把您當成母國的間諜來防,您稍為母國擔心就是沒有為夫家著想,為夫家著想又會被說成忘祖,就算您坐得端行得正都一定會有人不滿,在一個新的環境裡您要擺平這些實屬不易。要取得當地百姓的愛戴,但人民太喜歡您您又會被當作叛亂,被人民討厭也不是辦法,否則王室會因為輿論把您殺掉,母國又遠水救不了近火加上不能干預別人內政,幫不了您啊。」 「三,公主殿下一定知道吧,一旦成為王子妃就必須誕下子嗣,生了女兒會被冷落,生了兒子又要被捲入更進一步的宮鬥,不生又會被閒話休妻,受盡羞辱。生育身體又一定會受到耗損,最容易被人乘虛而入,就算沒人害您,懷孕生育的風險疼痛都是不可逆的,就算有下人服侍著,痛楚一樣是由您承擔。就算成功生產還不能親餵,王嗣出生沒多久就要被帶走,對您有什麼好處?」魔王慢條斯理的數著公主嫁給王子的壞處,班上的人十分詫異,但也開始點頭。 「喂喂,公主還沒什麼說到話呢,」班長指引:「你們兩個別把話講光啊,給公主一點台詞吧。」 「魔王說得很對,不過,」佳代思索著他再熟習不過的歷史,想著以往的政治聯姻,進入公主一角:「承擔這些是我的責任。我在宮中錦衣玉食,接受人民的供養,現在國家需要我和別國成立婚姻,加強兩國關係,我豈可推卻?離鄉背井、融合兩國都是公主的使命,我不能只享受人民勞苦的成果卻不保護他們,如果嫁給王子是守護國家的唯一方法,我會去做。」 「公主殿下聽過幻想成真的事嗎?」見王子接不上來,魔王於是把話接去。 「幻想怎麼能成真呢?」公主問。 「公主殿下從小就接受責任一說,身邊所有人都告訴您您身為公主,應替國家著想,要犧牲小我成就大我,以大局為重,然後拼命把金銀財寶綾羅綢緞往您身上堆,讓殿下以為您有了富貴特權就必須賣掉人身自由,我也理解人在宮中身不由己,可是公主,責任、天命的說法其實是一種幻想秩序,只要夠多人相信就會成真;相反的,如果您不相信,夠多人不相信,責任就會消失,天命也會變成無稽之談。」 公主搖頭:「這不是幻想,是事實,真實存在的事物怎麼會是幻想呢?」 「幻想秩序只要存在於夠多人的心中,就會成真。這些人以為只要所有人都遵從著這種秩序,世界就會變得更美好,於是教導子代世界必須這樣才能維持下去。」魔王答道:「如果在這裡推行種姓制度,行得通嗎?」 「當然行不通,」王子不以為然:「我國哪有人相信這種東西。」 「是的,」魔王點頭:「正是因為大部分的人都不相信,種姓制度就無法在王子的國家裡存在,種姓這種幻想就不會成真。相反的,就算不相信地心引力,它一樣存在,於是地心引力便是事實,不算是幻想,它的存在並不需要依賴人們對他的態度。」 「你想說的是,」公主思索著:「我從小接受的學習,觀念的養成,其實都是幻想秩序的一種,大家相信著只要人人都遵守著那一套規則,例如君王、百姓各有使命,各有命運且不可違抗,世界就能維持運轉,而如果太多人都不信這一套,他們認為世界就會失去綱紀而大亂。」 「公主聰明。」王子與魔王異口同聲,然後不滿的看了彼此一眼。 「你在說我所知道的事、從小學習的事都是假的嗎?」公主道。 「並不為假,國家確實這麼運作著,他們也不是騙您,大家都相信著這套秩序,使之成真。」 「但就算我的責任與使命是所謂的幻想秩序,幻想已經成真,包含我的所有人都認為公主的命運就是靠結婚穩定國家,我能有什麼選擇?」 「您可以選擇我。」魔王一臉認真,絲毫沒有玩笑成分。 班上結舌一片,連英文老師都瞪大眼睛,好啊魔王,原來你還是想搶公主! 王子終於記得反駁:「公主可是答應我的!」 魔王說道:「那是公主還沒有選擇的時候。選擇我,雖然沒有那麼豪華的宮殿,想出門就出門,想回家就回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每天賴床也無所謂,我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沒什麼規則更沒有繁文縟節,不用怕被鬥死,沒有生小孩的壓力……。」 「你想決鬥嗎?」(王子) 「你是鬣狗嗎?」(魔王) 「停停停!」學藝喊卡:「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真的是──」他抱頭:「啊啊啊啊!劇本我們找時間再生啦,選你們果然一點都不會正常。」 事實是沒人想花時間弄這齣戲,大家只求不開天窗,最後隨便掰了二十分鐘的劇本,靠著佳代與薩利的漂亮英語,輕鬆獲勝。最後為情而死的魔王還正如學藝所說的獲得許多同情分,謝幕後身上被貼滿了微笑貼紙。佳代幫忙摘掉貼紙的時候,薩利忍不住產生了死而無憾的圓滿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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