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聖誕近了,雖然比過節氣氛濃厚的是商戰氣息,許多學生都期待著聖誕節到來,因為和臺灣其他大部分的高中不同,他們與同市一間學校合作,仿著美國要舉辦舞會,但不一樣的是,還要抽票決定參加資格。 討厭社交又不會跳舞的薩利自然沒興趣,但還是告訴了佳代有這麼一回事。佳代沒有適合的衣服,有點在意但也不是特別想參加,於是沒有參加抽票。抽票結果出爐後,薩利將自己的票轉讓給佳代,說佳代看起來好像有點興趣,因為聽說票很難抽,所以自己去抽了,想說如果拿到就送給他。 「欸、可是薩利君,」因為身高,佳代仰著臉道:「讓給我的話你不就沒有嗎?」 「沒關係,」薩利答道:「我本來就不會跳舞,也不是很有興趣,佳代難得休假,總要去玩一下吧?」 「原來薩利君參加抽票是為了我嗎?」佳代詫異,心跳莫名加快。 薩利頷首:「嗯,聽說兩所學校的人都要抽,但名額不多,所以我想如果去抽增加機會,抽到了就給你,因為你好像有點興趣的樣子……難道不是嗎?」擔心自己又擅作主張的薩利越說越小聲,之前看到佳代有些留意別人興高采烈討論的樣子,於是也參加了抽選,剛好抽到了就給佳代,自己沒有要去的意思。 「也、也不是完全沒有興趣……」佳代說:「可是那種場合我也不擅長,也不曉得該穿什麼、做什麼──薩利君抽票給我我很感謝你,」為了不讓薩利覺得他不喜歡,佳代趕緊這麼說。「可是、只有一張票呢。」佳代看著從薩利手中接下的精美票券,隱藏著語氣裡的可惜。 當然只有一張票,薩利納悶佳代為什麼這樣說。「那麼佳代就可以邀一樣有票的人一起去了。」他說。籃球社長也有拿到票,他知道。 佳代點頭,若有所思。 隔天,佳代向薩利遞出票券:「薩利君,那個……」嚥了嚥口水,道:「薩利君願意陪我去嗎?」 「嗯?」薩利很是意外,以為佳代會想辦法去邀籃球社長,薩利的票也已經送給佳代,就算想答應也沒有辦法。 「那個,」佳代從懷裡摸出第二張票:「我剛好弄到一張,所以……。」雖然得到票的方法不是非常光明磊落,不過複製魔法就是好用,反正也不害人,偶爾用一下也無傷大雅啦。 薩利眨眨眼,不曉得佳代從哪裡變出第二張票,對方小小聲的說是祕密,薩利就沒再追問。佳代這是在邀他嗎?「如果佳代不介意是和我一起去的話?」 這樣算是答應了嗎?薩利又將問題拋給佳代,後者想了一下,說:「如果薩利君不介意陪我去的話請……請陪我去。」最後那句擠成一團,幸好薩利耳朵好,聽得一清二楚。 該說我願意還是我不介意?我願意好像太過直接,不介意聽起來又很勉強,不擅長說話的薩利遲疑了一下,道:「那麼、當天見?」 「嗯,」佳代笑道:「當天見!」 「那個、」薩利雖然高興,卻還是有些不安:「該不會是邀不到籃球社長才找我的吧?」 「當然不是!」佳代立即反駁:「薩利君怎麼會這麼覺得呢?」 「因為、因為,」他有些支吾其詞,很想弄清楚卻又有點不好意思:「佳代不是喜歡他嗎?」 佳代一愣,他早忘了之前為了某些事情裝成喜歡籃球社長的樣子,雖然覺得丟臉,還是說道:「沒有啦,只是之前有些心情很混亂,想說如果裝成喜歡籃球社長的樣子,就算被發現異常也不會覺得奇怪,因為很多人都喜歡嘛。」 薩利不解:「什麼意思呢?」 佳代垂下頭,小聲嘀咕,雙手抓著襯衫前面:「還不是因為在想著某個人,怕被發現……。」 這次換薩利微微歪頭,為了不引起別人注意,不忘微微前傾,低聲道:「是心儀的對象……嗎?」 「我、我也……不太曉得?」有些慌亂,佳代羞窘的不敢抬頭。 作為一名戰鬥官,出去不是為了打仗就是採買,或是去不同時代遊歷一圈,剩下的時間都窩在時政府,佳代就算出門也沒有融入外界的生活,許多對別人來說再正常不過的事件與心情,對他都十分陌生。 該怎麼給這些情緒定一個名字?吃到美味的東西會想要和對方分享,想和他一起看去看美麗的風景,很多事情都想一股腦的和他訴說,希望誰都不能挽著他的手,誰都不能和他靠得太近,一想到對方未來會戀愛結婚就很不高興,喜歡看到他的笑容,他身邊的是自己就忍不住竊喜,想在他面前保持正常卻有時會不小心手忙腳亂,這些心情是什麼?「我也不是很清楚這是什麼意思。」 薩利點頭,也無法明確為心儀一詞定義,但佳代應該還是喜歡著某個人的,而且已經超越了對一般好友的喜歡,是另一種會使人不好意思承認的、佔有的、專一的好感,不知不覺的沉積、累加,只是還沒清楚意識到那是什麼樣的喜歡而已。 佳代有了喜歡的人,卻邀薩利一起去舞會,是因為不敢邀他喜歡的人去嗎?薩利想著。佳代喜歡的人應該是來到這裡後認識的,他有陣子似乎常常害羞,然後轉頭和他說籃球社長如何。但佳代又說那是裝的,因為很多人都喜歡籃球社長,就假裝成也喜歡籃球社長的樣子掩蓋他對別人的喜歡……薩利一陣頭疼。為什麼不能坦率一點就好了?不過薩利自己也不是非常直白的那種人,許多事都只能放在心裡,也不好去問佳代喜歡著誰。雖然並不喜歡,薩利也無可奈何。 薩利現在想想,舞會的事,自己還真是答應得太快。明就知道自己對舞蹈一竅不通,去了只是出洋相,也沒有合適的衣服,就只是因為佳代相邀就答應了,未免太欠缺考慮了些。票券上的服裝規定寫得很模糊:正裝即可。日子逐漸近了,有些同學成群結隊去挑了禮服,自己也有些緊張了起來。雖然穿著裙裝不是不行,但薩利並不習慣,也自認為缺乏女人味,覺得自己穿裙子肯定奇怪。最後對時尚一點概念都沒有的他不得不向爸媽求助,買了套西裝改成合身的尺寸,配上一件脆白立領風琴褶襯衫,一只精緻的絲緞領結,搭配皮鞋,長髮束成低馬尾,用子夜藍的寬緞帶繫著,看上去比平常的學生氣更加挺拔,顯得稍些雌雄莫辨,相當端正和諧。試裝完畢還被父母親興高采烈的拍了許多照片,比本人還興奮。 他們問說要和誰一起,薩利只說和班上的朋友,被問說佳代有沒有要去,薩利才承認說要和他同行,盡可能保持表情空白。薩利的媽媽見過佳代,禮物事件那次雙方家長都來到學校弄清事件原委,感覺是個好孩子,很有禮貌,為間接對薩利造成傷害的事也非常懊悔,太純真了點,然後是個眉清目秀、有點英氣的小帥妹,日本人。 另一邊,佳代也為了穿著的事煩惱。他平時在時政府穿著的就是男子袴裝搭配帶締裝飾與披風,這樣的裝束肯定不適合出現在高中舞會,去了同學挑禮服的店家看看,又沒有自信穿著裡面的任何一件洋裝,也雖然不想麻煩人,還是向本田先生求救。本田菊,日本本人何許人也,這個三兩下就能做出變形大砲、繪畫武術驅魔樣樣精通、神仙一樣的人物,當然就為自家寶貝做了套衣服,一別平常寬大的和裝,選用了顏色清爽的卡其格紋布料,做了套修身的休閒西服,搭配一雙牛津小高跟,也把過長的瀏海向後側方梳理夾起,並搽了一點粉透橙色的唇膏,儼然是個男裝麗人。 日本問佳代要和誰一起,後者才小聲的說他約了薩利,聽了,日本微笑著點頭。那個臺灣的孩子他見過兩次,一次是佳代剛來到這間學校時,學校安排要照顧他的同學,人看起來嚴肅得像瑞典,說起英語則很有英國的味道;另一次是禮物事件,自家孩子貼心但不懂事,買了那種禮物送給薩利,害他被公民老師揍得半死,薩利卻沒有責怪過佳代,還一直安慰佳代說沒什麼,也再三和現場的老師家長保證佳代不會故意搗蛋添亂。從佳代那裡,日本也知道了薩利是如何為他做翻譯、寫講義,以及給予陪伴與協助,雖然沒人配得上自家寶貝,加上還有壽限差、魔法與時政府等問題,薩利這個孩子,日本認為,還是個可以與之結交的人。至少,在這個時空,在佳代回到2205、時政府以前可以。 薩利想為對方準備禮物,送實用又美觀的東西自是最好,但對方這麼一個特別的人,薩利能為他做什麼?想來想去,他最後買了一雙柔軟舒服的絨毛拖鞋,想著天冷時踏著很舒服。選了漂亮的包裝紙包好,還看著影片,做了個精美的緞帶花。雖然薩利是個手殘,緞帶花做了許久才成功,底部也醜得要命,他還是把花黏上了禮物,外觀看起來還可以,想著聖誕節當天送上。 日子逐漸接近,到了前一天,連沒參加的同學都躁動了起來,和有抽到票的同學千叮萬囑說要多拍些照片回來分享。比起其他人的興奮,薩利雖然有點期待,但比期待更多的是胃疼。他會不會出什麼洋相,讓佳代丟臉?會不會他穿得太奇怪,讓佳代不想和他走在一起?一般女生都是穿裙裝的吧,雖然自己不可能把裙子穿得好看,漂亮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簡直浪費,自己穿著西裝比較好看,但不曉得會不會被覺得很奇怪。 他想過是不是該學美國高中的畢業舞會,租一台禮車去佳代門前載送,不過聽說其他同學要搭捷運或坐計程車,就想著也許租車會讓佳代感到壓力,騎腳踏車載人好像又太陽春,最後還是和佳代約好,一起搭計程車前往會場。 其實佳代在這裡沒有和日本同住,加入時政府後就已經沒有住在一起。但因為是寶貝義女的舞會,日本想著他應該跟美國家庭的父母一樣,在舞會當天目送孩子出門,順便把前來接送的舞伴恐嚇一番,雖然他知道佳代作為戰鬥官,武力值絕對比任何人高,不怕欺負,日本還是聯繫了佳代,說當天要裝成一般親子同住的樣子。 薩利依約準時敲門,見了本田先生很有禮貌的打招呼,本田先生也很客氣的回應,喊了佳代下樓。日本沒有在言語上恐嚇薩利,態度十分溫和,只是開門的時候,讓薩利看到房裡掛了一太一脇兩把武士刀。 得罪佳代就是得罪本田菊,得罪本田菊就是得罪一個國家。雖然,薩利什麼都不知道就是了。 「真是的,就算是你也不可以隨便恐嚇人啊。」佳代出現了,嘴裡有些抱怨,語氣聽起來卻沒有真的不滿,還有一點撒嬌的意味,向他以前的監護人這麼說。 「完全不清楚你在說什麼呢。」日本故作無辜,調整了一下佳代的領子。 見到彼此不約而同的穿了西服,兩人相視而笑,擔心穿著搭配不和諧的心情煙消雲散。 薩利向佳代遞上了禮物:「這個給你。」為了買到舒適的拖鞋,他可是跑了好幾家店,一間間比較。想著佳代當時給他買了按摩手的東西,自己就為他買了讓腳舒服的東西,而且不是按摩器,一定不會害佳代被罵。 「謝謝你!」佳代道:「我也有東西給你,等我一下。」說完,轉身回到屋內,拿出一個小盒遞上:「這個。」 「謝謝。」薩利滿懷欣喜的收下,滑進口袋。 「薩利君,我們走吧。」佳代踏出門。 「是。那麼,我們出發了。」薩利再向本田先生一個行禮,轉身和佳代走向路邊停靠的車。 佳代的打扮變了,薩利注意到。平時寬大直筒的制服衫有些微透,透過對方的動作就能看出纖細的身材,現在佳代一身裁剪合宜的西服,顏色清爽淡雅,更顯身形。平時垂下、橫過臉龐的瀏海梳了上去,佳代露出額頭也很好看,他想著,能這樣的人可不多。佳代還上了粉橙色透亮的唇膏,襯著好看的唇形,還摘了隱形眼鏡,露出了懾人心魄的金瞳。薩利臉上一熱,趕緊別開臉,不敢再看。 他為佳代開了車門,自己也跟著上車。 「不好看嗎?」佳代語尾下垂,像在尋求確認與肯定。 薩利這才察覺自己竟忍不住一直看著對方,實在太過失禮,定了定神,才道:「好看極了。」 「那是我今天稍微打扮了。」佳代一撇嘴,想看薩利怎麼答,有些委屈巴巴的望向對方。 「沒打扮也很好看。」薩利的語氣沉穩,毫不浮誇,更沒有半點敷衍應付的意思,十分認真:「因為是佳代,所以只有好看與特好看。」 「薩利君……也很好看。」佳代匆匆說完後面一句,緊繃的把雙手塞在大腿裡,整個人縮了起來。一路上他們坐得很開,幾乎是各自挨著車門,偶爾交換幾句話,有時會偷偷看對方一眼。 光是和佳代相處就讓他胸腔的跳動越發劇烈,想起他們相處的種種,交換過的每一句話,對方的神情變化,他都不曾忘記。對方早已悄然進入他的心裡,還像是住下來了一般,讓他時時刻刻都想著對方,珍視著所有相處的時候,一分開就想著對方,期盼見面,也不希望對方有戀人。就像是、好像是── 喜歡著對方一樣。 意識到這件事的薩利睜大眼睛,盯著地上,不敢出聲,更不敢看佳代。他不曾對任何一個朋友產生這樣的情感,不曾因為朋友和別人要好起來而難過,更不會因為那些朋友交了男女朋友、相處時間變少就覺得怎樣。只有佳代、唯有佳代能在他心裡掀起如此波瀾,讓他想要一心護之,和別人會想要抱抱愛慕的對象一樣,想將對方緊擁入懷。 他喜歡著佳代。 可是佳代是女孩子。薩利迷茫的想著,看著窗外奔馳而過的點點光源,那怎麼可以?他知道有些人喜歡同性,也不覺得那有什麼,還覺得沒有生育考量的才是真愛。自己雖然對男性沒什麼興趣,對女性也普普通通,不曾將任何一種當作是可能的對象,沒有偏好哪一種身體,因為覺得自己不會有喜歡的人,也不覺得自己會被喜歡。 他喜歡的是佳代,從頭到尾都是佳代。現在已是聖誕時節,學期結束時,他就再也見不到佳代,再也不見。一個是普通高中生,另一個是反恐單位的超能力者,他們從根本上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偶遇之後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心口上像是壓了一塊巨石,光是想著訣別就讓他喘不過氣。 「薩利君?」 但他還有一個月,還有現在,現在對方還在旁邊。「嗯?」 「薩利君怎麼了呢?」隱隱觀察到了哪裡不對,佳代有些擔心的問。 被發現異樣了嗎?薩利趕緊將表情調整為無,然後微微一笑:「沒什麼。」 不顧掏出錢包的佳代,薩利付了車資,本想為對方開門,佳代已經自己下車。他們走向會場,看到其他打扮得有別以往的同學,上了妝、穿著禮服與高跟的樣子與平常大相逕庭。薩佳兩人的衣裝像是說好似的十分相襯,一個的西服是普通經典的簡練黑色,另一個淺色活潑卻不鮮豔,有著優雅的格紋,略尖的楦頭顯得雙足小巧,比例和諧。 別人都挽著手呢,薩利注意到。他是不是也能牽牽對方?他臉一熱,哪裡敢問,更不敢貿然觸碰對方。薩利意識到自己的手是冷的,突然想起某篇網路文章,裡面寫著女生討厭對方手冰,於是把手放進口袋裡想溫一下,又覺得不妥,拿了出來,還手笨的掉了票,被佳代眼明手快的接了起來。 「給你。」 「謝謝,抱歉啊。」 「沒事啦。」佳代笑著。 已經能看到會場的入口,有工作人員在剪票。 薩利正要繼續走,佳代卻突然停了下來,凝重歉意的看著他。 代號活擊的淺川佳代感知到2014年的日本出現時空扭曲,還不確定敵人的底細,總之他應該前往應戰。他答應了時政府這段期間他一樣會負責某些時空的安危,他在2015停留,前一年的時空自然是由他負責。他該怎麼和薩利解釋,解釋有一坨超自然生物正試圖改變歷史、造成大亂?該怎麼說他要去打仗了,還偏偏是現在?雖然他不去,時政府也會有其他戰鬥官去,但拖得越久,破壞範圍就會越大,歷史的自我修復力就越難承擔,所以他一定得去。「薩利君,抱歉、真的很抱歉,我──」 薩利眼神黯淡了下來。佳代其實並不想和他來,其實佳代是有心上人的,只是不好意思約那個人只好改約薩利,來到現場才覺得應該要約喜歡的人才對?他後悔約薩利了嗎?薩利其實難過大於生氣,他不想強迫佳代做他不喜歡的事,就算是佳代主動邀他,要反悔的話薩利也不想勉強。薩利只是以為對方會稍微為他想想,先一起行動一下再去和別人邀舞,但佳代連一起進去都不願意了嗎?他喜歡著佳代,佳代當然不喜歡他。 「沒有關係。」說了沒有關係,卻比任何時候都還要失望。他寧可一開始就不去什麼舞會,寧可佳代一開始就約了別人,也不要接了人、到了現場,對方才突然不想和他了。他說對方好看是真心誠意,對方說他好看應該就只是客氣吧。 「是那個單位的事,有敵人了。」佳代據實以告,但不期待薩利會相信。他沒有和這個時代的人一樣靠手機接收通知,他就是能感知到時空扭曲,時政府的儀器也輔助他們不漏掉任何一次時空變化。「薩利君先進去找朋友吧,不必等我。如果我一直沒有回來,薩利君就真的別等了,忘了我吧。對不起,薩利君。」每次出戰都有死亡的可能,每次出戰就是生死離別,就算以往都平安歸來,他從來不敢認定自己下一次一定也能安然無恙。 薩利相信了。他見過佳代施展力量的樣子,知道佳代真的有一些超越人類的能力,加上佳代態度真誠,眼裡盡是懇求,薩利願意相信他所說的那個反恐單位,相信他真的有任務在身,相信他不是嫌棄自己,不是先約了自己又反悔,不是嫌自己給他丟了臉。 「要上戰場了?」薩利皺起眉,很是擔心。 「是啊。」佳代望著薩利,以為對方會生氣,沒想到是在為他擔心。 「等你。」他說,定定的看著對方。 「薩利君,我可能來不及回來。」也可能不會回來,可能身首異處,可能屍塊橫飛,慘死在一個根本不屬於自己的年代。 「那麼十一點,」薩利聽出了他的意思,知道打仗可能有去無回,說:「如果舞會結束前佳代沒有回來,我就自己回去。」但他知道他回家了一樣會繼續等待,等佳代禮拜一早上出現,說久等了,這次的敵人真的很麻煩之類。 「好,」佳代約定:「就十一點,如果我沒有回來,薩利君就別等了吧。」 「一定要回來。」薩利終於忍不住一頭撞上,將對方擁攬入懷,緊緊不放。佳代遲疑了一下,長吸口氣,深深回擁。「我會盡力而為。」 「薩利君,我真的必須走了。」佳代的聲音很輕,同樣溫柔的推了推還抱著他的對方,抵著胸口,一震一震的溫熱與跳動傳導到他的指尖。 薩利很想拒絕,很想說不要,別管打仗了,舞會什麼的都無所謂,現在就回家也很好,他只要佳代平安。他很想說反正那個反恐組織一定有別人能去吧,但他知道佳代一定會親自前往,不會退卻。現在想想,佳代之前生病其實不是真的生病,而是打仗後十分勞累,倒頭就睡吧?「一定要回來。」 佳代點頭,轉身就跑,不一會就消失在路的盡頭。薩利遙遙看見一道螢藍色的光柱,連結天際。 光柱消失之後就剩下他一個人了,接著就是等待吧。其他人陸陸續續抵達,驗票入場,宴會廳裡流淌著音樂,水晶吊燈灑下的柔和燈光映在木質地板,大家來來往往的鞋跟叩著地面,洋裝旋擺著,伴隨著愉悅開朗的笑鬧。 一場戰役,短則數小時,長則數週,戰爭拖延好幾年也是可能的事。他不曉得戰場在哪裡、敵人是誰,雙方戰力如何,因為佳代那反恐組織的秘密性,沒辦法知道那麼多。薩利以為只要查詢世界上有哪裡還在打仗,也許就能知道佳代要前往什麼地方。阿富汗、伊朗、伊拉克、墨西哥,或某些非洲國家一直都動蕩不安,佳代要去的是那種地方嗎?伊斯蘭國、博科聖地,佳代要和那些人對戰嗎?他掏出手機查詢現在哪裡還有戰事,瀏覽著一條條新聞,快速閱覽著眾多令人髮指的犯行,心裡不住為佳代擔憂。確實,佳代說過能夠遠距離射擊,不一定得刀對刀、槍對槍的正面對決,不過敵人無論是使用現代武器還是和佳代一樣的力量,都很令人不安。而他什麼都幫不上忙,什麼都不能為對方做,只能等待。 懷著與出門時截然不同的心情,他走進會場,找了最裡邊的角落坐下。主持人炒起的氣氛、興奮的來賓都與他無關,雖然有好幾位同學朋友找他聊天,他果然還是無法真正的融入他們,只能在話語的間歇處點頭,什麼都沒有聽進去。佳代正在打仗,他怎麼能玩樂?宴會廳裡兩側擺著豐盛的食物,他哪裡吃得下去。想著佳代等等回來會餓,他拿了個場供的小袋,每樣食物各裝了一點點,配上一瓶飲料,為他留點東西吃。他又走到場外,想著對方可能會受傷,沒辦法讓叫救護車在這裡待命,但他也許可以先為對方簡單的處理傷口。理論上佳代會先處理完傷口再回來的,也可能直接回家休息,但薩利總是放心不下,非得做點什麼,於是徒步去了一個小時外、最近的藥局,買了些紗布繃帶、碘液之類,又走了一個小時回到會場,裡裡外外找了一圈,佳代還沒有回來。 不想回到場內面對朋友同學,不想在歡樂慶祝的氣息裡當一坨烏雲,薩利待在外面,繞到附近的一張長椅坐下,場內的音樂流洩著,已和他有一段距離。也許佳代在下一刻就會出現,他在出現之前也許還會有那道螢藍色的光。就算知道擔心也無濟於事,他還是無法放下心來。 「大家都在裡面玩,怎麼你自己在外面?不進去嗎?」幾個同學注意到他離場,找尋一番後跟了過來。 薩利搖頭:「想在外面待一下。」 看到了他手上藥局的袋子,有人說:「怎麼了,身體不舒服?要不要回家?」 他又搖頭:「我沒事。」 問他是不是在等佳代,又說開始前有看到他們在一起,薩利就說對方臨時有事,在等他回來。見到薩利沒有要回到場內的意思,同學們說了一陣就先回去了,薩利一人繼續等著。 十點尾端,從零零散散走出會場的人們看來,舞會差不多結束了。他們笑容滿面的離場,還有許多人要去唱歌、逛夜市,合照等等,意猶未盡。十一點,佳代一樣還沒出現。也許他一出戰就是好幾天,也許會更晚,薩利想著再等半小時,如果佳代還沒出現,就星期一學校見。他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想佳代是不是永遠不會回來。 忽然天象異變,雲團聚集,幾個耀金巨大的同心圓在空中展開,光環外擴,聲音如雷轟鳴,一道閃電直霹大地,和佳代離開時的那道光柱是一樣的螢藍。光環縮小、消失,天空又恢復成平時夜晚的樣子。見了那非自然現象,薩利一反常人趕緊入內避難的反應,往閃電的方向跑去,穿過一條條馬路,橫越一個個街區,但那道閃電畢竟在遠處,薩利沒辦法確切知道究竟打在哪裡。慢了下來,他從小跑變成行走,左右顧盼,在原地站了一會,又繼續徒步前行。 一陣腳步聲,佳代從巷子裡跑了出來,本要一頭撞上,卻在最後踩了剎車:「我回來了。」說完,氣力殆盡的向前一倒,黏貼在薩利身上。「佳代?」薩利見了佳代自然驚喜,對方呼吸正常,臉色紅潤,只是累到直接睡著,衣服多處破損但不見傷口,估計沒事,這才稍微放心一些。但讓佳代站著貼在自己身上睡覺不是辦法,他叫了車,扛起對方進去,一起搭到佳代的住處。車上,和家裡的群組打了訊息,說出了點小意外,人平安,會晚點回去。 「佳代?快到囉,可以醒了。佳代?」呼喚沒有反應,他只好輕搖了對方一下。佳代呼吸沉沉,雙臂一收,抱得更緊了。「要準備下車囉。」佳代還是沒有反應,睡得像根木頭。薩利無奈的摸了摸對方翻翹茂密的頭髮,然後靈機一動,用冰冷的手摸了一下佳代的後頸。 「唔哇、好冰!」佳代猛然一顫,抬頭發現自己趴在薩利腿上,睡眼惺忪的說:「薩利君?」想起自己出戰回來,因為某些時空跳轉上的限制,沒辦法恰好的回到剛離開的時候,回來時已經是當地的晚上十一點多,超過了他和薩利約定的時間。應該是自己跳轉過來時產生的時空扭曲被薩利看到了,跟了過來,與正要回到會場的自己相逢。出戰後過於勞累,回到安全的地方會直接貼在別人身上睡著,在時政府常常是戰鬥官花丸被貼,花丸就會像扛米袋一樣把活擊往床上扔,活擊也就沒知沒覺的陷入十個多小時的睡眠。現在發現自己把臉埋在薩利的衣服裡睡著,佳代坐撐起來道:「薩利君送我回來了啊。」 「嗯,」薩利點頭:「還好嗎?」他們下車,薩利扶了一下有些搖搖晃晃的佳代。 「嗯,歷史沒有改變,任務成功。」因為想睡,佳代軟綿綿的說,靠在薩利身上。 薩利不明白佳代的意思,歷史沒有改變?不過他不打算在佳代極度疲憊的時候詢問,也不曉得能不能問,只好扶著他打開佳代住處的鐵門。本田先生開門出來,從薩利手裡一把抄起佳代,也接過藥局的袋子:「謝謝你把我的孩子送回來,」見了佳代衣衫破損,人又半睡半醒的,問:「臨時有戰事嗎?」 「是。」 「原來如此,」本田先生點頭,對薩利知道佳代身分的事已經不是多意外:「謝謝你了。」 「不會的。」薩利退了出去,回到自己家。 本田先生,同時是日本本人,將曾受他監護的佳代放到床上,讓他好好休息。幸虧隔天是週六,不必上學,佳代可以睡到自然醒,本田先生打算等他醒了再回去。 「醒了?吃點東西吧。」像是回到很久以前,日本還是佳代監護人的時候,他給佳代做了清粥小菜。 「嗯,薩利君……?」佳代睡眼模糊,還在寤寐之中。床很是舒服,他昨天趴在薩利身上睡著了,被帶了自己暫時的租屋處,往旁邊一摸,自己抱的是被子,薩利不在。他抱的不是對方嗎?他有些不滿的想著。 「那孩子送你回來之後就回去了,我是日本,」聽到佳代喊薩利的名字,本田菊的心情有些複雜:「還好嗎?」 「還好,」佳代總算清醒,接過碗:「謝謝你,好久沒吃到日本做的東西了呢。」 日本微微一笑:「畢竟佳代加入時政府很久了嘛。」 「真是懷念。」佳代輕聲說道。教他懂事、讀書認字、魔法等各種事情的就是日本本人,兩人像是親子一般。佳代知道世界上有那麼一群奇特的人,國家的化身,日本就是其中之一;日本知道時政府的存在,知道時間軸面臨的威脅,知道佳代是其中一位戰鬥官,也知道時政府還有誰。 「你和薩利那孩子很要好吧?」日本試探的問。 想著大概要被提醒說不能和一般人類太好了,佳代只是點了一下頭:「算好,我不可能都不和別人說話吧?」 「我知道,」兩千多歲的日本勸說:「我們國家也好,你們戰鬥官也是,不是不能交朋友,只是越是要好到時就會越難過。你別看美國那副活跳跳的樣子,他到現在都還為了Davie的事傷心。」 「嗯,我理解的。」佳代說道。因為壽命的差異,因為要守護國家與時政府的秘密,還有魔法的事情,他不能和普通人太好。他可以交好的對象是其他國家還有時政府的戰鬥官,其他的人,就算是巫師,也不能與之深入交往。 「薩利知道你是戰鬥官了?」日本問。薩利交給他的袋子裡找到一些紗布、棉花棒、碘液、繃帶等等,還有一袋已經被擠扁的食物,估計是知道佳代要去做危險的事,先為他準備的。薩利顯然不清楚魔法的存在,不知道可以施咒修復傷口。 「我沒有告訴他時政府的存在,只是稍微讓他知道我的力量,還有要去打仗的事而已,」佳代答道:「歷史修正主義者、妖怪、時空跳轉等事都沒有告訴他,他也不知道戰鬥官這個詞。」 佳代吃飽之後,開始撰寫要給時政府的出戰報告書,寫下發生的事。日本又叮囑了幾句,自行離開了。 另一邊,薩利的父母見他晚回家,以為他和朋友玩得很瘋,實在不像他,因為薩利是個不喜社交、享受寧靜又喜歡回家的人,看他難得出門和朋友玩,還到半夜才回來,以為他度過了一個難忘美好的夜晚。薩利沒辦法解釋反恐組織的事,自己知道的也非常有限,只好將錯就錯,讓爸媽以為他真的跟同學朋友玩得很開心。 「不過,你說的意外、會晚點回來是怎麼回事啊?」媽媽問。 「這個──」薩利起頭,打仗的事說了也不會有人信,只能硬掰:「我迷路了。本來想著不靠導航就能自己回家,結果不曉得繞到哪去,導航又有點失靈,所以在外面繞了很久。」 想說自家女兒確實迷路過,接運也曾經搭到反方向去,迷路這個說法做爸媽的完全可以相信。「真是的,你可以打電話找我們去載你啊。」 「可是我也不曉得我在哪裡。」 「……。」 回到房間,薩利開始思考整個事件的經過。他還是很在意「歷史沒有改變,任務成功」那句話。難道歷史是會改變的嗎?他知道不同立場的人對歷史會有不一樣的解釋,把歷史說成不同的樣貌,但過去是不能改變的,沒有人可以回到昨天不是嗎?任務成功是為歷史沒有改變,薩利實在想不透。不過既然有人有著超乎人類的能力,佳代可以懸空漂浮,可以凝聚力量當作槍砲,佳代應該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能力,說不定還會飛,那麼或許也有人擁有改變歷史的能力。而且出戰的地點也是個謎,若是前往那種紛亂的國家,絕對不是幾個小時就能回來的事,佳代卻能和他約定十一點回來,也真的只比十一點慢了約十五至二十分鐘。佳代究竟去了哪裡?怎麼去?他不曉得佳代會讓他知道多少,那個單位能讓普通民眾知道多少。雖然知道佳代是個為反恐單位上前線的戰鬥人員,佳代的任務究竟為何,那個單位為何,謎團似乎更多了。 佳代睡著時看起來毫無防備,當初累壞了才黏貼在薩利身上睡著,把他扛上車花了點力氣,薩利微笑著回想,雖然當初非常想拍下來,但因為真的拍了就太過分了,最後沒有拍照。為了不忘記佳代,他拿出筆記本寫下發生的事,盡可能詳實的描述與對方相處的點滴。他絕對會捨不得對方,其他學生都在等著放寒假,他卻希望學期慢點結束。 他知道自己應該把對佳代的喜歡收起來,踩扁最好,要是被任何人知道了可會讓對方困擾,加上佳代很快就要回去,薩利不該讓自己越陷越深。可是他對佳代的喜歡是一點一滴慢慢累積起來的,現在匯聚成河,一發不可收拾,他無法抑制對佳代的喜歡,但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行動與表情,不讓佳代察覺有任何異樣。佳代裝作喜歡籃球社長也是一樣的心情嗎?但佳代可是有心儀的對象了,如果真的是這裡的人,佳代肯定也會因為很快就不能再聯繫那個人而難過著。薩利決定,要觀察佳代的情緒,要是他覺得難過,就聽他說話吧。 想到口袋裡還有佳代給的禮物,他趕緊把它撈了出來,是一只深藍色的御守,小卡上寫著是自己製作的,說隨身攜帶,可保平安。薩利如獲至寶,哪裡捨得帶出門,先是拍了好幾張照,然後連同盒子妥妥的放在玻璃櫃裡。若是平常,薩利當然不相信一個小扁布包會有什麼保平安的力量,但因為是佳代親手製作的,不管有沒有神奇的效用,對薩利都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週一,佳代從同學那裡得知薩利整場舞會都沒有玩到,七早八早就離場,沒有人和他合照到,也沒有人和他跳到舞,想著是因為自己的關係,又是抱歉,又是感動。和薩利提起這件事時,他微笑著說無所謂,並說:「我本來就沒多在意舞會,只是想和佳代一起而已,突然出戰也是沒辦法的事,佳代平安回來就好。」 「還是非常抱歉……」佳代垂頭喪氣,他們總沒有一次順利,騎腳踏車時想到不能再見面的事忍不住哭了出來,電影沒有約成,約逛街的那次因為說不出時政府、為了不能聯繫的事吵了架,舞會又遇到戰事,想著都是因為自己,十分懊惱:「但薩利君怎麼沒有和其他同學一起玩呢?我不在有什麼關係。」 「那就沒有意義了。」薩利理所當然的回答,完全不理解佳代為什麼這樣問。 就算時間未到,佳代一樣還在上學,薩利已經開始想念對方。想像了一下對方不在身邊的樣子,一想到對方會回到那個神秘的反恐組織去、再也不能見面,薩利一陣胃疼,心口上彷彿有什麼在用力的踩踏著。他很想假借聊天的名義,光明正大的看著對方,卻又想不出該說什麼才好,又不想亂問問題惹得對方討厭,只好縮了回去,努力克制著想要望向對方的心情,偶爾偶爾才會偷看對方一眼。 如果不會被當成變態,薩利還真想一直看著他。想要牽牽手,抱抱他,把不希望他走的心情一股腦的倒給他。薩利自知沒有辦法留住佳代,只能珍視每一次互動的機會,好好記下對方的樣貌。 「那個……可以拍照嗎?」深怕忘了佳代的他,微微拿起手機問道。 「嗯?」佳代先是一愣,隨即笑道:「好哦。」 徵得同意的薩利隨即點開相機,拍了幾張照片,有佳代的獨照也有兩人的合照。薩利的相簿裡幾乎沒有自己在內的照片,和那些相簿刷下來全自拍的人相差甚遠,與佳代的照片讓他的手機相簿多了點人的氣息。挑了幾張傳給佳代,他不由得想著分開之後能不能繼續用手機聊天,雖然佳代說過不行。 「真的不可以嗎?以後用手機聯絡。」幾乎是懇求的語氣,他再一次問。 「薩利君,我會沒辦法回答的,」佳代抱歉又遺憾,只能盡量用溫柔的語氣回應:「手機現在還可以用,」在和你同一個時空內還可以聯繫,「但我回去之後就不行了。薩利君,我會看不到的。」就算看到了也會是兩百年後的事,薩利當然等不了那兩百年。畢竟薩利不是時政府的一份子,他們沒辦法跨時代的聯繫。 薩利點頭,嚥下卡在喉頭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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